10
葦草的低語
Whispers of the reeds
從斯德哥爾摩回協會之後,為了對此項實驗的結果進行評估,帕斯卡一直在堅持記錄,并且也要求身邊并不知情的朋友們觀察他的情況,但一年過去之後,所得到的結果卻是:這個契約對自己沒有任何作用,也沒有造成任何影響。笛卡爾的生活卻在某些方面發生了根本性的改變。帕斯卡并不能明确指出這些改變是什麽,笛卡爾對此的解釋則是他不過是重新打開了當年弗蘭絲送給他的無形禮物。
雖然帕斯卡并不了解笛卡爾所指的弗蘭絲的饋贈是何物,但他卻收到了來自笛卡爾有形的饋贈。在當年以弗蘭絲命名的大鍵琴組曲被收進書架後,一首不夠精致卻質樸有餘的新器樂浮出水面。笛卡爾把它命名為《以太之翼》,這個名字遭到了那些否定以太學說的人們的鄙夷,但他卻不以為然,因為這個名字并不是為了宣傳他的漩渦理論,而是為了紀念那個斯德哥爾摩雪後淩晨的談話的。當被笛卡爾生拉硬拽過來的協會的音樂家們,在協會的小溪邊演奏完這個業餘作曲家蹩腳的室內樂後,這群音樂家看着眼前這個感激涕零的孩子(他是這個私人音樂會指定的唯一聽衆),方才明白形式和內容相比是如此次要。
幾年的斟酌和整理後,笛卡爾準備将血脈契約締結方式公之于衆,但他仍然缺乏最後的勇氣。這個時候哥白尼卻在一次拜訪中戳穿了他的秘密并告知一個令他十分沮喪的消息。原來,這種單方面給予的契約笛卡爾可能是第一個想到但卻決不是第一個嘗試的;哥白尼在那個斯德哥爾摩風雪之夜的十幾年前就向他的小喬爾丹諾發出了邀請并且得到了許可。失望之餘,笛卡爾把這種契約方式以及有關的研究公布,并且拟定寫到1650-1850屆的協會手冊之中。失去了首創讓他萬分氣餒,但是當小小的布萊斯趴到桌前伸出小手安慰他時,所有的陰雲都煙消雲散了。
協會裏的人們,和當時歐洲大多數人一樣,度過了一段閑适悠長的歲月。拉斐爾的ante illuminationem完成後,被放置在協會的歷史長廊上,此時他又開始了新的創作。然而,在繪制理性世紀的人物的時候,在人性光芒照耀的穹頂之上,他又無時不感到有種潛在的陰雲潛伏在萬裏晴空之邊。某種預言中的變革即将到來,但不知為何人們卻感覺這種理應的福兆裏卻潛藏着危機;協會的人們越來越感到,在科學與藝術的狂歡過後,科學與藝術的嚴冬也就要到來了。
1789年,帕斯卡站在協會的一片葦塘旁。夏日的晚風輕輕吹拂着蘆葦,一切似乎和以前一樣。巴士底獄的吶喊聲傳不到這裏,況且這一切在開始時看上去還如此符合預計。但是他卻仿佛看到了,危險的種子早在許久前就埋下,而且發芽綻放也指日可待。18世紀中葉的時候,他和笛卡爾站在這片葦塘旁,從人世的彼岸朦胧的霧氣中走來一個日內瓦青年,向這片隐秘叢林裏的先賢尋找啓示。他多愁善感浪漫的文學氣質打動了這些先驗派的始祖,帕斯卡遞給他直覺主義的邏輯,而笛卡爾則把他清空教育、重新思考一切的方法論交給了他。這位青年懷抱着由他們發掘的法國本土否定性理性的火種,作為照亮叢林的火炬,并沒有就此回到人世,而是來到了人與神兩個世界的交接,他把這個火種埋在這裏,澆灌以自己的詩情。這個從歷史負極燃起的火苗,在正向的啓蒙運動中慢慢旺盛,它靜靜地蔓延,蔓延到了先驗論從未踏入的危險領域。
這個青年名叫讓-雅克·盧梭。他拿着普羅米修斯盜來的火種,按照導師們所示,在歷史的根基點燃了大火。
這難道就是那位烈性的懷疑者勒內·笛卡爾和那位高貴的厭世者布萊斯·帕斯卡當年所期望的麽?
多年之後,回憶起這段歲月,帕斯卡不禁寫道,
“我們在春日的草甸旁,夏日的花田中,秋日的葦塘邊,冬日的雪原裏漫步,沐浴在理性的光芒下,女神舉着科學與藝術的桂冠,戴在這些自诩為光明世紀子民的人們頭上。我們一面欣慰地欽慕着我們的後人,一面在宏大的啓蒙敘事與現代性的建構下繼續我們細微的思緒與體驗。
“只可惜這樣的日子我和勒內沒有享受多久。我們定期的聚會小桌上的氣氛變得越來越陰雲密布,我們一邊期盼着與18世紀前夜的學者們相會,一邊眼睜睜地看着人們還沒有從宗教與無知的漩渦中擺脫,又不得以落入一個新的漩渦。1791年玻義耳參加我們的談話時,一切不祥的預感幾乎即成現實;1795年當惠更斯重新和我論及概率論時,我們已經身處一個最好的也是最壞的時代。
“世人指責盧梭,讓他背負法國大革命的悲劇;我和勒內也受到指責,被指播下罪惡的種子。難道這一切歷史的悲劇是可以因個別人之力而改變的嗎?不,在歷史滾滾前進引起的飓風面前,所有人不過是那片葦塘裏的蘆葦,身不由己地随風而動,甚至被連根拔起。細弱的蘆葦不能預計明天的光景,它只能在當下天氣尚好時,在微風擺動下,享受和身邊的同伴同在的歲月。在漫長的歷史年輪中,每個人的存在都是如此渺小短暫,但他仍然比摧毀他的事物偉大,這其中的緣由,在你們思考這個問題的伊始,答案就已躍然紙上。”
☆、番外:輪回
尾聲
輪回
Advertisement
Cycle
2007年。荷蘭萊頓。
“海牙和萊頓确實距離不遠,但是你給我這個專程趕來的熱心向導的回複就只是一句‘謝謝你,克裏斯蒂安,我們不需要嗎’?”惠更斯不滿地嘟囔道,他環顧四周,這個本地汽車站的布置看起來相當混亂:背着背包拖着行李箱的人們四處擁擠着,汽車的轟鳴聲和人們的交談聲交雜在一起。“我承認您在荷蘭居住過很多年,笛卡爾先生,可是這麽多世紀過去了,您的脾氣竟然還和過去一樣差:在協會的這些年裏,您學會了世界上差不多所有主要語言,但惟獨不願意學荷蘭語。如果您覺得這樣是為了保持您17世紀時在荷蘭猶如隐居的生活感受的話,那您可是愚蠢至極了… …”
“不幸的是,他正是這麽想的。”帕斯卡替笛卡爾回答了惠更斯的問題。笛卡爾正在忙着看站牌,看哪一輛公車可以到埃加蒙德。“克裏斯蒂安,你不要擔憂勒內和我的安全,我會荷蘭語的。”
“但是你們現在要前往的地方只是一個小村,頂多算個小鎮……這樣的地方就算是會荷蘭語我也不建議你們自助游……”惠更斯無奈地說,他還想叮囑些什麽,然而巴士已經到站。“算了,你和你脾氣古怪的大叔保重吧。”
到埃加蒙德不久,帕斯卡很快就意識到了拒絕惠更斯的免費導游是一個巨大的錯誤;笛卡爾可能也意識到了,盡管他還不太願意承認。在這樣的小鎮想要有地圖是很困難的,事實上,就算是他們這麽漫無目的地閑逛,也會很快發現他們要找到回汽車站的路都是困難之事。
在各種各樣的紅磚外牆的荷蘭傳統建築中穿行了不知多久,笛卡爾決定找個地方歇一歇。他不應該這麽快就累的,要不是他背着他和帕斯卡兩人份的包(完全是他的一廂情願),而且這些包裏還放着很多莫名其妙的東西(比如說某些蛋糕糖果巧克力,雖然笛卡爾認為這是帕斯卡長途旅行的必備食品,但帕斯卡顯然不這麽認為)。一個家庭旅館這時出現在街角,笛卡爾趕緊走了過去;由于沒有任何負擔還不斷被塞入某些食物,帕斯卡并不很是勞累,他對此感到十分無聊。
“對不起,布萊斯,今天的行程完全是出于我自己的考慮。你一定很累了吧?”剛在戶外的桌椅上坐下,笛卡爾就趕忙問眼前這個看起來一臉冷峻的小朋友。
“不,我真的不累,”帕斯卡回答道,他只是覺得自己處于一個全方面的高度保護下要窒息了(這時他很慶幸身為回憶錄實體化個體他們并不用呼吸),“我知道這個地方對于你的重要性,畢竟這是你的...…不用點單,勒內!”但是勒內已經把服務員叫過來了。
“先生們你們需要什麽?”年輕人用的是荷蘭語。
“Parlez vous le franais ou le anglais, si’l vous plat?”在帕斯卡剛要用荷蘭語回答時,笛卡爾已經問道。那年輕人愣了一下,然後對店裏喊道,“弗蘭絲!需要翻譯!”笛卡爾只能聽懂這句話裏的那個名字。在埃加蒙德聽到這樣的名字,他不禁愣了一下。
一個小姑娘從店裏不耐煩地走了出來,她體态輕盈,黑色的長卷發随着步伐擺動着,“不要老是這麽使喚我!”她用荷蘭語跟那服務員說道。她接過菜單,穿過桌椅(這個下午,咖啡館顧客并不是很多),走到這桌外國游客面前。
“你們好,先生們。”名叫弗蘭絲的小姑娘用不太流利的法語說道,她看起來和帕斯卡(表觀年齡)差不多年紀。她黑色的眼睛忽閃忽閃地,充滿懷疑地看着眼前的這個法國大叔(笛卡爾還是以一種震驚的表情看着她),“我不是童工,先生。我是這裏老板娘的女兒。這裏很難見到外國游客,所以只有我和我的幾個哥哥會法語和英語,當然這也是在學校裏學的——我們有啤酒,咖啡,果汁……”
“啤酒,大杯的。”帕斯卡以一種當年在巴黎游蕩的語氣說道,顯然沒有意識到他現在看起來只是個初中生的模樣。
“不不不,要果汁——你們有橙汁的是吧?(小姑娘點點頭)那就要橙汁,”笛卡爾突然回過神來(帕斯卡感到非常不爽),“然後一杯咖啡——不需要糖和牛奶的那種。”
小姑娘感同身受地看了看眼前的這個法國男生(她似乎才意識到帕斯卡不是女生),走回店裏去了。
在咖啡和橙汁(帕斯卡感到十分無奈)端上來後,笛卡爾似乎無心品嘗他的咖啡,他一直看着家庭旅館的門口。弗蘭絲回旅館後看起來好像被教育了一頓,現在她拿着一疊作業,坐到戶外的一張空桌上,嘟着嘴寫了起來。
“勒內,她不過是剛好叫弗蘭絲,剛好出現在埃加蒙德而已… …”帕斯卡看出了笛卡爾的心思,他一定在想他幼年就夭折的女兒弗蘭絲,而這裏恰是她母親最後居住的地方。
“不,她實在是太像了… …”
“勒內,恕我直言,弗蘭絲死去時才五歲,您怎麽能推及她十五六歲時的樣貌?而且,現在已經是三個世紀以後了… …”帕斯卡說道。這時,那少女好像想起了什麽,起身回旅館裏去了。過了一會兒,她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個小玻璃缸,走了出來。玻璃缸裏有只小巴西龜,弗蘭絲顯然是想讓她的小寵物曬曬太陽。不過她又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包食物,準備喂喂她的小動物。
這時一個女人從旅館裏走了出來,她應該就是那姑娘的母親。當她側過身來時,笛卡爾露出了震驚的神情。不,不可能這麽相像… …
“勒內… …”帕斯卡伸出手按按已經呆住的笛卡爾。但是他仍然看着那母女倆。雖然有一定距離,但是她們的談話在這個寧靜的午後還是很清晰的,尤其是後來弗蘭絲似乎生氣了,開始吼了起來。
“這是我的寵物!”她說道。
“但是你不能一天喂它這麽多次,它會被撐死的。”母親嚴肅地說,一邊拿走了女兒手上的飼料。
“不!笛卡爾不會被撐死的!”姑娘對着她母親的背影不滿地嚷道,一邊氣呼呼地又在作業前坐了下來。
帕斯卡很慶幸笛卡爾在聽到那句話後沒有把咖啡噴到他臉上,因為笛卡爾看起來真的是要吐了。“勒內… …你一定要冷靜… …在很多美國電影中,我們都可以見到名叫愛因斯坦的小狗… …”帕斯卡無力地安慰道。
但是事情的發展明顯是無法讓笛卡爾冷靜下來了。在煩躁地撥弄了幾下她的作業後(帕斯卡從那作業上的直角坐标系判斷那是一些令人厭惡的解析幾何題目),弗蘭絲向這兩個法國人徑直走來,手裏還捧着那個玻璃缸。當這只和他同名的小烏龜就趴在他面前和他面面相觑時,笛卡爾感到頭暈目眩。
“先生們,很抱歉打擾你們,可是這是我第一次遇到法國游客,所以我想向你們請教幾個問題。”弗蘭絲坐到了帕斯卡的旁邊,大方地說道。
“可以的。”帕斯卡趕緊回答道,因為這時讓笛卡爾來回答問題顯然是不明智的選擇。
“你們是從巴黎來的嗎?或者是你們是否曾經到過巴黎?”弗蘭絲問道,她傾着身子,明亮的眼睛如同黑曜石般閃爍着。
“為什麽這麽執着于巴黎呢… …”帕斯卡抿着嘴笑了笑,“我們雖然住在巴黎,卻更傾心于這裏的田園風光。我喜愛這裏名叫Gouda Kaas的奶酪,只可惜我至今只吃過一次;我也喜愛這裏的啤酒,只可惜我今天未能如願… …”
“你不要傷心,”弗蘭絲急切地安慰道,“我的父母也天天不要我做這做那。我吵着跟他們說我要去巴黎,結果他們說我期末考好了才帶我去,你的爸爸不是唯一這麽讨厭的人,真的!”
帕斯卡愣了一會才意識到弗蘭絲指的自己的爸爸是誰。“他… …”帕斯卡看了看笛卡爾(笛卡爾正意味深長地笑着),目光又重新回到了面前的姑娘身上,“你想知道巴黎的哪些方面呢?巴黎遠遠比你想的大得多,不僅是埃菲爾鐵塔、協和廣場、盧浮宮。”
“我想知道… …”弗蘭絲話未出口,就聽到她母親的呼喊聲,看起來小姑娘沒寫作業被發現了。弗蘭絲不情願地站起身來,跑了過去。但是她忘了她的一件重要物品,她的小烏龜還在桌上的玻璃缸裏探頭探腦呢。
現在只剩下兩個法國來訪者和桌上的小巴西龜了。
“我想我現在明白你的意思了。歷史總在重複它自己,唯一的區別只是在新的輪回之中我們的存在被剔除了。”帕斯卡看了看缸中的小巴西龜,它似乎感到了陌生人的目光,匆忙把頭和四肢收入殼中。
“但是曾經屬于這些輪回的我們還在某些微妙的方面與過去的家人發生着聯系,”笛卡爾凝視着那畏頭畏尾的小動物,黯然地說,“比如說這只小烏龜。不知道為何她要這麽給它起名,但現在我真切地感到我以往的所作所為和一只懦弱的縮頭烏龜無異。”
“大概十多年前,”帕斯卡的思緒似乎被另外一件事勾起了,“我回我的家鄉克勒蒙,并且參觀了克勒蒙第二大學,現在這所大學以我的名字命名,也被稱作布萊斯·帕斯卡大學。那時候剛好是畢業季,校園裏很多學生在拍照留念。這個時候,我遇到了一對姐妹和她們的父母,他們讓我幫他們拍張合照… …”帕斯卡的聲音有點顫抖,他拉住笛卡爾的手,“我仿佛是第一次見到我的母親,在另一個世紀;當年,我的母親因我而死,現在由于我的消失,這個家庭得以完整… …我猶如是在給我自己的父母和姐姐們拍照,唯一的區別只是我不再存于在這個輪回之中。最後兩姐妹為了感謝我,親吻了我的臉頰;我在校園的陰影裏目送他們離開… …”
“Salue, messieurs!”
突然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兩人傷感的談話。弗蘭絲回來了,懷裏還抱着她的數學作業。她歡快地坐到了笛卡爾和帕斯卡的面前。
“你的… …笛卡爾… …落在這裏了。”笛卡爾用一種僵硬的語氣說道,他指了指那只小烏龜。聽到了小主人的聲音,巴西龜又把頭探了出來,烏黑的小眼睛向上打量着。
“它沒有關系的,笛卡爾一天到晚基本都是在睡覺和發呆中度過的,”弗蘭絲掃了一眼那只呆頭呆腦的小烏龜,“這只小烏龜是我的三哥送給我的——我有三個哥哥,作為最小的孩子,我壓力很大;更何況他們成績都比我好,特別是數學方面。我和他們常常打架,不過到最後,還是會很好,誰讓那些讨厭鬼是我的家人呢!”弗蘭絲咬牙切齒地說,“在我數學又一次考砸後,三哥送給我這只烏龜,我對這種嘲笑的行為十分痛恨,于是我就拿我最痛恨的一位數學家的名字給它命名了——跟法國無關,只跟數學有關,兩位先生不要誤會了。”
“所以你常常虐待你的笛卡爾咯?其實笛卡爾也是我最痛恨的數學家,沒有之一,”帕斯卡挑着眉毛說道(笛卡爾無比後悔自己沒有給帕斯卡買啤酒),“因為他發明了解析幾何,幾何的純潔遭到了毀滅。”
“我一做不出來數學題我就敲笛卡爾的殼,”弗蘭絲鬥志昂揚地說,“但是我最近有所收斂,因為我覺得我敲擊的次數過多可能讓它吃不消。剛才我不辭而別,實在是對不住,因為我媽媽覺得我沒有認真做作業;我向她說明情況後,她說我可以問你們有關巴黎的問題,但是我今天必須得把這些數學作業完成——事實上,它們明天就要交了… …”她垂頭喪氣地掃了一眼那些題目。
“是解析幾何嗎?”笛卡爾瞥了一下那些題目,立刻來了興趣(但也有可能是他終于找到了支開“笛卡爾是小烏龜”話題的機會),“我在巴黎是一名補習機構的數學老師,所以我覺得我可以幫助你解答這些題目。”
“哦不!”弗蘭絲看起來要哭了,她看了一眼還在苦悶喝橙汁的帕斯卡,“少年!你在這樣的家庭裏太可憐了!”
“不,我很和善的… …跟你的小烏龜差不多,”笛卡爾對于挽回自己的形象已經口不擇言,“我猜想或許是你們的老師沒有把解析幾何的趣味給你們闡釋清楚,有了解析幾何的幫助,很多複雜的幾何問題——一些依靠純粹幾何難以解答的問題(他看了一眼帕斯卡,帕斯卡還是以慣有的下垂眼回敬)——都可以很簡單很機械的解決。”小姑娘還在滿腹狐疑地撅着嘴打量着眼前的大叔,笛卡爾已經把她的作業本拿了過來。“我自信我在傍晚前可以講清楚,當然我的孩子(帕斯卡一臉扭曲地看着他)也會告訴你巴黎的見聞。”
*****************************************************
帕斯卡獨自坐在萊頓一家旅店的房間裏。已經是晚上了,然而笛卡爾還未出現;事實上,當帕斯卡睜開雙眼的時候,笛卡爾就已經不知所蹤。他當然不需要像1781年那次大費幹戈地尋找他,只需要一條短信一個電話,他就可以知道笛卡爾現在身在何處。但是他不想知道。在幾個世紀後,發現自己人類時期回憶的遺跡是如此令回憶錄實體化個體欣喜若狂,而此時如果不小心踏入那些撇除自己存在的輪回軌跡,重新置身于當年的情感之下… …這種誘惑難以想象。協會為此規定回憶錄實體化個體不能與人類存在除了工作外的長久私人關系,但是… …當自己獨自隐藏在克勒蒙二大的樹影中,目送家人在另一個時空的投影離開時,心中也有多少痛苦惋惜想要戰勝這一項束縛… …
萊頓開始下起雨了。窗外淅淅瀝瀝的聲音隐隐約約。這樣的回憶,這樣的感情是不會棄絕的… …笛卡爾仍然愛着他的女兒弗蘭絲,即使他當年拿1000荷蘭盾打發走了她的母親,難道他不是在為此日日夜夜地悔恨,卻從未有彌補的機會?這麽多年,這麽多世紀,自己在他眼中,是否仍然是一個5歲女孩的替代品?他要彌補1639年錯誤的諾言在此面前會不會不堪一擊?機緣讓他在昨日偶然踏入了那條輪回的軌道,他又會如何,棄自己于不顧,甚至棄回憶錄實體化個體的法則于不顧… …
帕斯卡來到窗前,披着雨滴的玻璃印出了他的鵝蛋小臉,卻照不見他近400年的靈魂。那個生日笛卡爾給他的禮物,以太,一旦填補了他空洞的心靈與理性的框架,就不可逆轉;如果我只是一個替代品的話,帕斯卡突然發現自己正在絕望而地想,那麽就讓我只是一個替代品好了;我不介意他是多麽的自私、多麽地懦弱,我只希望我可以待在他身邊,得到那份溫暖就可以了… …對親情與關愛如此義無反顧的呼喊,如此絕望… …
惠更斯打開門。“布萊斯,”惠更斯擔憂地說,“我給他的老相好斯賓諾莎打過電話了,他表示他并沒有和笛卡爾在一起;你真的不需要給他親自打個電話嗎?我給他發過短信,但是他沒有回。”
“不用。謝謝你,克裏斯蒂安。”帕斯卡冷淡地說道,一邊看着惠更斯氣餒地關上房門。他已經習慣把自己的情感隐藏在神秘的宗教感情之下,伏爾泰在哲學通信中諷刺得多麽正确,真是病态之人才有的心态… …
當帕斯卡坐在桌前把那本吉米多維奇的數學分析習題集又做了一遍後,房間的門開了,笛卡爾一身泥水地出現在門口。他不顧身上的濕冷,打開自己随身攜帶的一個層層包裹的布包,從裏面拿出兩個黃色的餅狀物,放到了帕斯卡面前,然後趕緊進浴室更換衣服。
帕斯卡冷漠地看着放在數學分析習題集上的兩個直徑一尺、厚約 10公分的矮圓柱體。“這是什麽?”他面無表情地問道。
“Gouda Kaas,”笛卡爾從浴室裏探出頭來,疲憊難掩他的興奮之情,“豪達的奶酪交易市場上買的。”
“豪達?你今天去了豪達?”帕斯卡驚異地說。
“是啊,”笛卡爾自豪地說道,“我天不亮就啓程,先順運河到鹿特丹;豪達可真夠遠的——到鹿特丹後還要往東北25公裏才能到,不過我還是趕在奶酪交易市場結束前買到了奶酪;回來的路上天氣突變,因此耽誤到現在才回到萊頓。我方才看到惠更斯的短信,麻煩告訴他我今天實在是過于匆忙,沒有關注我的手機。”他穿好家居服坐到了床上。
帕斯卡看着這兩個總重約24公斤的奶酪,他很難想象笛卡爾是怎麽在這種惡劣天氣下把它們從如此遙遠的地方帶回來的。“你為什麽要這麽着急買奶酪呢?”
現在倒是笛卡爾看起來有點迷惑。“布萊斯,昨天你在埃加蒙德的時候不是說:‘我喜愛這裏名叫Gouda Kaas的奶酪,只可惜我至今只吃過一次’嗎?我複述的沒錯吧?昨天回來後,我在網上問了斯賓諾莎,他告訴我有關于豪達奶酪集市的事,我一看今天剛好就有,于是我就過去啦。就是這樣,你現在想吃嗎?”
帕斯卡用手扶住額頭,“我… …我昨天只是随口說的。”他已經無言以對。“我… …我還以為你又去了埃加蒙德… …”
“你是說弗蘭絲?”笛卡爾坦然地承認了,“我今天在車上的時候确實一直在想她… …我很擔憂我幫她做的數學作業會被她的老師識破… …多麽可愛的姑娘,我再見她多少次也不會膩煩… …可是弗蘭絲說的對,即使她再讨厭她的哥哥,她最後也會和他們和好,因為他們是她的家人… …我們已經從這些輪回中被排除,成了過客;海倫娜和弗蘭絲,她們看起來和我的海倫娜和弗蘭絲一模一樣,但在這個時空裏,她們已然不是我當年所認知的她們,她們擁有新的要守護的人,我已經不存在她們記憶的任何角落裏;我又為何去打擾她們的生活呢?… …而且我不能為了與記憶相仿的事物抛棄我現在的家人。”
“現在的家人?”
“你。”笛卡爾眨眨眼,說着從櫃子裏拿出一袋面包,“——賣家對我說這種奶酪抹面包或者烹饪都很好,你現在想來一點嗎?我買了胡椒和辣椒兩種風味,你想要哪一種?——布萊斯?”帕斯卡還是背對着他,坐在桌前一言不發。笛卡爾走了過來,他輕撫着帕斯卡的肩膀,想看看這個小朋友怎麽了,結果看到了那本吉米多維奇。“你怎麽一臉定理被推翻的表情?啊,我明白了,看起來是吉米多維奇惹你不開心了。”
“我的一個猜想确實被推翻了。”帕斯卡抿着嘴說道,他近乎無法再控制自己的感情,“但是不是有關于數分的猜想。我可能真的如萊布尼茲所言,愚蠢到連答案如此接近時也能錯過,以至于讓人感到我是蒙着眼睛看待事物的。謝謝你,勒內。”
“你在擔憂現在品嘗Gouda Kaas會造成體重問題嗎?不要這麽拘謹。”笛卡爾笑着拿起了一個奶酪。但是等他回頭再看看他的小朋友時,發現帕斯卡正咬着嘴唇拽着他的衣角,淚水啪嗒啪嗒地順着臉頰流下來。
生命中最幸福的事,就是知道有人愛着你。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https://leshuday.com/book/thumbnail/358049.jpg)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