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月圓之夜(五)

我坐在屍體遍地的屋子裏,突然一陣陰風刮過,我抖了一下。

冷汗唰地下來了。

我到底做了什麽?

我對一個男人動心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甚至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回頭看着他微微蹙額的睡顏,腦袋裏茫茫然不知所措。

彩雲又顫巍巍地出聲了,“淫賊……我還沒死呢……”

彩雲傷得很嚴重,跟那些屍體一樣肚子都被抛開了,裏面的腸子流了出來,我閉着眼睛把他的腸子給他塞回了腹腔,造來他一頓狠罵。

我幾乎把所有的金瘡藥都抹在了彩雲身上,又用紗帶把他捆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兩只眼睛。

他現在就是一個渾身冒着藥膏味的大白蟲。

他怨恨地看我,聲音虛弱無比。

“林暮,你在公報私仇!”

我道:“彩雲美人何處此言啊?你我有的只是奸*情,何來的仇?”

他郁悴了,幽幽地瞥我一眼,轉動兩只眼睛看地上的屍體。

他說:“是今天海邊遇到的那些人。他們看上了你的劍。”

我一驚,忍着嘔意扒拉地上的屍體,果然看見了今天搭話的船夫。

屍體的腦袋上都蒙着黑布,黑布上寫着一個紅色的“妖”字。

月圓之夜,海上會有海妖。

彩雲說:“東海水妖,不過是一幫烏合之衆,在東海一帶興風作浪,攔路搶劫詐騙,居然敢搶到主子頭上來了,不知死活。”

我從穿上扯下被子床罩等物,将将就就把屍體都蓋住,雙手合十,念叨:“南無阿彌陀佛,各位大哥各位爺,大家一路走好,早日轉世回魂,下輩子就別再這麽貪心了。林暮在這裏給各位送行了。”

擡頭看一看窗外,旭日初升,東方漸白,簾影無風,花影頻動。折騰了大半晚上,竟已是天明時分了。

再有一會客棧裏的住客就要起來了,若是被他們發現了這裏的異常,恐怕我們就要被抓到衙門去了。

我看了看包成了個粽子的彩雲,“彩雲美人,你……能走麽?”

彩雲怪異地瞪我一眼,氣籲籲地轉開了頭。

果真是問了一句廢話。

又轉頭看了看仍在熟睡的大美人。

不是說武功高的人睡得都淺麽,我在這折騰了半天,他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是昨夜太累了吧。

想了一想,還是沒有把他叫醒。

彩雲說:“主子腰帶上挂了一只鳴镝,你将它取下來。”

我在大美人腰間摸了一圈,果然摸到了一只圓形的小挂飾,打磨光亮的柚木上精致地雕着繁複的花紋,摸起來的手感就像握着一只核桃。

我回頭看彩雲,彩雲瞪着我的眼睛怒沖沖的。

他氣籲籲道:“你……你個淫賊,趁我們主子意識不清,你對他……你……”

原來他是在氣我偷摸大美人的腰啊。

若是在他四肢健全的時候說這話,我一定就委頓了,然而現在他在我眼裏也就是一只粽子,頂多是只會說話的粽子,基本上不算什麽威脅。

于是我賤兮兮地又在大美人腰上掐了幾下,接着走到彩雲跟前在他臉上捏了一下,笑道:“別總是生氣,生氣傷身體,小心以後生不出來孩子。”

彩雲郁悴了,瞪我半天無果,最後悶悶地道:“把鳴镝扔到空中。”

我照做了,小小的鳴镝飛快旋轉着沖上天空,發出尖銳的嗡嗡聲。

我頭皮一麻捂住耳朵。

沒想到這麽小的東西能發出這麽大的聲音。

過了沒多久,風聲乍起,倩影浮動。

仙袂乍飄兮,聞麝蘭之馥郁;荷衣欲動兮,聽環佩之铿锵。

兩個輕盈的身影一前一後從窗口躍入,飄飄裙裾在我眼前一晃,身姿已經穩穩地落在地上。

羅裙水袖輕舞,紅妝銀飾添香。

兩名女子一名身穿逶迤白色煙籠百水裙,風髻霧鬓插着一支金鳳銜穗發簪,眉目間春風和煦,舉手投足如風拂揚柳溫婉似水。另一名則是一身嫩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系着金絲軟煙羅,一雙靈動的眼睛狡黠轉動,手裏握着一副軟鞭,輕靈毓秀。

她們對地上的屍體看都沒看一眼,直接撲到大美人身上。

“啊,血……這血是怎麽回事!”

手持軟鞭的女子秀眉一蹙,朝我橫眉看過來,手裏的鞭子毫不留情地朝我迎面劈下。

“你……你是什麽東西!是不是你幹的好事!”

我大駭,眼看着臉就要被鞭子劈成兩半,趕緊抽身一閃,躲開了這一鞭。

我怒道:“這世上哪有這麽不講道理的女子!什麽都不問上來就招呼鞭子,小心以後沒人娶你!”

那女子臉上浮上紅暈,氣焰更盛了,手裏的鞭子一刻不停如雷雨暴風似的朝我席卷而來,鞭風過處,桌椅杯盞碎了一地,木制的地面都給她抽出了一道道的深痕。

“你……你竟敢說我沒人娶!你……你不想活了!”

她一咬朱唇,右手把鞭子揮得虎虎生風,左手一收一放,兩枚手刀劃破空氣朝我迅速飛來,鞭子由正面從上至下把我的行動完全封死,兩枚手刀一左一右正好斷了我的退路。

我心中一驚,知道已無路可退,只好一個疾步上前,假意要抓她的胸。

那女子果然臉色一變,收回了攻勢轉攻為受,急急往後面退了幾步。

她氣得怒目圓瞪,一張杏臉氣得發紅。

她的手指發抖着指我,“你……你流氓!姑奶奶今天非把你的手剁下來不可!”

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這句話說得實在是太對了。

我叫道:“這叫兵不厭詐!我又沒真的摸到你,你為什麽要剁我的手!”

她一咬朱唇,怒道:“你還想真的摸到!”

展開架勢就要朝我攻來。

一抹素白一晃而來,擋住了她的攻勢。

“疏桐,且聽他怎麽說。”白衣女子淡淡道。

疏桐怒沖沖地道:“鳳衾姐姐,他還有什麽好說!他膽敢輕薄我,我定要了他的命!”

我叫道:“這位疏桐姑娘,我可沒輕薄你,再說了,我就是要輕薄又何必輕薄你!”

她怒道:“你是說我的容貌入不了你的眼了?!”

我道:“我可沒這麽說。”

“那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那邊彩雲突然咳了一下,聲音低沉地說:“疏桐,他真不是那個意思……”

疏桐這才看見被包成了粽子的彩雲,“啊!護法大人,你這是……”

鳳衾走到彩雲身邊,單膝跪在地上低垂着頭,“護法大人,有何吩咐麽?”

彩雲道:“疏桐,你也過來。”

疏桐憤憤地瞪我一眼,走到彩雲身邊,和鳳衾一樣做出了聽命的動作。

彩雲低聲對她們說了什麽,疏桐好幾次震驚地擡起頭看我,眉頭越蹙越緊。

最後她們齊聲答了一句:“領命!”

疏桐朝我走過來,眼神有些怪異地看我。

“你叫林暮?”

我答道:“林暮就是我,我就是林暮。”

她又問:“你是斷袖?”

我差點一口唾沫卡在喉嚨裏。

我朝彩雲扔去一個幽怨的眼神。

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龍陽之好又不是什麽值得自豪的事情,有必要對兩個陌生女子說嗎?這不是成心破壞我在人家女子心目中的形象麽!

你看看人家疏桐看我的眼神,就跟看蟑螂一樣。

我只好無奈地答道:“我就是斷袖,斷袖就是我。”

鳳衾不冷不熱地來了一句,“疏桐,女孩子人家,不要刺探人家的私事。”

我的心在泣血。

什麽私事啊,這都成開誠布公的事了。

兩個女子看上去嬌弱,力氣簡直大得驚死個人,我看着她們兩一人扛着彩雲一人抱着大美人輕松不費力的樣子,在背後暗暗給她們比了個大拇指。

女中豪傑。看誰敢娶你們。

到海邊,昨天那些船人去船空,一排空船停在岸邊沒人管,海浪拍在船身上,激得船身有規律地搖擺不停。

她們選了一艘船輕盈地一躍,就像跳蚤一樣一彈彈得老高,穩穩地落在船上,将近兩米的高度簡直就跟跨小石階一樣輕松。

她們回過頭看我。

我可沒辦法學她們的跳蚤功。

我幹笑道:“兩位姐姐,船上可有繩梯?”

疏桐哼一聲,瞪我道:“誰是你姐姐!我可沒有你這麽老的弟弟!”

我接着幹笑,“疏桐妹妹……”

疏桐臉色又不好看了,陰沉沉一副陰雨欲來的樣子。

我趕緊改口:“疏桐姑娘,鳳衾姑娘,船上若是有繩梯,勞煩放下來個?”

我話沒說完,一個白衣翩跹的身影從船上躍将下來,輕輕地落在我身邊。

我道:“鳳衾姑娘親自來接,真是折煞我了……”

鳳衾白紗水袖将我一裹,單手摟着我的腰将我淩空提起,足下一點躍上了船上。

我道:“鳳衾姑娘輕功功夫真俊啊。”

她将我放下:“林公子是我們主子的貴客,鳳衾本該好好招呼公子,如此對公子不敬,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我笑,“好說好說,我一個凡夫俗子,不講究,不拘小節。”

疏桐哼道:“是糙生吧。”

鳳衾道:“公子生得氣宇軒昂,怎會是凡夫俗子?”

我笑道:“哪裏哪裏,鳳衾姑娘過獎了。鳳衾姑娘才是生得沉魚落雁傾國傾城。”

鳳衾道:“這等恭維鳳衾是無法承受的了。”

我笑得面部肌肉都快抽筋了,“哪裏哪裏,鳳衾姑娘真是過謙……”

疏桐聽不下去了,打了個寒顫扛着彩雲進船塢裏去了。

船緩緩地往海中央行駛而去,我走到船尾,看見兩名船夫面無人色,哆哆嗦嗦地在疏桐的監督下搖着木漿。

我說:“又有兩名男子拜倒在疏桐姑娘的淫威之下了。”

疏桐猛然回頭,怒道:“你說什麽!”

我趕緊轉移話題道:“大美人呢?”

疏桐鄙夷地瞪着我看,“若是被鳳衾姐姐聽見你如此叫他,小心死無葬身之地!”

我道:“多謝提醒。不過我不是找她,我是斷袖,你忘了?”

疏桐恍然大悟,臉色唰地一下陰下來,“你……你叫我們宮……主子叫什麽?”

我道:“美美。”

疏桐唰地一下從腰間抽出鞭子,“你!你膽敢對我們主子不敬!”

我深感沒法再和這女人交流下去了,這女人不僅頭腦簡單還四肢發達,一句話說不對就要抽鞭子,搞不好那句話不對她胃口,我直接就成了她的鞭下鬼。

我趕緊說:“沒什麽沒什麽,我還有事,走了。”

說完,身子一縮閃進船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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