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洛水山莊（六）

不知道坐了多久，秋水和夏荷跑過來擔心地看了我好幾趟，我卻連對她們笑一笑的力氣都沒有。

再擡頭時，已是月上中天。

秋水走進來，小心翼翼地告訴我：“尹公子來了，已經等了很久了。”

我道：“讓他走吧。”

秋水出去了，過了一會又推門進來。

我頭也不擡，“他走了麽？”

接着我被一人抱住了。

他身上散發着夜晚的涼氣。

“森兒，你怎麽了？你今天的樣子，讓我吓了一跳。”

我沒辦法跟他說實話，我害怕他聽說我做的事後厭惡我的表情。

我道：“你蠢嗎？要是娶了如晴姑娘，你就是下一任莊主了。這種好事，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尹洛依道：“我要是想當莊主，還用得着靠如晴？”

我撇撇嘴，“自大。”

尹洛依沉默了一陣，說：“你知道我在想什麽麽？”

我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我知道我在想什麽，我在想我們兩兄弟抱着坐一塊要是被別人看見了多難看。”

尹洛依說：“我在想，也許你難過是因為我要和她成親了。”

我愣了一下。

他看着我，水眸安靜地閃耀。

“森兒，如果我要成親，你可有一點點難過？”

我有點亂。

我別開眼，道：“有。”

尹洛依眼中出現了異樣的光彩。

我用力拍他的肩，笑道：“好小子，居然娶到了美貌的如晴姑娘，讓我等打光棍的難過死了！”

尹洛依僵了一下，眼神變得有些幽怨。

“森兒……”

我打了個哈欠，道：“困了，尹大美人請回吧？”

說完，也不理他走不走，自己倒在床上不再看他了。

他似乎看了我很久，過了一會傳來一聲嘆息，他輕輕地站起身走出門去。

尹洛依最近的表現堪稱怪異，也不像原來那樣欺壓我了，這讓我覺得有種不适的感覺。

但我寧願不要深究。

我一大早起來，秋水跑過來告訴我安如晴給我送早膳來了。

秋水瞅我那眼神，就差沒說“真不明白大小姐看上你哪了。”

看來，洛水山莊千金安如晴愛上我的事已經人盡皆知了啊。

想不到我林暮也有靠女人出名的一天。

我草草梳洗了一番，走出房去，看見安如晴一身嫩綠，冰雪膚秋月姿，整個一餓瘦了的綠青蛙。

我拱手笑道：“媳婦兒。”

安如晴還我一禮，“林暮。”

我道：“一夜未見，如晴妹妹還是那麽美麗動人。”

安如晴道：“你也還是那麽猥瑣龌龊。”

我笑了，伸手朝屋內擡了擡，“請屋裏坐。”

安如晴拎着漆雕食盒跟着我進來，我讓秋水把飯菜回鍋熱了一熱，斟上兩杯茶等着安如晴的話。

安如晴不緊不慢地啜了一口茶，道：“我是為昨天的事來向你道謝的。”

我道：“好說好說。”

安如晴道：“林公子，雖然如晴只是一名女流之輩，但若有什麽如晴能幫上的事，如晴定會舍命幫助公子。”

我笑道：“如晴妹妹多禮了。那就請如晴妹妹幫我介紹個媳婦兒吧。”

安如晴鄙夷地瞥我一眼，道：“你不是喜歡洛依哥麽？”

我笑容僵了一下，筷子夾着的一塊鴨珍掉了下去。

“如晴妹妹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誰說我喜歡尹洛依的？”

安如晴道：“家宴那日你不是說洛依哥‘嘗矜絕代色，複恃傾城姿’麽。”

我默默悶了一口茶。

傻丫頭，我說的是你啊。

不過我要是現在這麽說，她定又會說我思想猥瑣，輕薄她了。

安如晴道：“林公子，看你昨日幫了我的面子上，如晴告誡你一件事。”

我道：“何時？”

安如晴道：“你還是對洛依哥死心吧。他不會喜歡你的。”

我笑道：“不用擔心，我這心就沒活過。”

安如晴皺眉道：“我是怕你陷得太深。洛依哥對他心上人深情不二，絕無旁人插足的餘地。你可想知道那人是誰？”

我道：“你不是不願告訴我麽？”

安如晴嘆道：“我欠你一個人情。如晴最不願的便是欠別人東西了。”

原來她是想趕緊把這人情還了啊。

我笑道：“既然你誠心誠意地請我聽，那我便勉為其難地聽一聽吧。”

安如晴面無表情地瞥我一眼，道：“那你可不許告訴別人。”

我道：“我決不告訴別人，若是告密就讓我林暮天打雷劈。”

反正我本名也不叫林暮。

安如晴湊過來，對着我耳朵低聲地說：“洛依哥喜歡的人啊，就是溫山劍派那個棄徒，俞森！”

我心下一驚。

這一驚非同小可，差點蹦起來打翻一桌飯菜。

緊接着我笑了，道：“如晴妹妹，你在跟我開玩笑。”

安如晴朝我翻了一個白眼，道：“這有什麽好笑的？我騙你做什麽。洛依哥為人內向，在山莊裏就跟我關系好，但我跟他說什麽他都沒興趣，一天就知道練劍。只有說到那個俞森的時候，他才會有點神采。這麽些年，他把俞森那點破事翻來覆去跟我說了幾百遍了，我都快聽膩歪了……哎，你怎麽了？”

我木着一張臉站起來，道：“我頭有點暈，我得去吹會風。”

出去跑了一圈回來，安如晴還在慢悠悠地品那一杯茶。

我道：“繼續說。”

安如晴道：“林暮，你的洛依哥喜歡的是俞森。雖然那俞森也不是什麽好東西，生性好色，但也比你好點，至少還是名門之徒。你嘛……”她上下掃了我圈，“一無是處。”

她把茶盞放下，拂一把雲袖站起來，下結論道：“總之，你沒希望了，還是另尋新歡吧。”

安如晴衣袂飄飄地走了，剩我一人坐在桌邊發呆。

我想起尹洛依這段時間總是惡意親我。

我想起尹洛依說的“一輩子”。

我想起尹洛依跪在地上，說：“我心匪石，不可以轉。”

我意識到我才是那個眼眶裏長石子兒的瞎子。

我愣了好半天，許久嘆出一口幽幽的氣。

秋水和夏荷探出頭來。

秋水幽怨道：“主子，別難過了。咱們山莊失戀的又不止你一個……”

夏荷哀嘆一聲，“哎……溫文爾雅的尹公子啊，怎麽就心裏有人了呢……”

秋水斜睨她，“得了吧，就算尹公子心裏沒人，也輪不上咱們。”

夏荷嘆得更響了。

用過午膳，秋水緊張兮兮地過來說尹公子來了。

我慌了一下神。

尹洛依邁着大長腿從外面走進來，臉上挂着薄薄的汗珠，像是剛練完劍回來。

我手一揚打了個招呼。

“洛依哥好！洛依哥再見！不送啊洛依哥！”

他坐到我身邊，一雙狹長的眼睛看着我。

“心情好些了麽？”

我別開眼不看他道：“好着呢，多謝洛依哥關心！”

尹洛依皺皺眉，伸手摸上我的額頭。

我趕緊一縮。

尹洛依道：“你今天怎麽了？怎麽出這麽多汗？”

他說着，掏出帕子來給我擦汗。

我惡寒了一下。

大男人，居然還帶着手帕！

而且還是一條繡花的手帕！

正所謂斷袖不可怕，娘娘腔的斷袖才可怕！

我往後縮了縮，幹笑道：“今天這天~~好熱啊！秋水，夏荷，拿把扇子來給主子扇一扇。”

尹洛依還是把那帕子往我臉上貼，道：“不擦幹了扇風會得風寒的。”

“不麻煩洛依哥了，我自己來就行！”

我趕緊把帕子從他手上抽出來，自己在臉上蹭着，蹭得臉上的皮都要掉了。

秋水和夏荷拿來了大蒲扇，在我們兩人邊上有一下沒一下輕輕地扇着，兩雙眼睛都長到尹洛依臉上去了。

我道：“秋水夏荷啊，靠近點兒，沒風。”

她們倆靠得近了一些。

我說：“再近點。”

她們又朝我湊了湊。

我說：“終究還是姑娘家，手用不上勁。扇風得這麽扇，主子教你們啊。”

我伸手繞過秋水的背，抓住她的手腕教她扇扇子，這個動作在別人看來就像我從後面抱着她一樣。

我湊到秋水臉邊，輕聲道：“學會了嗎？”

秋水的臉唰地紅了。

尹洛依似笑非笑地看我。

我假意才看見他，趕緊放開秋水，道：“哎呀我都忘了，原來洛依哥還在這兒。你看我都習慣了……”

他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向他，我忙穩了穩身子，發現他的臉離我的很近。

“森兒，你想做什麽？”

我道：“什麽也……沒有。”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你想惹怒我？”

我道：“不敢不敢。”

尹洛依陰沉沉一笑，道：“要是再被我看見，我就把你強*奸了。”

我猛然抖三抖。

這是人說的話嗎？太變态了！

我顫巍巍地把沾了臭汗的帕子換給他，他毫不介懷地收了起來。

我扯出一個幹笑，“洛依哥啊，今天光臨寒舍，可有見教？”

尹洛依皺皺眉，“幹什麽這麽文绉绉地說話？不習慣。”

我道：“不好麽？別人都道讓我正經點，你反倒還嫌了。”

尹洛依輕輕一笑，道：“你什麽樣，我都喜歡。”

我的親娘哎，雞皮疙瘩掉了一地。

我發現跟變态一起真的沒法溝通。

我道：“你到底是來幹嘛的？”

尹洛依道：“過幾日便是師父的大壽，師父打算邀請江湖上各大門派的掌門，趁這個機會商讨一下讨伐流月宮的事情。”

他頓了一頓，“我覺得你應該早點知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

因為我是溫山劍派唯一一個活下來的人。

我道：“我知道了。”

尹洛依突然湊上來，我一驚之下趕緊往後縮了縮。

“別愁眉苦臉的，有我呢。”他說。

我道：“知道了知道了，您老快走吧，讓我自己呆一會。”

尹洛依往旁邊看了看，看見了安如晴帶來的雕漆食盒。

他一皺眉，“如晴來過了？”

我慌亂之下說了句：“沒有。”

尹洛依犀利的目光看我，“你騙人。”

我道：“她來過了……”

尹洛依臉上微微一紅。

“她可有說什麽奇怪的話麽？”

我看着他難得羞赧的表情，突然壞水就起來了，遂道：“奇怪的話？比如說你是斷袖的事？”

尹洛依果然表情更奇怪了。

我大喇喇地拍他的肩，“別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不就是斷個袖麽，沒什麽大不了的，咱們當今皇上還有那麽幾個男寵呢……哎說不定你要去皇帝老子面前轉兩圈，還真能進宮享幾年福。”

尹洛依眯着眼看我半晌，看得我頭皮發麻。

他突然釋懷地一笑，“對，我是斷袖。”

我正要嘲笑他，他又道：“你也是斷袖。”

我的嘲笑活生生噎了回去。

他突然笑道：“你說，我們兩個斷袖在一起，是不是該幹點斷袖該幹點事情？”

這小子什麽邏輯？

我道：“不好意思，我只對我喜歡的人有興趣，不是誰都通吃的。”

尹洛依眼睛裏似乎泛着寒光，他邪魅地笑着，朝我湊近了一些。

“哦？那南清苑的小相公是你喜歡的？你不也對他挺有興趣的麽。”

我挪着屁股往後蹭。

“你……你別過來！”

“為何？”

我四處一看，秋水和夏河那兩個丫頭已經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我看着尹洛依越湊越近的臉，慌不擇言道：“我我我~我~今天來月事了！”

尹洛依愣了一下。

“月事？”

我幹笑着往後縮，以袖遮臉道：“一月一次的……不能行房……”

尹洛依怔了一下，接着笑了，兩只眼睛彎成了月牙。

他笑眯眯地道：“森兒，真可愛。”

我汗如雨下。

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一道閃電劈死弟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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