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973年的雨蘭鎮。

天蒙蒙亮, 唐國興和知青們一起去山上除草和追肥。

雨蘭鎮的肥依舊是以農家肥為主，肥料為輔。

農家肥最好的當然是糞肥，豬, 牛, 羊的糞到了這個季節都是搶手貨。

前段時間一大隊養豬場來打報告，說是進了小偷。

唐主任還專門去問了豬沒事吧？

對方氣得跳腳：“豬沒事，但豬糞被偷兩大桶！”

可想而知，這個時候的糞肥有多搶手。

知青們剛來的時候，對于撿肥扒肥這個事，能夠一邊說“鄉親們都可以，我也可以”, 然後聞到臭味，身體開始控制不住嘔吐。

但現在, 大家一起從山上往回走, 唐國興一個扭頭，就看到後面扛着鋤頭的幾個小知青落隊了。

“英兒——小鳳——你們去幹嘛？”

她們正蹑手蹑腳，往旁邊的空地上的牛走去, 時不時地還發出了一陣笑聲。

活脫脫像個要去綁架牛的人。

唐國興自然知道她們要幹什麽，吓了一跳, 趕緊過去。

這些孩子沒放過牛, 只見過其他人放牛, 以為牛都是溫順的。

殊不知, 牛都有脾氣, 遇到陌生人靠近，牛蹄子踢一腳可不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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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國興一過來, 秦子英就說道：“唐主任！好大一坨牛糞！”

在牛肚子下面, 那牛系着繩子。

唐國興一手逮一個, 說道：“這是別人家的牛，你靠近了，它給你一蹄子可不是小事，等傍晚來撿。”

“那個時候早就被孩子們撿光了。”

秦子英說話間有點舍不得，畢竟好大一坨，可以施肥不小的面積了。

這種需要追肥的季節裏，家家戶戶的孩子都有一個撿肥的小學生，知青們搶不過她們。

“沒事，今年國家可能還會給我們安排肥料。”唐國興安慰道：“不要去招惹牛羊，之前我們雨蘭鎮就有孩子撿羊糞，被羊頂了一肚子。”

唐國興是小孩子的時候，到處瘋，天不怕地不怕，被羊頂了也不怕。

可她是成年人了，有了孩子，從小到大看過了太多的意外，見過了生命的脆弱，她也和過去的大人一樣，覺得孩子們的安全最重要。

知青們這才放棄了牛羊，繼續往回走，一路上。

回糧倉的時候，大家要從曬谷壩下面的大路過。

這段時間沒有糧食曬，曬谷壩上曬着鎮上人家裏的被子，幾乎都是大花被，他們把曬被子的繩子一頭套在曬谷壩的柱子上，一頭套在曬谷壩旁邊的柚子樹上。

知青們看的不是被子，而是那棵套着繩子的柚子樹。

柚子樹上挂着拳頭大小的柚子。

但這也不是它值得關注的地方。

它和其他的樹不一樣的是，她只有一半。

這棵柚子樹它像是被一把斧頭直接從中間劈開了，另一半已經被拿走了，只剩下一半。

它太奇特了，無論看過了多少次，大家只要從這裏路過就會忍不住看它。

“這樣也能活下來，生命真是一個奇跡。”

“唐主任，這棵樹真的是被雷劈了嗎？”秦子英忍不住問道：“我們問了開林，開林說這棵樹是成精了，然後就被雷劈了。”

知青們一邊說一邊去摸那一半的樹幹。

村子裏的小孩子們的确是這樣說，就像他們總覺得亂石岩那上面的巨石裏藏着龍一樣。

開林跟知青們說：“有一次打雷劈了那巨石，我們小時候，好多小孩子還在那個上面看到了血跡和鱗片。”

“這個柚子樹出事的時候開林還沒出生，我都還是小孩子。”唐國興回憶起了小時候的事情，一轉眼，已經過去二十年了。

知青們都看了過來，都想知道這棵柚子樹身上發生過什麽事情。

“那一年有土匪來，他們燒了曬谷壩，這棵柚子樹也被燒了大半。”唐國興無論過去多少年，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都會覺得難過，“那一年，我們糧倉有三位同志犧牲。”

如果她們還活着該多好。

唐國興還記得小時候去糧倉，經常會聽到她們羨慕香金鎮的火力烘幹塔，現在她們糧倉也有了。

“天啊！土匪真該死！抓到了嗎？槍斃沒？”

“抓到了，也槍斃了，就在烈士墓那邊槍斃的。”

“當時這棵樹靠曬谷壩方向這一半都燒焦了，本來有人說肯定活不成了，要砍了，但大家又覺得這棵柚子樹有靈氣，大家路過的時候就澆點水，我那個時候還弄個木桶挂在這兒，頭一年冬天的時候葉子落完了，大家都說沒救了。”

唐國興怕她們不懂，解釋道：“柚子樹和其它樹不一樣，正常情況下，它不會落葉。”

“第二年春天，我們路過這裏的時候，就看到這半邊的葉子開始發芽了，鎮上不少人都覺得它可能有靈性，後來誰家孩子多病多災還要來拜它做幹親，開林就來拜過。”

知青們回過頭，再看這棵樹，就有了不一樣的感受。

知青們有點睡不着覺，說着過去的事情，大家都聽說過土匪的事情。

“我媽說，她們小時候就有土匪，當時她們是幾個孩子在家裏，土匪來了，她帶着弟弟妹妹就躲在地窖下面，土匪就在上面翻他們的東西，她們都差點吓死了，哭都不敢哭。”

“那你媽媽沒事吧？”小鳳開口問道。

衆人集體轉過頭。

其中一個姑娘開口：“小鳳，你是不是……”

秦子英打斷她：“等一下，她馬上就能反應過來了。”

小鳳：“我明白了，你媽媽肯定沒事，要不然就不會有你了。”

小鳳嘆了一口氣：“我媽媽說，我小時候也遇到過土匪，當時我還是嬰兒，土匪把我摔在了石頭上，流了好多血，我媽都以為我要死了。”

“還好一點事都沒有，我頭上疤都沒留下。”

衆人一片安靜。

就在這個時候，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知青們吓了一跳，剛聽了土匪的故事，總是會有點害怕：“誰？”

外面沒有人答應。

又是一串敲門聲。

秦子英咽了咽口水，把手比成了□□的形狀：“誰啊？我們這裏有槍，你要不回答我們就開槍了！”

“英兒，小鳳，藤姐……”

是開林！

“大半夜地敲門不說話，你吓死人了！”

開林嘿嘿笑了兩聲：“別生氣，本來想逗你們一下，我找你們有好事！”

“什麽好事？”

“你們想不想吃肉？”

“去哪兒吃肉？”

後面也有人回答：“我們馬上就去夢裏吃肉了！”

開林拿了一個桶：“我白天去二爺家玩，找到了他們家抓黃鳝的鉗子！”

她拿了一個鐵鉗子出來：“你們想不想去抓黃鳝？”

知青們一下子從床上爬了起來：“去！走走走！”

她們大多數都是長身體的時期，這段時間唯一能見到的油腥是早上煮青菜葉子裏面的油渣。

一個房間裏，住了十個女知青，都要去。

她們立馬穿好了衣服，跟着開林就走，邊走還邊說她：“那顆柚子樹的事情，你騙我，根本不是成精了，是土匪來了。”

“我也是聽其他人說的。”開林說道：“要不然我再給你們說點其他事情？這一次是真的，我保證。”

“什麽？”大家又都好奇了起來。

“你們知道李燦阿姨吧？”

“知道！”

唐國興本來在家裏睡覺，突然間，外面有人喊——

“唐主任！唐主任！出事了！”

唐國興猛地從夢中驚醒，趕緊起床，外套都來不及穿，跑出去開門。

“誰出事了？怎麽回事？”

來人是知青們的帶隊幹部，負責記錄雨蘭鎮的知青們的情況。

“我起來的時候路過咱們二大隊知青的房間，裏面空了，我去各個地裏面也看了，都沒有人，她們可能進山裏去了，之前就說山裏有野兔子，可能是去抓野兔子了。這太危險了。”

雨蘭鎮這個時候又沒有比較高的農作物，到處看過去一覽無餘。

唐國興了解了情況：“我叫人一起去找。”

“不要。”帶隊幹部立馬反對了。

這個時候，裏面房間裏走出來一個迷迷糊糊的小丫頭，眼睛還沒睜開，拿起梳子就開始梳頭。

“媽媽，早飯吃什麽？”

唐國興：“還沒到早上，快回去繼續睡覺。”

小姑娘哦了一聲就又迷迷糊糊地回去睡覺。

帶隊幹部說道：“不要鬧大了，萬一沒什麽事情，大家可能又會覺得咱們知青一點事就鬧哄哄。”

唐國興其實也知道，十個知青一起不見了，八成就是約着出去了，但她心裏不放心，就算是一起出去玩了，大晚上出點意外怎麽辦？

“我叫我的朋友一起來找，她不會說什麽。”

“我去叫其他知青一起來。”帶隊幹部說道。

“好，”唐國興穿上外套，往外走：“無論找沒找到人，兩個小時後都得回來，那個時候我們去把鎮上的人叫起來一起找。”

如果兩個小時都沒找到人，确實怕真的出事。

帶隊幹部一下子也有了主心骨，點頭：“這個辦法行，我問問一大隊的知青有沒有看到她們。”

唐國興則是去了隔壁，她敲了敲門。

“李燦……”

裏面無人回應。

“李燦……”

唐國興：“小春，吃紅燒肉去不去？”

裏面立馬傳來了腳步聲。

緊接着，門打開了，李燦探出頭，一邊打哈欠一邊說道：“唐國興，出什麽事了？”

“知青們不見了，我們去山裏找找。”

一個人去山裏不安全，三個人剛剛好，李燦一個人頂兩。

她一米七幾，嗓門大，可能是小時候被壓迫狠了，長大以後人有了力量，那是誰都不敢惹她。

但她對唐國興依舊是像小時候那樣，一聽唐國興這話，立馬出來了。

“走。”

今天是十五，頭頂的月亮是又大又亮，天上的白雲都還能看得清楚。

整個雨蘭鎮像是浸在水裏一般。

兩個人走到山坡上時，想起了小時候，小時候這些地方都還是荒地，那個時候經常會來這裏放牛。小時候還會穿過這一條路，半夜去山上抓黃鳝。

唐國興現在想來那個時候膽子也是真大，能長到這麽大也是運氣好。

兩個人再往上的時候，就聽到了很多人在說話的聲音。

唐國興同志和李燦同志相互看了一眼。

她們趕緊快走幾步，知青們應該就在上面了。

因為上面有兩畝的大水田，知青們不是去山裏抓野兔子了，而是去田裏抓黃鳝了。

開林和知青們都在田裏，開林拿了一個鉗子，夾了一根黃鳝。

遠處有一個知青舉了手，是她們知青隊裏最小的姑娘，才十六歲，圓圓的臉蛋，看人時總是喜歡眯起眼睛，挨了，她眯起眼睛，看着田裏，然後小聲喊：“我這裏有一條好大好大的黃鳝啊！你們快過來！”

因為鉗子只有一個，開林手穩力氣大，所以她是負責拿鉗子夾黃鳝，小鳳是近視眼，她就提着水桶跟着開林後面裝蛇，其他人是在田裏找。

唐國興和李燦本來想說說她們，大晚上到水田裏多不安全，萬一有蛇呢？

結果一上來就聽到有好大好大一條黃鳝。

兩個人都頓了一下。

另一邊，開林慢慢挪了過去，旁邊的小鳳也跟着往那邊挪。

那姑娘說道：“你們快點，真的好大，有我手腕這麽大，就是還有點黑黑。”

姑娘并沒有意識到不對，因為小一點的黃鳝是烏青的，老黃鳝是黃色的，那特別大特別大的黃鳝是黑色的，好像也沒什麽不對。

田裏的開林，本來正興奮有特別大的黃鳝，她剛提起腳，一聽這話差點哭了：“安妹妹，你不要動！大家都不要動！”

其他人都看向她。

“我要說一句話，大家不要慌。”

安妹妹湊得近近的，她看到那黑色的黃鳝吐了吐舌頭，又聽到開林這話，她要哭了，問道：“那是蛇，對嗎？”

“它是黑色是嗎？”開林問道：“身上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花點吧？”

安妹妹：“應該沒有吧。”

“應該？”

“我也近視啊！”

“我就說你肯定是近視眼，你每次看人的時候都眯起眼！上一次你撒肥料都撒到別人的地裏去了！”同樣的近視眼小鳳說道。

“現在不是争論這個的時候。”秦子英趕緊看向這裏唯一有能力與蛇一戰的開林：“開林，怎麽辦啊？安妹妹離得近，會不會被咬，那個蛇有沒有毒？”

“不知道啊，如果是一條純黑色的蛇，應該就沒有毒……”開林也要哭了，要是知青們被蛇咬了怎麽辦，要是蛇有毒怎麽辦？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黑影竄了出來，只見那高大的黑影猛的沖進了田裏。

那個黑影追着什麽東西跑了一下，緊接着彎腰提了起來，掂了掂，沖着岸上的人喊：“唐國興！快看，是一條烏梢蛇！真重！六斤三兩！”

知青們一回頭。

月光下，唐主任正看着她們這群大晚上到處亂跑的人。

而剛才那個黑影，是她們在唐主任家裏見過好幾次的李燦阿姨。

李燦阿姨啊！

知青們看了看那條和自己手腕差不多粗的大黑蛇，想起了她們也聽說過的李燦阿姨。

聽開林說，李燦阿姨所在的供銷社裏面賣的蛇全是她自己抓的，她一進山，山裏的蛇蟲鼠蟻都要跑！

她們之前還不相信，因為開林老是說一些好玩但是假的事情，哄她們玩，就像之前的柚子樹傳說就是騙她們的。

現在，知青們看着那蛇在李燦阿姨手裏扭曲身體，李燦阿姨一手掐蛇的七寸，可能是蛇想逃跑讓她不高興了，另一手拍了一下蛇頭，蛇一下子老實了。

李燦阿姨的事情，必須是真的！

作者有話說：

今天的雙更合一有丢丢短小。（留言還是有紅包）

明天要上夾子了，我打個廣告。

下一本寫《電廠1930》民國女工人群像文，歡迎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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