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離開
第58章 離開
陳遂也發了一場高燒。
他把自己關在家裏, 任憑阿卓和高一飛如何敲門也不理會,最後張之掙過來了,找了人把門撬開, 發現陳遂睡倒在一片酒瓶和煙蒂之間,不修邊幅,渾身發臭,而一摸他的額頭,發現他已經燙到不能再燙了。
還好張之掙有先見之明, 一早就叫了家庭醫生過來。
看着醫生給陳遂輸上液, 阿卓忍不住嘆氣。
他不明白:“愛情不應該是美好的事情嗎。”
張之掙冷笑:“喜歡才全是美好,愛不是。但是喜歡不能包容不美好, 但愛可以包容。”
阿卓搖頭:“我總算知道為什麽栀子總說我太年輕, 但我還是很固執,如果我要愛一個人, 我就要從頭甜到尾, 什麽磋磨都沒有不好嗎。”
張之掙眼睫顫了一下, 對此, 竟只能沉默。
誰也不能定義愛情, 畢竟,每個人的愛情都不一樣。
“掙哥, 你看遂哥。”阿卓忽然心頭一顫。
因為他看到陳遂在昏睡中正無意識的眉頭緊蹙。
陳遂在迷迷糊糊之間, 夢到了從前。
他夢到父母在他八歲那年的恩愛, 九歲那年的争吵。
短短一年斷崖式的愛恨轉變,在夢裏就像電影的剪輯鏡頭一般, 來回切換, 這實在是太過割裂, 太過無理。
他不自覺眼睛閉得更緊, 眉頭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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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後他夢到自己的父親。
十一歲那年陳勝文把這套房子給了他,告訴他,這套房子就是給你的補償,你以後再也別來找我。至此,父親從他的人生中正式退場,從此之後他多了無數個“父親”。
他眉頭蹙得更深,竟然在昏睡中有了掙紮的動作。
因為他夢到宋舒雲某個有暴力傾向的男友,動辄把他往水裏按,看他瀕臨窒息,那男人哈哈大笑,而宋舒雲卻只是輕飄飄一句“玩玩就行了別真給弄死了”。
他越掙紮越厲害,張之掙也忍不住害怕,大喊:“醫生!過來給他看看!”
醫生跑過來,卻束手無策,只能慢慢等陳遂自己平靜下去而已。
陳遂在兩分鐘後才逐漸平靜。
因為他夢到了宋舒雲。
在陳遂心裏,宋舒雲其他的男友也并不比那個虐待狂好多少,但他們這些人的惡意加在一起也沒有宋舒雲一個人的大。
十五歲之前,宋舒雲無數次精神虐待他。
她給他洗腦,告訴他,她做得一切都是正确的,錯的是人心。她強迫他記住,愛是短暫的,不會有人擁有真正的愛,所以人就不應該為愛負責,婚姻就是一場游戲。
她甚至親口對他說:“你身上有我的基因,以後你的愛情也會和我的一樣,所以你應該理解媽媽才對啊。”
夢到這裏,陳遂眼角流下了眼淚。
張之掙和阿卓面面相觑,又不約而同走出他的房間去抽煙。
作為他的兄弟,因為知道他曾經的故事,所以看不得他流淚的一幕。
而這時陳遂又夢到了楊老師。
楊老師音容猶在,看着如此痛苦的他,卻淡淡笑了。
笑得如此平和,如此恬淡,很像一個人。
但具體像誰,他記不起來。
楊老師忽然開始說話:“你眼睜睜看着自己下沉,拼命撲棱着手臂,卻很難再爬到岸上來。窒息,黑暗,冰冷一同襲來,下墜再下墜,你能抓住什麽?能抓住什麽,什麽就是你的佛。”
話音剛落,楊老師忽然消失不見。
他的周身立刻陷入黑暗一片。
幾秒後冰冷的潮水氣勢洶洶向他湧來,淹沒他的身體,口鼻和眼睛,未知的恐懼感油然而生,他拼命向上游,拼命游,在瀕臨窒息的掙紮之中,他忽然握住什麽。
柔軟的,溫熱的,一個女人的手。
他拼命握住她,就像握住希望。
随後他終于被這股溫柔的力量牽引上岸。
濕漉漉的他,睜開眼之後,看到了一張幹淨的臉。
眉毛微微蹙起,籠着淡淡的愁意,頗有幾分遺世而獨立的古典意味,可眼睛是清澈的,那是一雙幹淨純粹到能拯救萬物生靈的眼睛。
他望着她,望着她,一秒也移不開目光。
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她好熟悉,這個念頭一出,他瞬間想起和她經歷的點點滴滴,心下一動,忍不住抱緊了她。
她見他撒嬌,就俯身親吻他:“別怕啊小乖,以後我們一輩子不分開。”
他本能的說:“好。”
她又問:“我們結婚好不好,我給你一個家,你也給我一個家。”
他莫名心口一緊,仿佛早就知道答案,告訴她:“當然好。”
她聽到這個回答,笑得無比燦爛。
惹得他也被感染的笑了。
可笑着笑着,她卻像個泡沫一樣,忽然蒸發了。
他上揚的嘴角瞬間變平,一時間感到無比害怕,孤立無援的滋味比剛才墜水還深刻,情切之下他大喊一聲“不要走”。
猛然驚醒。
屋裏只有阿卓一個人。
阿卓聽到他驚叫,忙問:“你沒事吧。”
張之掙和醫生也從屋外走進來。
陳遂茫然看着他們,放空了好幾秒,才知道要大口喘氣。
然後他說:“沒事。”
再次躺到床上,望着天花板,他問:“今天幾號?”
阿卓說:“6月20號,明天期末考了。”
陳遂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他這幾天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剛才做了一個夢,他好像懂了什麽,又好像依舊迷茫。
阿卓看他這樣心裏難受,掙紮了一會兒,他起身走人,直奔學校。
去找孟菱。
他打電話給徐梁,讓顧嬈告訴他孟菱的地址。
半小時後,他出現在醫務室。
看到孟菱羸弱的臉以及手上的針頭和膠帶,他原本想說一肚子話,都瞬間變得不想說了。
默了默,他只是告訴她:“陳遂把自己關起來不見人,整天除了抽煙喝酒不幹別的,胡子拉碴不見人樣了,我們撬門進去,發現他高燒不退,神志不清。”
孟菱聽罷,眉眼淡淡的“哦”了一聲,沒有其他表态。
阿卓張張嘴,卻欲言又止,最後幹脆離開了。
他并不知道,孟菱在他走遠了之後忽然捂住胸口,緩解那蔓延而至的窒息感。
原本他們的愛情就不是無堅不摧的。
孟菱原本以為他們之間會因為梁燕而消磨彼此的忠誠信任,以為會因為她長得像楊老師,而懷疑他們相愛的初心。
可是都沒有。
他們的愛情沒有輸給旁人,而是輸給自己。
源于喜歡,輸于愛。
孟菱很痛,但是她知道長痛不如短痛。
狠不下心,再和他耗下去,只會是兩種結果:要麽分手,要麽一直戀愛下去,到五六十歲也不會結婚。
這兩種結果她都不能接受。
她恨不得立刻離校。
去一個沒有他的地方,讓自己慢慢遺忘,慢慢療傷。
還好第二天就要期末考了。
考完試之後大家就可以離校,然而可惜的是當晚回歡城的票已經沒有了,她只好第二天一早離開。
她買的早晨七點鐘的票,早晨五點就要從宿舍離開。
而他沒想到的是,當她五點鐘拉着箱子下樓,還沒出宿舍門,就看到等在門口的陳遂。
他的腳下一地煙頭。
看起來很像等了一夜。
孟菱的目光緩緩上移,誠如阿卓所說,陳遂這幾天應該過得很不好,他肉眼可見的瘦了一圈,盡管還是打扮的很帥氣,但眼底無光,整個人都很頹。
孟菱和他對視一眼就移開目光。
她拎着箱子下臺階,而後頭也不回就往外走,當他是陌生人一樣。
陳遂卻喊住了她:“嬌嬌,我這幾天想了很多,我想明白了就迫不及待來找你。”
孟菱步子頓了一下,卻沒有停止,拉着箱子頭也不回。
他大步走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擋在她面前:“首先我要給你說一聲對不起。”
他一開始覺得戀愛的盡頭不一
定是結婚,何況學生時期的戀愛離結婚早着呢,所以就沒有告訴她自己不婚的态度,可殊不知他根本就是沒有考慮她的想法,這是錯的。
他真誠說:“真的對不起。”
道完歉,他才開始繼續說接下來的話:“我在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之後,無數次問自己如果真的要結婚,我會怎麽樣?剛開始我沒辦法給自己回答,但是我又很清楚我必須盡快給自己一個答案,所以我不睡覺,整宿整宿的想。”
他聲音略微哽咽,低下頭去尋她的眼睛,眼裏有一絲渴望的光:“然後我發現,好像……如果那個人是你,我就可以。”
孟菱眼睫顫了顫,似乎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陳遂很急,很怕沒有時間再解釋,于是聲音都急得在顫唞:“我意思是我回憶了我們之間的點點滴滴,我發現我早就已經愛上你了。”
從孟菱和他說分手之後,他強迫自己思考了很多很多事。
其中必不可免的想到那些讓他痛苦的記憶。
他想到那些暗無天日的少年時光。
十五歲之前的擔驚受怕和痛苦磋磨,讓十五歲之後的他變成了一個漫不經心的人。
他游走在各個場合,在夜店待到很晚,煙瘾和酒量都越來越大。
可聲色犬馬之地,他笑得越大聲,就越是孤獨,莺莺燕燕越是圍繞,他越是無法找到唯一的意義。
直到遇見她。
他從沒有見過那麽幹淨的人,看着她的眼睛,他就不好意思再堕落,聽到她的聲音,他的心就會立刻靜下來。
高一飛曾問過他,這是愛嗎?
在他心裏,愛是喜歡的更高級,也是一段感情的最高點。
可是盛極必衰,花開到最鮮妍就要敗了,魚躍到最高處就要落了,愛到最高點等待他的會是什麽?
他骨子裏對愛的悲觀,讓他不止一次刻意回避了這個問題。
可現在真的要失去她了。
他才敢跨越心理障礙,直視自己的感情。
他們第一晚,他不假思索告訴她——既然選擇在一起,就要愛到白發蒼蒼半身入土時回憶起來還會心動。
當時他以為只是情動使然,可如今他才明白,他早就愛上了她。
他的觀念并不是一下子轉變的,而是早就悄然改變了,只是他之前不知道而已。
所以他來找她,想告訴她這一切。
可是孟菱怎麽會信呢?
她不敢再受傷了,于是再一次推開他:“你不要再找我了。”
陳遂萬念俱灰:“求求你……”
他從沒求過人,阿卓總說他不肯吃虧,像只老狐貍。
可是面對她,他早就從狐貍變成狗,對她搖尾乞憐。
可惜孟菱真的不敢信了。
一個女孩在愛意最盛的時候,心中宛若燃起了熊熊大火,這把火燒的多熱烈,被一盆冷水澆滅的時候,灰燼就有多黯敗,濃煙就有多嗆人。
孟菱忍了又忍,壓抑住沸騰的情緒,淡淡說:“我們不可能了。”
她毫不留情的打破他的希望,然後在他眼底的光徹底熄滅的時候轉身離開。
她一路往外,越走越急,不敢用力喘熄,怕驚擾垂垂欲落的淚滴。
等到出了校門,她在晨光熹微處轉身,看偌大的校園靜谧如常,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果然,她的失戀并不特殊。
滾滾紅塵裏掙紮的塵埃太多了,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然後她轉身走了。
坐公交兩元錢直達高鐵站。
畢業季,車站人來人往,人海茫茫淹沒了她。
七點鐘她準時上車。
高鐵駛入郊外,大片的荒地疏忽而過,野草野樹被曝曬着,大片郁郁蔥蔥的綠無限瘋長。
孟菱靠在車窗上看着這一切,眼裏黯淡無光,好似疲憊至極。
不知道為什麽,看着這滿目遮眼的綠,她忽然想起莎士比亞在《暴風雨》裏面的一句話——
不要太放縱感情,血液中的火焰一旦燃燒,海誓山盟也就成了柴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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