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四天
寧晚晚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一只猙獰的妖獸,兩人多高,披着堅硬粗粝的铠甲。
夢裏,妖獸鋒利的巨爪正卡在她的咽喉處,只一步就能割斷她可憐脆弱的脖頸。死亡的氣息從未如此近的籠罩她,她原地僵住,心跳如擂鼓,眼睜睜地看着那妖獸睜着血色的瞳孔越來越近。
“快跑!”
“他會殺了你!”
四周嘈雜,有人在她的耳畔大喊。
可她一動不動,只死死盯着巨獸,顫抖着張開嘴,說了三個字:
“大師兄。”
……
寧晚晚在半刻鐘之後驚醒。
她這一覺睡得并不安穩。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想叫醒另一個自己,但另一個自己根本無動于衷,這種眼睜睜看着自己踏入深淵的感覺,實在是太不好受了,寧晚晚感覺自己的腦子快被撕開了一樣疼。
就在她意識瀕臨崩潰之際,鼻尖嗅到熟悉的藥香,她打了個寒顫,醒了。
睜開眼就看見大師兄賀停雲正坐在她對面。
和夢裏那只猙獰的妖獸截然相反,眼前的賀停雲面容清隽,膚色蒼白,烏黑的發頂随意插着一支通體碧綠的玉簪,看上去就是一個病恹恹的貴公子,根本讓人生不起任何厭惡感。
然而,想到賀停雲未來的那些手段,寧晚晚身上的寒意非但沒散,反而更濃重了些。
“大師兄——”
寧晚晚眉眼一彎,露出個乖巧又讨好的笑容。
賀停雲見她這幅表情,也不由得笑了。
從小到大,寧晚晚想要什麽東西,或者做錯什麽事情找他幫忙掩飾的時候,都會露出這樣的笑容。
這個笑已經成為師兄妹二人不必言說的默契。
賀停雲呷了口茶:“說吧,什麽事。”
他極淡定。
寧晚晚眨了眨眼,嘟着嘴道:“師兄這話說得,沒什麽事我就不能來找你了嗎?咱們師兄妹二人何時這麽見外了?”
賀停雲笑:“哦,既是如此,那晚晚便是來陪師兄下棋的。”
賀停雲好棋,仙府無人不知。
可惜,仙府上下甚少有賀停雲看得上眼的對手。
寧晚晚算一個。
從前師兄妹兩人經常下棋,一下就是一整天。
但那是從前。
寧晚晚怕他真的抓着自己下棋,忙道:“大師兄,下棋的事情我們稍後再說,今天我來,是有大事找您。”
賀停雲并不意外:“現在願意說了。”
寧晚晚吐着舌頭哂笑兩聲:“大師兄真英明。”
賀停雲說:“有事直說,不要拍馬屁。”
“嗚,其實——”寧晚晚望着賀停雲那雙漂亮到仿佛會說話的鳳眼,忽然心頭一陣刺痛。記憶裏,比起謝子陽的予所欲求,賀停雲并不會永遠慣着她,許多次,寧晚晚偷懶或是闖禍,賀停雲會嚴厲的責罰她。
但每一次,責罰結束後,無論寧晚晚闖了多大的禍,賀停雲都會替她擺平。
他就像是一座堅固的大山,始終支撐着寧晚晚。
所以寧晚晚才可以安穩的度過這十年。
這一切怎麽會都是假象呢?
寧晚晚的淚水不受控制墜落了下來。
賀停雲沒想到她會哭,當下一驚:“咳咳,怎麽了,晚晚?”
賀停雲忙把手帕遞給寧晚晚擦淚。
寧晚晚卻不接,哭得更大聲。
賀停雲從未見過寧晚晚哭成這樣,他臉色越發凝重,總是淡然的面容隐隐藏着怒氣:“有人欺負你了。”
他的語氣極為篤定。
寧晚晚心說。
對,是有人欺負我,你們全都在欺負我。
但她明白,現在不是攤牌的最佳時機。
她止住哭聲,委屈地看着賀停雲:“大師兄,你會幫我,對不對?”
賀停雲沉聲:“你先告訴我,發生了何事?”
“我,我……他們都說我是廢物。”寧晚晚朦胧着淚眼,把自己事先準備好的說辭說了出來:“我入仙府十年了,可是連築基都沒有,連外門弟子都不如,他們還說……”
“還說什麽?”
“還說我不配當師尊的弟子,不配當你的師妹!”
空氣驟然緊張。
哪怕是寧晚晚,都能感覺到周遭強大又躁動的劍氣。
賀停雲生氣了。
這還不夠。
寧晚晚在心中默道。
“是誰?”賀停雲問。
他的語氣雖看似尋常,深處卻殺意彌漫。
寧晚晚毫不懷疑,她只要報上幾個名字,那些弟子很快就會變成冰冷的屍體。
但這并不是寧晚晚的目的。
寧晚晚頓了頓,誠懇地說:“大師兄,是誰說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我一天不變強,就會永遠有人閑言碎語。”
賀停雲忽然沉默,殺氣也随之收斂。
他又如何不知寧晚晚所說的道理。
可寧晚晚的靈根已碎,注定她這輩子都無法在修煉上有所提升。
過了一小會兒,賀停雲才緩緩開口:“晚晚,變強這種事不需要你操心,你只要知道,師尊和師兄會永遠保護你就好了。”
“大師兄,我的靈根,真的沒救了麽?”
“……嗯。”
“可是大師兄,我聽人家說,厲害的醫修可以替換兩個人的靈根,你一定可以幫我,對嗎?”
這一次,賀停雲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寧晚晚看着他,眼神天真又期盼。
寧晚晚當然不是真的要讓他給自己替換靈根。
她只是在提醒賀停雲。
寧晚晚知道,賀停雲一直研究靈根的重塑與替換之法,為的是葉離。葉離雖是天靈根,可她天生有一種怪病,這病讓她的靈根随着修為的增長後逐年衰弱。
重塑之法對葉離沒有用。
因為重塑,塑的還是原來的靈根,葉離的怪病還在。
唯一能救得了葉離的,便是找一個與她同命格的人,互換靈根。
因為是同命格,所以互換靈根的排異會被壓制到最小,葉離不會像原書裏的寧晚晚那樣早死。
再加上賀停雲的醫術,葉離完全可以重獲新生。
而好巧不巧,書裏這個與葉離同命格的人,正是寧晚晚。
賀停雲哪怕不想幫寧晚晚,但寧晚晚不治好,葉離就沒得救。
為了葉離,他會铤而走險。
果然,賀停雲經過了一番思索,道:“其實,師兄知道有一副方子。”
寧晚晚按捺住心中雀躍的心情,故意問:“是替換靈根的方子嗎?”
賀停雲說:“不,是重塑靈根的。”
寧晚晚挑眉問:“那師兄從前怎麽不告訴我?”
賀停雲面不改色:“不告訴你,是因為以前從未有人嘗試過,師兄也不敢保證效果,且,這方子需要的藥材,過于難尋。”
寧晚晚暗罵。
放屁!
她又假惺惺地驚喜:“真的嗎?師兄你沒騙我?倘若果真有方子可以治好晚晚的靈根,就算是再難,晚晚也絕不會輕易放棄。”
賀停雲溫柔地摸了摸寧晚晚柔軟的頭發:“乖。”
寧晚晚十分感動地看他,然後又在心裏罵了他一萬句。
賀停雲拿出紙筆,神色凝重地寫下了一副藥方。
他沒有把藥方給寧晚晚,而是讓寧晚晚看了後記下,随後直接用火燒掉了方子。也幸虧寧晚晚記性好,這才沒有忘記。
賀停雲說的沒錯。
這方子裏的藥材都很珍稀。
寧晚晚自問也是在賀停雲這藥廬裏讀過些醫書,幫賀停雲打過一段時間下手,但竟從未聽說過其中五味藥材。
想也知道,這種逆天的藥方怎麽會輕易到手。
而且這方子還需要靈火作為藥引。
這世間僅存三簇靈火,每一簇都是門派鎮派法寶,除非事關門派興亡,否則絕不會輕易動用。
難怪賀停雲以前不告訴她。
就算是告訴了,以她的身份和實力,根本不大可能湊得齊。
只是……對寧晚晚來說,至少現在這件事是有希望了,有目标了,讓她不至于像無頭蒼蠅那樣亂撞。
“真好。”
寧晚晚難掩高興地道。
賀停雲卻搖了搖頭:“晚晚,沒你想的這麽簡單。”
他之所以肯拿出來,不過是暫時安撫傷心過度的寧晚晚罷了。
賀停雲心裏很清楚,這些珍稀的藥材連他自己短時間內都無法湊齊,更別提是寧晚晚。若是寧晚晚去求師尊,倒是可能有一線希望,但希望也并不算大。
“找不到再說呗。”寧晚晚笑嘻嘻地站起身來,迫不及待往門口走:“師兄,那晚晚就不叨擾了,我去打聽打聽這些藥材去。””
賀停雲給她添茶的手頓住,微不可見皺了皺眉。
這就要走?
他隐隐覺得寧晚晚的态度有些不對。
明明剛剛還哭得這麽傷心,圍着他師兄長師兄短;可現在藥方一到手,竟然連一聲道謝都沒有就想走。
寧晚晚何時變得對他如此不尊敬了?
但不等賀停雲想明白,寧晚晚已經有如一陣風一樣的離開。
對面霎時變得空蕩蕩。
看得出,對方離開的心情極度迫切,連茶都顧不得喝上半口。
賀停雲怔了怔,本就沒什麽表情的神色愈加僵硬。
得到逆天改命藥方的寧晚晚一路狂奔,恨不得飛回去。
她要趕緊去查查,這方子裏那五味見都沒見過的藥材到底是什麽寶貝,為什麽連賀停雲都拿不出來?
可是,她忘了,她到底還沒改命。
破碎的靈根運轉着稀薄的靈氣,跑了一小會兒就消耗殆盡。
她不得不停下腳步,喘着粗氣,坐在一處山泉旁休息。
“要到哪裏去尋這五味藥材呢?”
寧晚晚一邊心不在焉地看着看着山泉裏映出的自己,一邊發愁想。
忽然,她呼吸微滞。
怎麽回事?
她今天早上辛苦畫了半個時辰的野生眉怎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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