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今天李皓鋒就要出差完回家了。

洛謙矜坐不住，又把家裏清理了一遍，隔一會就看時間，可謂度日如年。第一次洛謙矜去接人時因為激動提前了一個多小時，手被凍得冰涼，結果讓李皓鋒為難了，李皓鋒說讓他不要來接自己自己會回家。洛謙矜整個人都冷了，他一下子明白自己這行為太沉重，只會讓人為難，李皓鋒關心他擔心他，他本該高興，卻又同時感覺到寒涼：自己并沒有實際上的資格去這樣傾瀉自己的情感，因為李皓鋒不會接住。

李皓鋒已經勉強接了一點了，這就夠了。

雖然沒有出門去接人，不過待在家裏洛謙矜一樣按捺不住地興奮。李皓鋒這次出差的時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長，洛謙矜吃飯飯不香睡覺覺不穩。他倒也不會像別的情侶那樣久別勝新婚沖上去親吻擁抱，就是想看李皓鋒幾眼，再多看一點，只要李皓鋒這個人杵着，就算什麽都不幹，他也能感覺到四周的空氣變得火熱溫暖。

洛謙矜不敢要太多，只要和李皓鋒待在一起就好，勻出一點他就能用很久。

又看了一遍手機，還有一個小時。洛謙矜為了讓自己冷靜一點，打開知乎開始刷了起來，果然之前的匿名回答又多了不少回複。洛謙矜并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即使在網絡環境下他也不會放松多少，甚至因為網絡上都是素不相識的陌生人而更加警惕。可第一次的傾訴開了口，他忍不住繼續——他實在忍了太久。

而且那個匿名回答裏大多數的回複都是善意的，洛謙矜看着覺得自己這樣不合适，因為自己沒辦法調适心情來尋求安慰，像是在伸手乞讨善意，簡直是利用別人的善心，卻又忍不住地心情變好。

直到他看到那條回複。

——千金，我從來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麽看我的。

洛謙矜的臉頓時變得灰白，手一抖差點沒握住手機，滿腦子只剩下一個想法：我完了。

他看到了。

他發現了。

他知道了。

我完蛋了。

洛謙矜看網上的東西從來不注意用戶名，他腦袋混亂，過了幾分鐘才回過神來去看李皓鋒的用戶名，是李姓拼音的大寫首字母L。他想要點開，卻在點到以前縮回手。

李皓鋒從來沒和他說過自己開始玩知乎了，大概是不希望他知道。他還信誓旦旦地說李皓鋒不會玩知乎，誰給自己的自信？李皓鋒的私事他哪裏稱得上了解啊，居然敢這樣信口開河。

洛謙矜之所以一下子确定L是李皓鋒是因為“千金”兩個字。洛謙矜的名字比較古怪，不像男不像女，他性格又很孤僻，其他同學會用嘲諷的語氣叫他洛千金，只有認識他的人還是他的同學才會知道這個綽號。而在這些同學中，只有一個人會有帶着保護和喜愛的語氣來說這兩個字，結合之後那段帶了點關心意味的勸說，還有前面的“你居然是這麽看我的”，答案很明顯了。

李皓鋒的評論聽起來似乎很正常，但洛謙矜一下子就能看得出來這語氣和平時相比并不算得上好。

很明顯，李皓鋒生氣了。

就在這時，洛謙矜突然聽到了敲門聲——李皓鋒回來了。洛謙矜瞪大眼睛，李皓鋒回來得這麽快？他下意識地想逃，可是他雙腳發軟渾身僵硬，全身都被釘死在凳子上。他欺騙了李皓鋒，其實他們并沒有真實地發生關系，他利用了李皓鋒的責任心。李皓鋒知道了真相以後會怎麽想？惡心嗎？後悔嗎？怨恨嗎？他用謊言浪費了李皓鋒一年多的時間和精力，甚至讓李皓鋒留下了曾經和男人交往過的污點，就連他自己都讨厭，又怎麽能期望李皓鋒不讨厭？

如果是李皓鋒，他或許不會說說明太難聽的話，但也絕對不會再和自己在一起了。李皓鋒會和他斷絕關系，老死不相往來。不，不對……李皓鋒的回複看起來很生氣，或許他低估對于一個直男來說和男性交往的痛苦程度了。

一想到李皓鋒的眼中出現對自己的厭惡或者鄙棄，洛謙矜就覺得頭痛欲裂，喉嚨裏好像被什麽死死塞住，又冷又辣又疼，還讓人喘不過氣。門又被敲響了，洛謙矜知道這下是避無可避，渾渾噩噩地起身開了門。

外面的冷空氣吹進來，洛謙矜抖了抖，根本不敢擡頭看李皓鋒。

“……回來了？等等……我現在就去做飯……”

“洛謙矜。”

李皓鋒很少連名帶姓地喊洛謙矜。

洛謙矜心裏一顫，手抖得幾乎抓不住鑰匙。

“我……我出去買鹽。”

說完洛謙矜就沖出門口，但一股力量從背後傳來，李皓鋒一把将洛謙矜拉了回來抱在自己懷裏。

“對不起……”

洛謙矜開口了，他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有多難聽，又沙啞又幹澀，還帶了哭腔，聽着就難受。

“千金，沒事，沒事的。”李皓鋒的聲音和洛謙矜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完全聽不出在生氣，“你別跑……”

洛謙矜不明白現在到底是什麽情況，他只覺得害怕，從頭到腳甚至連發絲都在在說害怕。李皓鋒同樣無法準确地把握洛謙矜的心态，但他能夠感覺到懷裏的身軀在劇烈顫抖。

兩個人就這麽僵持了好幾分鐘，洛謙矜終于冷靜了一點，再次開口時，起碼聲音聽着正常了不少：“……對不起。我騙了你。”

“你指的是什麽？”

“那天晚上的事，你都在網上看到了吧，那天你其實沒有對我做什麽。”洛謙矜嘴唇有些發抖，“想罵想打想分手都可以……”

洛謙矜說完等了好一段時間，可李皓鋒依舊抱着他，也不說話。

“……我一直沒把你當朋友。我從一開始就對你抱有……那種心思。對不起，很惡心——”

洛謙矜的話被李皓鋒突如其來的動作打斷：李皓鋒突然把他整個人都抱了起來，洛謙矜四肢猝不及防離地，下意識地找最近的支撐，抱住了李皓鋒。李皓鋒把洛謙矜放到沙發上，兩個人正着對上了視線。

洛謙矜看得心裏一顫，李皓鋒的神色裏意外地沒有一點厭惡，而是看起來特別難受，混雜了很多複雜的情感，他無法分辨，只知道李皓鋒看起來好像心都要碎了。

我都做了什麽啊，果然一開始就不該騙他的……他本來就是那種認真的人，掙紮了這麽久，卻得知自己做的一切都沒有價值，自己的朋友其實是個觊觎自己的卑劣的騙子。我……我都做了什麽……

“對不起……”洛謙矜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對不起……”

李皓鋒卻不回答，而是抛出了另外一個疑問。

“洛謙矜，你沒有仔細看評論嗎？”

“什麽……？”

“你認出L是我了吧？評論區不是有人貼了我的回答的鏈接嗎？你不是也看到了嗎？”

“評論區貼的只有另外一個gay的自白而已……”

李皓鋒嘆了一口氣，洛謙矜第一次看到他嘆這麽大一口氣。

“你就沒有想過為什麽你說那天晚上我們發生關系之後，我什麽都沒檢查就一下子就信了你的說法嗎？”

話題跳得太突然，本就受到情緒影響的洛謙矜腦子轉不過彎來，呆呆的問：“為什麽……？”

李皓鋒打開手機，白花花的屏幕上排列着一行行對洛謙矜來說熟悉又陌生的黑字。

——問題：有個讓人操心的男朋友是什麽體驗？

——L：我的男朋友就是。

“不看完就算了，”他輕聲說，“好歹也留意一下用戶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