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沒了大人們在家裏鎮壓, 雨蘭鎮所有的孩子都有種不顧死活的快樂。

如果是平常，大人們在家，張家說了要給魚壓驚, 家裏大人拒絕了就拒絕了。

可現在大人不在家, 奶奶哪裏壓得住人，肖家兩個孫子趁着奶奶去喂豬，人就偷偷往魚塘方向去。

“偷魚賊，不得好死”

肖家的小孫子十三歲，念了一遍上面的字。

“哥，他們罵我們不得好死。”

肖家大孫子本來正在看周圍有沒有人，一聽自己弟弟這話, 被氣到了：“胡說八道什麽？我們不是來偷魚的，是他們說了給我們一條魚。”

小孫子：“哥, 我總覺得不太好, 咱們回去吧，我有點害怕。”

“怕什麽？你不想吃魚了？”

“想吃是想吃，可是, 萬一我們被抓到怎麽辦？”小孫子嘟囔道：“會不得好死。”

“怎麽可能被抓到？你別說話了，快去放風。”現在這個點, 大家都在家裏。

張家的魚塘非常大, 比石山那裏的大水田還大, 兩邊種了很多桑樹, 這個季節已經沒有桑葉了, 光禿禿的圍了一圈，像是在保護這個魚塘。

平常他們從這裏過都要跑過去, 怕在這裏多停了一下就會被別人誤會是想偷魚。

但現在, 為了吃魚, 他已經形成了一套自己的邏輯。

他小時候就被摔，現在又打他。

他就想吃個魚，壓壓驚，怎麽能算偷？

肖家大孫子沿着魚塘走了一圈，準備找個合适的地方。

大多數地方都很陡，并不好站，好在，很快他找到了一個合适的坡坡，應該是之前下雨，被水沖垮了。

肖家大孫子拿着個水桶，準備去捕魚，他弟弟則是這裏看看，那裏看看。

兩兄弟合夥作案，雖然是第1次，倒也配合默契。

冬天的水可真冷，肖家大孫子蹲在魚塘旁，開始丢蚯蚓引魚過來。

他想得特別美好，等魚一過來，他一水桶下去！

然後提起水桶就跑，半夜偷偷煮魚吃。

“哥！哥！有好幾個人來了，肯定是來抓我們的，我們快跑！要不然被抓到就完了！”

弟弟跟哥哥不一樣，他也想吃魚，但他對于他們兄弟倆正在做的事情還有清晰的認知！

他們就是來偷魚的，被抓到了就是不得好死！

肖家大孫子趕緊起身，也不顧不得已經游過來的魚了，拖着弟弟就到旁邊的草叢裏躲了起來。

另一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的聲音，還伴随着竊竊私語。

肖家大孫子覺得不對勁，不是張家的人？

他探出頭。

夕陽下，三個小學生弓着背，背着繩子，小腦袋一會兒靠在一起竊竊私語，一會兒緊張地東張西望，緊接着，其中一個小孩子又開始放風。

“沒有人過來，你們快點去。”

肖家大孫子：“看，這個才叫偷魚。”

三個人以上就叫團夥作案了。

團夥作案，拿着背簍，繩子來，才叫偷魚。

大家都是偷魚，那他們躲什麽？

唐國興三個人正在計劃怎麽找傳芳的媽媽。

畢竟這個魚塘這麽大，傳芳媽媽如果真的在裏面，肯定不好找。

但她們沒有被眼前的困難吓唬住，而是準備一點一點地找，先把魚塘邊找一圈。

她們一邊在魚塘旁走，一邊用竹竿從池塘邊的水裏滑過去。

剛走幾步路，草叢裏傳來了一個聲音。

“你們這樣容易掉下去。”

她們吓了一跳，轉過頭就看到之前遇到了的那個倒黴大哥哥。

對方提了個桶，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她們三個：“哪有人用竹竿釣魚的？”

唐國興：“我們又不是來偷魚的。”

“那就稀奇了，你們不是來偷魚，你們來魚塘做什麽？”

小春：“你們也來了魚塘，你們是來偷魚的嗎？”

“……不是。”

“那不就得了。”傳芳說道：“大家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咱們相互不要幹涉。”

“你們當沒有看到我們，我們也當沒看到你們。”唐國興補充道。

于是，兩夥人就在魚塘兩邊各幹各的。

唐國興把繩子一頭綁在旁邊的桑樹上，一頭綁在自己的腰杆上。

弟弟看到這一幕，拉了拉他哥：“哥，我也回去拿個繩子。”

“不用，咱們只要一條魚，抓了就走。”

還拿個繩子過來，過于張揚了，感覺野心有點大。

唐國興三人組開始找傳芳的媽媽，魚塘旁邊的确不安全，走了一圈，她們撈上來的除了魚，什麽都沒有。

魚都放回去了。

過去的時候，唐國興還滑了一跤，差點摔進去了，還好有繩子。

“我們真聰明。”

另一邊，張家正在火坑旁吃着晚飯，老太太罵幾個後輩。

“你大伯是有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還沒心眼把人放出去。”

“我們不敢了。”之前是知道，很多時候都會覺得是其他大人誇大了。

哪裏想到，她們大伯是真的看到孩子就想拿鋤頭。

“當初那件事，我們在村裏又是賠禮又是道歉，你們以為都是假的嗎？”老人家說着話，又拿筷子戳大兒子的腦袋：“你也是！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有病嗎？”

癫子低下頭，繼續啃紅薯。

“吃吃吃，就知道吃，咱們這個家遲早被你害死！”

罵完了大兒子，老人家還是不解氣，繼續罵幾個小輩。

“這一次你們把人放出來，要是你大伯真的用鋤頭打了那幾個孩子，要怎麽賠？你奶奶把這條老命都給她們都不一定賠得起！”

張家的孩子們低着頭，她們已經知道錯了，以後把刀比在她們脖子上，她們都不敢把人放出去了。

大人們出去修路了，要是真有孩子出事，可怎麽交代？

還好，唐國興她們幾個小姑娘跑得飛快，要不然她們家就完了。

距離她們家幾百米遠的魚塘，幾個小姑娘望着魚塘。

“沒辦法下去。”

“是啊。”唐國興嘆了一口氣。

“我有個辦法了。”小春突然想到了什麽。

“什麽？”

“我們家有個特別大的鐵皮盆，咱們拿上來，當做船，然後就能劃到中間去看看。”

唐國興想了想，靠譜！

“走！回去拿船！”

三個小姑娘又風風火火地往回跑。

另一邊，肖家大孫子終于抓到一條魚了。

他正高興，就看到弟弟跑了過來，結結巴巴地說道：“她……她們……”

“怎麽了？”

“哥，怎麽辦，剛才那三個小學生掉進水裏了。”

“啥？”

他弟弟立馬把人拉到了另一邊，繩子就扔在那裏，旁邊還有一個背簍，草全部倒伏着，看得出來有什麽東西從這滾下去了。

肖家大孫子很确定，他第一遍圍着池塘走的時候沒有這樣的情況。

“唐國興？”

“傳芳？”

他朝着水裏喊了一遍。

他弟弟還在說：“我剛才就聽到撲通了一聲，她們肯定都掉下去了。”

“但她們有三個人！”肖家大孫子不敢相信。

“可能是一個掉下去，另兩個去拉，結果都掉下去了。”肖家小孫子有理有據：“要不然怎麽她們的背簍和繩子都還在這裏，人卻不見了，而且這裏就是有人從這裏掉下去了才會是這個樣子。”

另一邊，張家老太太還在繼續說——

“你們不要不當一回事。”

“之前垭口那個雲家，他們家大兒子在山洞裏面用大石頭砸野物，石頭下面放了一個果母子，李家小兒子正好從那邊過，本來是路過那裏，去叫他姥爺回去吃飯，看到了那個果子，就去拿了，上面的大石頭一下子打下來，人一下子就沒了。”

張家的小輩們沒怎麽聽說過這個事情，現在聽到了，也覺得感同身受了起來。

那種差點害死了別人的孩子的恐懼是越來越深了。

“你們知不知道這要背好大一個罪過！他們家哭天搶地要賠命，雲家被打，又被罵，後來賠了又賠，這事才算了。”

老太太嘆了一口氣：“可是人孩子還是沒了，她們是背上了一輩子的罪過。”

“奶奶，我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敢放人出去了。”

她們剛說完，就聽到外面有人喊——

“有人掉進魚塘裏了！”

“什麽？”

張家的人碗一放立馬就跑出去了。

“有三個孩子掉進魚塘裏了！”肖家大孫子在另一邊扯着嗓子喊道。

奶奶：“快，快！快去！”

她們往魚塘跑去。

“誰掉進魚塘裏了？”奶奶過來一看，腿都軟了，水面上都已經沒影了。

“唐國興她們三個，本來在這裏撈魚，結果人一下子就沒了。”

“快點撈人！”

“你快點去叫其他人來幫忙！”

然而……很快上面村子和下面村子的人都舉着火把來了。

石山森林中，三個小姑娘邊往下走邊聊天。

“咱們自己撈其實撈不起來，最好要能找大人幫忙。”

“大人不可能幫我們，那是別人家的。”

小春：“要是我們說我們東西掉進裏面去了呢？”

“咱們也沒什麽東西可以掉進去。”

“再說了，我們的東西都不貴重，大人們怎麽可能幫。”

三個小孩子都開始想了起來，要把什麽東西掉進去了，大家才會幫忙。

“鑰匙？。”

“肯定不會。”

“鞋子？”

“也不會。”

小春嘆了一口氣：“如果我是大人就好了，我就說我錢掉進去了。”

“錢都是一張一張的，不會沉底。”傳芳說道。

“那我換一個，我要是大人，我就說我的金元寶掉進去了。”小春說道。

唐國興想了想那個場景，長大以後的小春抱着一個金元寶，扔進了魚塘裏……

好像大人們也真的會幫忙撈吧。

可惜，她們不是大人，也沒有金元寶。

另一邊，山頂上的人家，山腰上的人家，都打着火把來了。

現在還在家裏，要麽十七八歲，要麽六七十歲。

十七八歲的大孩子就能看到自家每天哎喲哎喲地說腿腳不好的老人們，一下子就出去了。

對于這一輩人來說，她們經歷過戰争，土匪，災荒，她們的孩子很難全部都養大。

“是誰家的孩子掉進去了？”

“不知道，聽他們說是三個小孩子，現在只撈起來了一個小孩子的書包。”

“三個孩子啊！”老人們趕緊叫人：“快去救人！”

她們一邊說一邊往那邊趕，心裏都在不安。

不多時，魚塘周邊全都是舉着火把的人，有十七八歲的大孩子，六七十歲的老人在岸上急得掉眼淚，年輕人就開始下水撈。

“沒有。”

“我這邊也沒有。”

“會不會是到中間去了？”

“我去中間看看。”

“她們去拿大木盆過來了！”

“叫鎮上的人也來幫忙，鎮上有機器，可以放水。”

立馬就有人去那個懸崖邊上朝着鎮上吼——

“有孩子掉魚塘了！快來幫忙！”

唐國興三個人拿了鐵皮盆，鐵皮非常的薄，所以并不重，但三個小孩子擡着往上走。

擡一段路要停下來休息一會兒。

中間的時候遇到了好幾個大人舉着火把往上走，都是六七十歲的人了。

她們怕被人看見，就趕緊到旁邊的森林裏躲了起來。

唐國興有點奇怪：“怎麽突然這麽多人？”

“不知道，可能是誰家吃酒吧。”

一般人家裏吃酒，都要提前一天晚上過去。

三個小孩也繼續往上，到張家門口的時候，就看到張家那邊有好多小孩子在他們的地壩。

唐國興她們把鐵皮盆放在了一邊，過去問她們。

“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我姐她們不讓我們過去。”其中一個小孩說道。

“過去哪兒？”

“魚塘那邊。”那孩子睜大眼睛，有點恐懼，但是又帶着一種想去看看的好奇：“她們說，有三個孩子掉進水裏了。”

“啊？”唐國興也吓了一跳，這麽冷的天掉進水裏可不是一件小事。

怎麽會？她們回去的那段時間，就有三個孩子掉進去了？

唐國興沒覺得自己是孩子，也沒覺得說的是她們三個。

唐國興她們三個人也趕緊過去，看看能不能幫忙。

她們還沒有走近，就聽到了大家的議論聲。

“現在可怎麽辦？要趕緊通知他們大人回來。”

“是誰家的孩子？你有沒有看清楚？”

還有就是張奶奶的聲音：“老天爺保佑，土地神保佑，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保佑！”

小春奶奶則是哭天搶地地幹嚎：“怎麽能讓我一個白發人送黑發人啊！”

“她爸媽都去修路了，回來以後，我怎麽跟他們說啊！”

唐國興本來還在擔心是哪三個調皮的孩子晚上來魚塘掉進去了，現在一聽，哪有不懂的？

她趕緊問旁邊忙着打撈的大人：“你們在撈的三個小孩是我們嗎？”

大人們正着急，結果就聽到這話。

衆人一起回過頭，三個孩子完完整整地站在這裏。

小春奶奶最先反應過來，現在不哭了，不喊了，立馬跑了過來，抱住了小春：“沒在水裏就好，沒在水裏就好！”

小春都愣住了，她一直都覺得奶奶不喜歡自己，沒有想到奶奶這麽擔心自己。

30秒過後，奶奶一把把她推開，拿起旁邊他們撈人的那個杆就來打人：“你這個天棒！不在家裏待着，來這種地方，你是壽星公上吊嫌命長！”

小春挨了兩棍，傳芳和唐國興想要幫忙，結果小春奶奶的竹竿沒來得及收，三個孩子都被打到了。

唐國興和傳芳是臉都掃到，小春奶奶用力非常重，火辣辣地疼。

眼淚一下子就出來了。

其他大人就趕緊攔她：“人沒事就好，你先別打孩子。”

小春奶奶拿着竹竿：“你們別攔我，今天不把她打一頓，明天她還敢來！到時候還要麻煩你們把她們從水裏撈起來…”

“別這樣說，她們人沒事就好，大家鄉裏鄉親的，孩子不見了肯定都要幫忙，說什麽麻煩。”

“是啊，是啊。別打孩子了，這麽冷的天，快帶回去喝點熱水，感冒了也不是小事。”

“你們快跟奶奶認錯，說你們以後絕對不來了。”老人們又跟三個孩子說道。

她們臉上的皺紋都帶着高興，為三個孩子并沒有落水而高興。

唐國興看着大家，平常爺爺奶奶總說鎮上的人這裏不好，哪裏不好。

爺爺奶奶很少會說比他們小一輩的人，都是罵和她們一個年紀的這些老年人，說他們年輕的時候如何如何，老了還是那個樣子之類的。

鎮上的老年人和她們爺爺奶奶關系也不好，動不動就鬧矛盾，還不允許自家小輩和她爺爺奶奶說話。

可是聽說她們掉水裏了，大家都來幫忙了，生怕她們真的出事了，現在看到她們沒事，大家都好高興。

唐國興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情緒。

“對不起，我們不應該大晚上來，害大家擔心了。”唐國興并不是一個不懂感恩的孩子，因為沒有父母，她對這些事情反而更加敏感，她認真地道歉。

她不确定這件事自己錯沒錯，但她還是低頭道歉，因為大家的擔心，大家害怕她們出事，大家都來幫她們都是真的，她不應該讓她們這麽擔心害怕。

小春和傳芳也趕緊說了一遍。

“孩子們也知道錯了，就別打了，本來她們也吓到了，回去壓壓驚，別又生病。”

小春奶奶又想起了之前小春和唐國興遇到土匪那一次，後面就是大病一場，差點就沒了。

她放下了竹竿說道：“這一頓打先記着，等你爸媽回來，她們倆不把你打個半死，我都不會同意！”

那頭肖家兩個孫子也開始挨打了。

張家老太太則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一邊感謝老天爺保佑，三個孩子都沒有事，一邊又說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也別打孩子了，你現在打了他們，以後真的看到人落水了，他都不敢喊人了。”

于是肖家兩個孫子也就免了一頓打。

三個孩子被小春奶奶領了回去，小春奶奶板着臉，對唐國興說道：“等你爺爺奶奶回來，我會把這件事情告訴他們。”

唐國興想，那一頓打是免不了了，唉，今天害大家忙活了一場，好像也應該挨打。

傳芳緊緊地握着唐國興的手，緊皺眉頭，心裏充滿了懊悔。

都是她的錯。

“別怕，我們還有其他辦法。”唐國興以為她是擔心找不到媽媽了，說道。

唐國興走之前看了看那魚塘，他們剛才打撈得那麽厲害，都沒有找到傳芳的媽媽。

看來從魚塘找人這個方向不能用了。

這麽多大人撈了這麽久都沒有撈出來，她們三個小孩估計也撈不出來什麽東西了。

她得從其他方向想辦法了。

而且，這一次盡量別讓大人們擔心了。

作者有話說：

大家還記不記得，七十年代，唐主任天天跟知青說：不要下河摸魚。

知青們去向家看電影，她都不放心，因為要路過大水潭，生怕她們去摸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