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南山島

鳳衾正好從一個草簾遮蔽的小間裏出來。她看見我,對我點了點頭。

我道:“知道你們主子在哪裏麽?”

鳳衾指了指草簾裏,轉身聘婷優雅地拖着長裙走了。

我撥開草簾,看見大美人安靜地躺在一張臨時搭起來的榻上。

睡顏安穩。

衣服已經被換成新的了,連身上頭發上的血跡也被徹底清除幹淨。

我湊上去,在他身上嗅了嗅。

淡淡的花香,沒有了血的腥氣,讓人舒服極了。

我突然意識到,剛才大概是鳳衾幫他換的衣服。

撇撇嘴。

沒想到他不僅會武功,而且手下的人也都這麽厲害。

不光是厲害,還長得一個比一個好看。

這群美人在一起組一個幫派,我覺得大可以叫美人幫。

我伸手捏他的臉。

大美人的臉嫩嫩的,捏上去像是能捏出水來。

又是捏又是摸,在他臉上蹭了半天才放下手。

“大美人啊大美人,你莫不成是開窯子的?手底下姑娘相公都長這麽好看。”

他安靜地躺着,就像一尊白玉制的玉像。

他突然睜開眼,把我吓了一跳。

晶亮的眸子望着我,眼底藏着一抹星空一樣的幽藍。

“有像我長得這麽好看的老鸨麽?”他輕輕開口說。

嘴角帶着一絲淡淡的笑意。

我還在他突然睜開眼的驚吓中沒有緩過神來,眨巴眨巴眼,好一會才道:“你……什麽時候醒的?”

他說:“你走進來的時候。”

我摸他的事都被他發現了。

他擡起手,放在我臉上。

我一驚,“你幹什麽?”

他說:“我都讓你摸了,你也要讓我摸。”

說完,他果真學我的樣子開始捏起我的臉來。

我笑道:“那你昨晚上差點沒把我咬死,我也要咬你。”

話剛說完,大美人的眸子黯淡了下去。

我真想扇我自己一巴掌,我是哪根筋沒搭對要跟他提昨天晚上的事情?

大美人擡起頭,眼神有些難過。

“林暮,對不起……”他放下手不再摸我,“我是不是吓到你了?你是不是怕我了?”

我笑,說:“不就是咬人麽,那有什麽好怕,你是沒見過我們村陸鐵匠那條狗,那才叫可怕……不過我也沒怕過,我身上噴了藥,他聞到藥味就不敢來咬我了。”

大美人輕蹙額頭,伸手碰了碰我脖子上的咬傷。

傷口已經貼上了紗布,紗布上浸了一點血。

“對不起……疼麽?”

他眼中流動着讓我難受的水光,面色難看。

我笑起來,也伸手撫上他脖子上被我咬的傷口。

“沒事,你看,我也咬了你了,我們扯平了。”

他還是一副自責的模樣,我嘆一口氣,伸手抱住他。

我說:“美美啊,這不是你能控制得了的事情,你不要怪自己,我也不會怪你。你也是個受害者,武功反噬這種事誰也攔不住。不過以後會好的,有我呢,我是個藥師,我能幫助你。”

他的身體震了一下。

接着,他回手擁抱了我。

暧昧的氣氛在我們身邊升騰。

他突然抱着我的身體一使勁,将我翻了過來壓在床上。

他幽藍的瞳孔看着我,深邃得看不見底。

“暮兒……”

我的心遏制不住地顫了一下。

他叫我,暮兒。

我幹笑,道:“什麽?木耳?”

他朝我俯下身,他美得無法無天的臉靠得我更近了。

“暮兒……你剛才說,以後……?”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說了什麽不得了的話。

我說,以後會好的,有我呢。

大美人眼中含着笑意,兩只水亮的眸子彎彎的,像清亮的月牙。

“此話,可當真?”他說。

我別開眼,打哈哈道:“我的意思是,我可以一次給你開一輩子份的藥……”

“暮兒,不能反悔。”他說着,俯下頭吻住我的嘴。

大美人奪人魂魄的眸子近在眼前,我差點忘記了呼吸。

心跳的聲音卻響得吓人。

我推開他,慌道:“慢着慢着,這樣不對。”

他微微蹙眉。

“我親你,有什麽不對?”

我瞥他一眼,說:“首先,既然我們現在的關系似乎可能好像會超出主仆的範疇,我就不能再叫你美美了。”

他溫和地看我,道:“那你想叫我什麽?”

我道:“現在的問題不是‘我想叫你什麽’,而是‘你到底叫什麽’。”

他頓了頓,說:“你不是不想知道麽?”

我說:“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

他輕笑,道:“如何不一樣了?”

我說:“第一,我要靠你的血活着。第二,很明顯地……”我目光在我們兩人身上掃了掃,“你壓着我,我覺得這很能說明問題。”

他沉默了一陣,問道:“你希望我是誰?”

我思忖了一會,道:“只要別是親生兄弟,別的都行。”

他笑了。

浪濤拍着小船,小船翻滾漣漪。

清風徐徐,吹動伊人發。

我想了想,又說:“還有,別是流月宮的人,我不想和流月宮扯上關系。”

大美人怔了一下,笑容還挂在臉上。

他俯下身,我以為他要親我,但他卻只是抱住了我。

船身突然震了一下,鳳衾的聲音在外面喚道:“主子,我們到了。”

“知道了。”大美人答道。

他看向我,眸子裏有莫名的情緒在湧動。

他說:“你真的想知道?”

我突然有種驚懼感。

不為什麽,只是看着他和平時有些不同的神情,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從我內心深處升騰起來。

我慌亂了。

我知道我在怕什麽,但我卻不敢去證實。

“到了,我們先下去吧。”

我不看他的眼睛,推開他抽身下床,撥開草簾沖了出去。

船在一片沙石中擱淺了,船夫扔下了錨,船停穩了。

南山島,怪石嶙峋,奇峰突兀,峭壁屏列,怪柏連綿。

淺灘內遍布着黑色和綠色的水藻和海膽,還有色彩詭谲的游魚來回竄行。

偌大的島嶼,竟沒有一聲鳥叫。

遠方陰雲密布悶雷滾滾,攜着一絲涼氣壓摧而來。

陰風吹來,忒的是一陣恐怖陰森。

疏桐說:“這東海奇俊美麗的島嶼多了去了,這雙面老怪偏選了這麽座陰氣森森的島住着,真是個怪人。”

鳳衾道:“疏桐,南山居士是前輩,不要失禮。”

疏桐吐了吐舌頭,我笑道:“疏桐姑娘,大炮仗浸了水,炸不響了吧?”

疏桐瞪我一眼,手摸上腰間的鞭子,“響不響,試試便知。”

我仰頭看天,“今天這天氣真好啊——”

遠處一束閃電将蒼穹劈成了兩半。

大美人從船塢裏走出來,道:“上島吧。”

疏桐當先飛躍下船,幹淨利落地落在沙灘上。

突然從沙子裏鑽出來一群黑色的小螃蟹,沙沙沙地在沙灘上快速爬行。

“啊!這是什麽東西!”疏桐驚呼。

鳳衾也展開輕功躍上島,拔出劍施展出劍法想要趕走這些螃蟹。

劍風大作,卷起鋪天蓋地的黃沙,只見一抹白色的影子在黃沙中舞動着。

那些螃蟹被她卷得滿天飛,就跟流星似的。

一套劍法下來,沙子中間被她抛出了個大坑。

我樂了,鳳衾姐姐不僅輕功好,刨土功夫也好啊。

黃沙漫漫平息下來,螃蟹卻變得更多了,繞着疏桐和鳳衾兩人沙沙沙地跑,像在做什麽儀式。

我看了一會,叫:“它們好像在排什麽圖案。”

螃蟹跑了一會,那個圖案越來越清晰。

竟然是一行字。

“四面不透風,一人在當中。”

疏桐奇怪道:“這是什麽把戲?”

我笑起來。

這老不正經的,都耄耋老人了,還喜歡這些小孩子的把戲。

我說:“這是字謎。”

疏桐念了一遍謎題,笑道:“這有何難?謎底乃是‘囚’字。”

我道:“未必……”

話還沒說完,螃蟹又動起來,慢慢顯現出一行新的字。

“若是猜囚字,其實沒猜中。”

果然。

師公在我們小的時候就喜歡用糖人把我們騙到他的後山去,給我們出謎題,但他的謎題通常都是簡單至極,我總是能馬上答出來。

師公卻顯得很不高興,把我的糖人沒收了,說我定是偷看他出題了。

尹洛依那小子卻聰明得很,明明早就猜到了答案,卻裝得一副絞盡腦汁苦思冥想的樣子,最後無可奈何讓師公說出謎底。

結果師公把我的糖人也給了尹洛依。

我氣得跳腳,最後被師公拎到師父面前,說我不尊重師長。

我又被罰坐靜思房。

後來,師公也發現他的謎題太簡單,就在原來的謎題下,把謎底改成了強詞奪理的答案。

一只螃蟹跑出來,嗖地一下爬到疏桐腳踝上,用蟹鉗夾了她一下。

“啊!這臭蟲子竟敢咬我!”疏桐呼道,連連跺腳把螃蟹甩了下去。

鳳衾想了想,道:“密不透風的屋子,人定是死了,死人躺在地上,不是人字,而是大字。謎底可是‘因’字?”

螃蟹又飛快地跑起來,組成了新的字。

“若是猜因字,還是沒猜中。”

一只螃蟹跳到鳳衾腳上,鉗了她一下,鳳衾手起劍落,把螃蟹刺穿了。

螃蟹體內流出綠色的汁液,看上去詭異極了。

我道:“糟了。”

大美人看我,“怎麽?”

我說:“你見過螃蟹死了是那個顏色的嗎?那螃蟹十有八*九是有毒的。”

疏桐的身子晃了晃,突然一軟跪倒在地上,她拉開裙裾,小腿上腫起了一個拳頭大的包。

她怒道:“雙面老怪!你欺人太甚!”

我對她道:“疏桐姑娘,你快說你猜不出來,認輸了。”

疏桐橫眉瞪我,“哼,我和你不一樣,我疏桐就是死了,也從不認輸!”

我道:“這你就不懂了,能屈能伸,偉丈夫也。”

旁邊大美人笑了一下,我不明就裏地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我居然看見他臉紅了一下。

杵在一旁的彩雲美人一臉黑線。

我突然明白過來為什麽了。

這兩個東西,成天裝正經,其實白肚皮裏面裝的都是花花腸子,成天往歪處想。

鳳衾沒有疏桐這麽鑽牛角尖,大大方方地一拱手,對着島嶼內部高聲道:“久聞南山居士游戲人間,今日一見,小女子鳳衾不得不服。這字謎的謎底,鳳衾卻是猜不出來了,南山居士高人高見,就不要為難小女子了罷!”

她的聲音裏灌注着內力,內力催着聲音遠遠地傳入島中,漫山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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