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鳳兮歸故鄉

清晨,一輛油壁馬車,緩緩駛入了卞城。

馬車的簾子,被從裏面掀開,露出一張神情複雜的面龐。

七年。

整整七年了。

看着熟悉的街道,來往走動的貨郎,街邊吆喝的攤販,還有嬉鬧玩笑的孩童,江缇眼眶,莫名的有些酸澀。

這許多年來,四處的漂泊,所受的種種,忽然湧上心頭,堵得心口發脹。

卞城沒變,可一瞬間,還是讓她覺得恍惚,讓她感覺陌生。

物是人非,事事休。

千帆過盡,繁華過眼。

她,已不是當前那個江缇了。

馬車慢慢地行至一處府邸,停了下來。

江缇感覺到了馬車止步不前,手指不由一動。

江府,到了。

壓下難以平複的激蕩,江缇深深吸了一口氣,伸出手,撩開簾子。

她踩着馬凳,步下馬車,擡頭,看向府邸的門楣。

昔日挂着金光熠熠的“江府”行草牌匾的位置,已經空空蕩蕩,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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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門口,沒有小厮候着,府門大開。兩排甲士,将整個府邸團團圍住,整個府邸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響都沒有。

她仰着脖子,靜靜地站了一會兒,才低下頭,走向府門,然後,從腰間解下一個令牌,遞給了看守的士兵,“我要進去一下,煩勞。”

士兵接過令牌一看,立刻驚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恭敬地雙手遞還令牌,“小姐客氣了,請進。”

江缇點頭致謝,“按察使大人在裏面?”

士兵立刻回到,“正是,大人今天接到皇帝陛下的旨意,今日過來宣讀。”

這位按察使大人,行動夠快的。

江缇點了點頭,謝過了士兵,擡腳踏入府門。

輕車熟路地來到廳堂門口。

整個廳堂,背對着大門,烏壓壓的跪了一地人,都低着頭,有的小聲啜泣,有的瑟瑟發抖。

沒有一個,敢擡頭。

自然,也沒有在意到了江缇的到來。

跪在最前面的,是江升,他的身後,右側是江峰,左側是何雅。

再往後,是她的娘親張柔,和一群管事的下人跪在一處。

娘親,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沒有勇氣和離嗎?

江升,你真是從不讓人失望,竟真的忍心讓自己的結發妻子淪落至此而不管不顧!

人人都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她的娘親,還有她自己,都遇到了什麽樣的人啊!

明明,此時此刻,她是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态,回到這個曾經抛棄她,折辱她,糟踐她的地方,可是,為什麽,卻沒有那種揚眉吐氣、一雪前恥的快意呢?

有的,只是酸澀抑郁。

面對着廳堂大門站着的按察使——樸瑗,看見了她,笑着朝她點了點頭,“江小姐,你可算來了。”

江缇回過神來,斂眉眨了幾下眼睛,然後才略仰起頭,笑着越過衆人走了過去:“按察使大人,許久不見。”

一衆人等,尤其是江升、張柔等人,一聽見這熟悉的生意,立刻擡頭。

“缇兒!”

“江缇!”

張柔一見到五年未見的女兒,又驚又喜,瞬間忘了此時此刻的處境,直接站起身,沖向江缇。

一旁的士兵打算上前,被樸瑗擡手制止了。

“缇兒,缇兒。”張柔一把摟住江缇,眼淚刷的流了下來,放聲大哭,再也顧不得一丁點自矜,“我的女兒。”

江缇紅了眼眶,沙啞着嗓音,極力克制着洶湧的淚意,“娘親。”

張柔摟着江缇哭了一會兒,這才猛地想起此時的處境,立刻擡起頭,惶然不安地看向按察使和周圍的士兵,然後緊緊抱住江缇。

江缇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然後轉頭,略帶歉意地看向樸瑗,“讓大人見笑了。”

“無妨,人之常情。”

江升一見二人的互動,一看便是熟識的樣子,心裏便立刻有了計較。他跪爬着,迅速膝行至江缇跟前,一把抱住江缇的小腿,老淚縱橫地大聲哭嚎,“缇兒,我的缇兒啊!”

江缇被他撲的一個踉跄,唇邊冷意一閃而過。

“缇兒啊,你可算回來了。你都不知道為父多惦記你。整天茶飯不思,寝食難安啊!”

“是嗎?”江缇淡淡地看了一眼滿面油光,膀大腰圓,寬大的官服都撐得緊繃繃的江升。

寝食難安到這種地步,真是感人肺腑!

“自然是真的。你是為父最疼愛的女兒啊!”江升拼命點頭。

“那便多謝惦念了。”江缇不冷不熱地來了句。

見她不為所動,沒有半點打算為自己開脫求情的樣子,江升只能舔着臉道:“缇兒,你是我最寶貝的女兒,你要要救救為父啊!為父如今可全靠你了。”

“江大人,我想,你弄錯了兩件事。”江缇冷笑,“首先,我不是你的女兒。其次,您所行之事,觸犯的可是我朝律法,我區區一個民女,可沒有這樣大的能耐和臉面,給您開脫罪名。”

“你怎麽不是?”江升急了,“你可是我江升的嫡長女。”

“好個嫡長女!”江缇笑意更盛,“我可不敢擔這個嫡長女之名,江大人,您兩年前,就已經将我娘降為妾侍了吧。還有,七年前,我已經和江府一刀兩斷,沒有半分瓜葛了。所以,江大人可不要亂攀關系。我和江府,可沒有一星半點的瓜葛。”

不顧張柔在一旁偷偷地直碰她的衣角,江缇繼續道:“我可不想,被江大人牽連。”

“你!”江升險些變了臉色,他萬萬沒想到,江缇會如此絕情,半點血緣親情都不顧。

好在官場浮沉多年,江升硬生生壓下了心中的怒火,繼續賣慘裝可憐,“女兒啊,是為父錯了。只要你幫為父給這位按察使大人求求情,為父立刻恢複你娘的名分。你的名牒,為父一直都沒有從族譜中取消啊,可見,為父還是很舍不得你的。都怪為父當初豬油蒙了心,糊塗了,才說出那樣絕情的話。缇兒啊,你千萬不要和為父一般見識。”

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連對自己親生女兒都這樣。

江缇看着眼前淌眼抹淚,一副苦大仇深、追悔莫及模樣的江升,又看了一眼一旁扯着自己衣袖卻不敢出聲的娘親,輕輕扯了一扯唇角。

“江大人,民女可不敢高攀您。民女的娘親,您還是放過她吧。您如今罪罰加身,阖府上下皆受牽連,這正妻的尊位,您還是留給何姨娘吧。哦,不對,如今是何夫人了。”

“女兒啊,女兒啊,你救救為父吧。”江升索性豁了出去,老臉也不要了,撲通一聲趴在江缇腳上,抱住她的雙腿,大聲哭嚎:“我好歹是你的親生父親啊!你真的忍心看我被流放蠻夷苦寒之地嗎!”

“缇兒……”張柔終于忍不住,拽了一下她的衣角,悄聲喊了一聲。

江缇深吸了一口氣,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他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竟連半分羞恥之心都沒有嗎!

“老爺,您何必這麽低三下四地求她!”一旁跪着的何雅直起身子擡起頭來,“您這次的事情,指不定就是她謀劃的!她就是想害死我們!”

“閉嘴!”江升轉頭,怒目圓睜,呵斥何雅。

“老爺!”何雅不甘不願地喊道。

“滾!”

臉上陣陣火燒,何雅窩了一肚子火,低下頭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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