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袖套

閑着說了會話,又用了午膳,有人通報,說別吉來了。

別吉指的自然是托娅。自從阿爾薩蘭被貶回封地後,三年來風平浪靜,而托娅也被千裏封為蘭羅唯一的別吉,養在大祭師膝下,算是給無兒無女的老人家一個心理安慰。

千裏讓快請人進來。

很快,一個靈動活潑的少女便出現在門前。她今年才十八九歲,是最俏麗的年紀,紅撲撲的臉自帶一股生命力,眼睛不笑自彎,天生讓人心生好感。她披了件翠紋鬥篷,纖纖玉手提着個小藥籃子,款款進了屋,見了人便甜甜一笑:“大汗,合敦。”

賀雁來一看她手裏的藥籃子就腦子疼,默默把手放在代步車的扶手上,準備趁他兩個寒暄的時候偷偷走掉。

結果他的計劃還沒開始,一只手便不容置疑地按住了他的,微微用力,讓賀雁來逃無可逃。賀雁來無奈擡眸,這手正是來自他家小狼,人家面上不顯,還若無其事地跟托娅聊起了天。

很快,托娅便興致勃勃地将藥籃子在桌上攤開,取出賀雁來眼熟的幾味藥物來,都細心地按劑量分成了一小包一小包的,擺在一起整整齊齊:“上次那個方子合敦試了一個周期,好像沒什麽效果,我又精進了一下,已經都分好了,讓明煦按照一包的量熬就行。”

賀雁來看着那些熬出來以後口感兇神惡煞的藥材,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剛想開口為自己争取一下,只見千裏已經跟托娅探讨起來了:“上次說草烏頭可以溫裏,我閑時找了些醫書來看,發現它的功效不在療養方面。”

“确實。”托娅點點頭,露出一副苦惱的表情來,“是我學藝不精,還好每次給合敦的方子我都提前找師父看過,有益無害。合敦身子虛,即使治不了腿,多補補也是好的。”

千裏也若有所思,兩個醫術半流子湊在一起你說兩句我說兩句,旁人根本插不進話。

托娅被大祭師收養以後,便經他引薦,拜了一位避世多年的隐士為師。這位隐士醫術了得,曾經将千裏的爺爺從鬼門關前活活搶了回來,在蘭羅是一段奇跡。只不過在遷居過程中,他的妻兒全部走散,後被人發現了屍首,他心灰意冷,才隐居不出。能收托娅為徒,也是看在曾和大祭師同朝為官的情誼上。

三年前,賀雁來勸托娅後半輩子為自己而活。小姑娘聽了進去,思來想去,最後決定學醫。

“合敦對我有恩,我定要湧泉相報。”那時,托娅望着他的一雙殘腿如此說道。

賀雁來雖對自己這雙腿毫無希望,但看托娅和千裏兩人都費了大功夫,不好辜負人家的心意,所以,無論托娅遞來什麽奇奇怪怪的藥方,只要她師父看過沒問題,賀雁來就會捏着鼻子喝掉。

只是味道......實在乏善可陳。

但他一向是勸千裏乖乖吃藥的那個,嫌藥苦這種話是斷斷不能在小狼面前說出來的,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每次蒙頭灌了了事。

明煦很快拿了一包藥去煎了。

托娅聊了沒兩句,忍不住偷偷地四處張望了一番,像是在找什麽人。

千裏順着她的視線看了看屋內,現在除了日常候着的下人,屋內就他們三個,這是在看什麽呢?

“在找明塵嗎?不知道你要來,他被我打發去買些東西了。”賀雁來微笑着一語道破。

千裏眉頭一跳,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賀雁來,覺得他雁來哥哥是不是有什麽讀心術,下一秒才猛地轉頭看向托娅。

他記得,兩個人認識的時候,可還不是什麽美好的場景......

被人道破了少女心事,托娅俏臉一紅,別別扭扭地說:“誰在找他......出門了正好,看他就煩。”

賀雁來笑道:“明塵是十分穩重可靠的,他只是嘴上不說罷了。”

托娅還是別着臉,良久,她磨磨唧唧地從藥盒最底下摸出一個小包袱,遞給賀雁來。

“這是......我給他縫的袖套。”托娅含糊不清地說,頭都不敢擡一下,“他原來那個舊了,線都炸開了,也不知道換......看着就讓人來氣。”

賀雁來掂量了一下,沒有當衆打開,只是笑着說:“好,回頭我轉交給他。”

他眼神揶揄,其中暗含的意味不言而喻。托娅受不了賀雁來這洞察一切的神情,只覺得自己所有心思都被人摸透,耳根紅到發燙,直接起身,躲躲閃閃地說:“我,我還要去跟師父回話,先告退了。”

誰知道,小姑娘剛一轉身就撞上了一堵肉牆。而被她撞上的那個人比她還着急,趕緊扶住她的肩膀,緊張道:“沒撞疼吧?”

來人正是明塵。三年過去,他比以前更加成熟,眉眼硬挺,很有韻味。而此時此刻他正扶着只到他胸口的少女,神色擔憂。

托娅忙站穩了身子,從他懷裏直起身來,賭氣不看他,悶聲道:“沒有,我要走了。”

“哎——”明塵一急,想要留她,可手剛伸出去半截就被女孩機敏地躲了過去。

托娅貝齒咬着下唇,俏臉上飛起一團暈紅,惱羞成怒:“幹嘛呀!”

這麽多人看着呢,就對人家動手動腳的,一點都不像樣!

賀雁來見明塵手足無措地站着,不免嘆了口氣,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千裏;後者也很聰明,看出了些門道,便故意問賀雁來:“哥哥,這是什麽啊?”

他指了指剛才托娅遞過來的袖套。

這個話題找的有些明顯,但是已經是本性遲鈍的千裏十分努力的結果了。賀雁來失笑,沒法子,只好順着他的話題往下:“嗯......是托娅送給明塵的,得問問她。”

他還特意在“明塵”二字上加重了音。

托娅震驚地看着這一唱一和揣着明白裝糊塗的夫妻,眼中的羞惱快化出實質了,抱怨了一聲後上手想把袖套奪回來,但有人比她更快,敏捷地從賀雁來手中拿過那個包袱。

“是......給我的嗎?”明塵十分驚喜,捧着包袱确認道。

被這個傻大個氣到不行,托娅怒氣沖沖地扔下一句“明知故問”後,直接跑出去了。

“還愣着幹嘛,追啊。”賀雁來好笑地提點了明塵一句。

明塵如夢初醒,忙行了個禮,匆匆追了上去。

賀雁來看戲看得津津有味,眼看着好戲落幕,他意猶未盡地搖了搖頭:“明塵就是太老實了,這樣怎麽讨女孩子喜歡。”

他習慣性地從衣兜裏摸出一小包糖塊,放在桌上推到千裏面前,随意地說:“千裏可不能學他。”

學他?

學明塵?學他怎麽讨女孩子喜歡?

千裏暗暗咬牙,心頭那點不快後知後覺地泛了上來,可他也不知是為何。

賀雁來是他的合敦,他當然要讨自己的合敦喜歡,讨什麽別的女孩子?

冥冥之中,千裏好像感覺到有一個朦朦胧胧的念頭一閃而過,可是他還沒來及抓住它就消失了。

于是千裏只能憤憤地盯着賀雁來,企圖用眼神表達:這都是你的錯。

賀雁來不知道自己又犯了什麽彌天大錯,惹得小孩子拿這種眼神瞪自己,無奈地解開紙包,把一塊糖送進千裏嘴裏。

三年多了,哄人的法子還是這一套,賀雁來沒想過別的,這招也次次對千裏都管用。

其實十九歲的孩子了,要說有多愛吃糖倒也沒有,明煦打從十八歲起就再沒讓賀雁來給他買糖過。

但是千裏故意不說也不拒絕,等賀雁來再把糖包獨獨只給他一人時,他心中就會止不住地有種“贏了”的快感。

他特喜歡看賀雁來低眉斂目從懷裏給他拿糖的模樣,那一瞬間的只屬于他的溫柔讓千裏忍不住耽溺其中,渾渾噩噩,哪還會想為什麽,為什麽這麽想獨占賀雁來的憐惜和寵溺。

三年前他不懂,三年後其實他還是不太懂。但是只要賀雁來還在他身邊一天,他就可以裝什麽都不知道,貪婪地享受賀雁來所有的關愛。

但是......

千裏擡頭,正好望見明煦端着熬好的藥從院子外面走進來,身後自然跟着寸步不離的抱劍。兩人沒有過多交流,但從後面那結實男人眼中就可以看出,前面那個少年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可是千裏好像從沒有在賀雁來臉上看到過這種神情,賀雁來似乎永遠是冷靜自持的,是淡漠溫和的。

可是,在千裏看不見的地方,他也會用這用深情的眼神望向自己嗎?

千裏緩緩咬住嘴唇,陷入了沉思。

作者有話說:

海星帶來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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