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三十天

柔軟的床榻中央有一個微微陷落的人形小坑, 被子維持着被掀開的模樣還尚且沒有複原,這一切昭示着,就在不久前, 寧晚晚人确實還在這裏。

賀停雲冷臉厲聲:“賀童!”

賀童聽到少爺召喚,連忙從後院跑了出來:“來了來了,少爺, 您回來了?不是說要去很久嗎?”

賀停雲懶得和賀童解釋, 質問道:“人呢?不是叫你好生看着, 半步都不準動。你就是這樣做事的!”

賀童被罵得一懵,原地傻了好久,才意識到賀停雲問得是寧晚晚。

他委屈極了:“小師姐她醒了。”

賀停雲微微皺眉:“醒了?倒也很正常。”

寧晚晚這一睡睡了整整一個月, 有神無花的副作用, 也有重塑靈根後身體緩慢的适應。

這一個月他一直有對寧晚晚施針把脈,她脈象穩定, 照理說前幾日的時候就該醒了。

“醒了也不該讓她亂跑。”

賀停雲松了口氣, 但語氣還是充滿責怪:“去哪裏了?”

賀童說:“買橘子去了。”

“……橘子?”

賀停雲眉皺地更緊,顯然對這個答案十分意外。

這時, 在外等候的謝子陽耐不住性子,推門走了進來:“大師兄,怎麽回事,晚晚……晚晚人呢?”

賀童老實交代,語氣還頗有些埋怨:“小師姐是一個時辰前醒的,醒來以後還喝了一杯水,然後她就說什麽都要起身, 我攔都攔不住。”

謝子陽說:“不會是回自己卧房了吧?”

賀童說:“不, 小師姐說什麽, 要去買橘子, 還說去去就回!”

說完賀童在心裏腹诽。

說好了去去就回,這都一個時辰了還沒回。

小師姐大騙子!

然而腹诽完,卻見謝子陽臉色忽然臉色大變:

“糟了。”

賀停雲:“什麽?”

謝子陽臉色難看的要命:“買橘子……她不是真的要買橘子。從前我與晚晚玩捉迷藏的時候,她也是說要去買橘子,後來我整整在仙府找了她三天。”

賀停雲倒吸一口冷氣:“三天……師妹的病可不能拖這麽久。”

謝子陽登時急了,抓住賀停雲的胳膊:“那怎麽辦?大師兄,你想想辦法。晚晚這丫頭古靈精怪的,誰也不知道她會藏在哪裏。”

賀停雲撥開他的手,說:“你先冷靜。”

謝子陽怎麽冷靜地下來?

卻見賀停雲不慌不忙,手一伸掏出一疊黃符來,黃符上朱砂紅筆畫着複雜的紋樣。緊接着,賀停雲将黃符向上空一扔,數張黃符化作數只小紙鶴,有靈性地朝着四面八方飛去。

賀停雲解釋道:“此乃追蹤符。我讓它們聞了晚晚的味道,只要晚晚人還在仙府,不出半個時辰,人一定能找回來。”

謝子陽這才松了口氣,讷讷道:“好。”

說罷他人坐了下去,身體靠在木椅的靠背上,不知在想些什麽。

半個時辰的時間過得飛快。

賀童給兩人沏了熱茶,熱茶還未放冷,被賀停雲放出去的黃符紙鶴就一個接着一個的從外頭飛了回來。

紙鶴共十八只,搜尋的速度快慢相差不足三息。

然而,也是奇了怪,十八只紙鶴,沒有一只帶回來寧晚晚的蹤跡。

賀停雲終于是再難維持冷靜,連咳數聲後,蒼白的面容染上一絲異樣的紅,他憤怒道:“沒有,怎麽會沒有!你們到底有沒有認真去找!”

十八只紙鶴圍繞着賀停雲,叽叽喳喳不知在說些什麽。

後來,賀停雲聽厭煩了,憤怒地一揮袖,竟徑直将所有紙鶴都燒成了灰燼。

灰燼自半空飄落,有些落在三人的衣袖上,有些則順着風被吹出了窗外,轉眼消失不見。

謝子陽心一糾:“沒在仙府,會不會出府了?”

賀停雲眼神陰沉:“或許。”

賀停雲當然知道,寧晚晚去不了太遠的地方。

不是在仙府,就是去了府外。

而府外雖大,寧晚晚的去向卻也是有跡可循的。除了前些日子和他一同去過的吳水鎮,寧晚晚去過最遠的地方,就是府外山腳下的一個小縣城。

小縣城裏有家賣冰糖葫蘆的店面。

寧晚晚經常纏着他帶自己去吃。

若不在冰糖葫蘆的店,那就再往後走,那家賣燒雞的店;若燒雞的店也沒有,就是那家賣花生糕的地方。

寧晚晚能去的地方就這麽多,她的世界就是這麽小。

她還能去哪裏?

然而,不知為何,從來都是很了解小師妹,确信自己可以完全掌控住小師妹的賀停雲,心中莫名地生起一絲恐慌。

那恐慌自從他進門,看到空蕩蕩的床榻以後就發生了。

後來,恐慌被他暫時壓了下去,他以為自己可以将人用追蹤符找回來,結果追蹤符也失去了效果。

心中的恐慌逐漸蔓延,已經快蔓延到賀停雲控制不住的程度的時候,賀停雲的眼尾餘光落在寧晚晚睡過的床榻上,忽然,他呼吸一滞。

床榻旁,放着一根紅繩。

那是平安繩。

“這根平安繩送給晚晚,晚晚這輩子平平安安。”

然後,小姑娘是怎麽說的呢?

“那我要大師兄也帶上這根紅繩,大師兄也和晚晚一起平平安安。”說着,她變戲法一樣,将那根平安繩一分為二。

一半帶在了自己的手上,另一半送給賀停雲。

“我們拉鈎鈎,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許把它取下來。”

小姑娘開心地笑了。

笑起來的時候,她眼睛眯成了縫,像一彎月牙,明亮的月光霎時照亮了整個天地。

……

“找,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找!”

月明初咬牙切齒地道。

月明初是事發之後兩個時辰後,才得知的消息。

賀停雲和謝子陽出發去帶人過來,結果一去不回,衆人在靈鶴峰內等了許久,等到玄靈冰床上的葉離又吐了一次黑血,才着急召喚兩人回來。

然而萬萬沒想到,兩人回來以後,帶來的卻是“寧晚晚消失”這樣一個壞消息。

月明初當時就氣炸了。

有什麽比得到希望然後希望又破滅來得生氣?

若那當替身的小師妹不能救葉離也就算了,他也不稀罕和這種人計較,聽說這小師妹不過是個廢物的築基期;然而,明明已經知道了她的血可以救葉離,月明初就決然不可能放過她了。

月明初危險地眯起鳳眼,殺氣不加掩飾釋放出來:

“是真的人不見了,還是你們二人臨時後悔,把人藏了起來?”

謝子陽急切地解釋:“怎麽會!我巴不得立刻将人帶過來救師姐,只是……”

他神情掙紮了番,最終還是選擇幫寧晚晚說話:“晚晚她會不會是出什麽事了,她大病初愈,按理說沒有任何道理忽然不見。”

月明初冷哼一聲:“出事?在你這銅牆鐵壁一般的太一仙府?”

謝子陽臉色青白交加,這才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麽錯誤。

太一仙府可是仙門魁首,若仙府內出現什麽妖魔鬼怪,豈不是這魁首的臉面都無了?

他連忙看向青鶴,發現師尊并沒有怪罪的意思,這才道:“可是好生生地,大活人怎麽會不見呢?”

這話也是在場所有人疑惑的問題。

此事也當真是奇怪。

若說寧晚晚得知了自己要被換血的消息,臨陣害怕脫逃,倒是有這種可能性,然而,衆人做出換血的決定也不過是幾個時辰前。

在這幾個時辰中,消息沒有外傳,并沒有人提前出去通知寧晚晚。

難道寧晚晚區區一個築基期修士,還有未蔔先知的能力不成?

不,不會的。

衆人立刻否定了這種可能。

一定是還有別的原因,別的……他們不懂的原因。

青鶴道:“停雲,仙府內你可找遍了。”

賀停雲說:“回師尊,全找遍了,沒有。至于府外,徒兒方才也加急派了兩個內門弟子去尋晚晚慣常去的地方,此刻人還沒有回音。”

青鶴點頭,神色冷峻道:“再多派些弟子。”

“哈哈哈哈!”忽然,卧房內傳來一陣哈哈大笑,笑聲正是來自于從方才開始就氣得不想說話的蘇河。

見衆人目光聚在他身上,蘇河仍是笑意不減:

“好笑好笑,幾個人擅自決定了別人的命運,殊不知,人家早就不見了,不和你們這群人玩兒了。我倒是希望那丫頭是自己跑的,跑的好跑的妙,最好是永遠不要回來才好。”

“你!閉嘴!”

月明初恨不得上去扼住他的脖子,叫他再也說不出話來:“我想起來了,從方才起你就不同意讓那小替身放血,該不會是你偷偷通風報信吧?”

蘇河橫眉冷對:“那又如何?”

“我殺了你——”

說着,一柄鋒利的彎刀便出現在月明初的手中。

彎刀攜着雷電,噼裏啪啦,仿佛要将空氣都炸開一般。而蘇河見此彎刀,也是倒吸一口冷氣:“這是……寒月,你是月承的兒子!”

“現在才知道,晚了,受死吧!”

寒月彎刀一出手,不見血不會停。

此刻衆人才意識到,月明初這個年輕修士的修為,竟然已經達到罕見的化神中期。

難怪他有本事孤身來闖太一仙府。

幾乎是電光火石之間,彎刀的刀鋒就已經逼迫至蘇河面前。而蘇河,作為和青鶴同一輩分的修士,雖主修醫,卻也不是好惹的。

蘇河同樣祭出自己的命劍,那命劍竟是銀針形狀,足足二十一根。

二十一根銀針在蘇河的手中化作了最上乘的暗器,只要有一枚針命中對手的重要穴位,蘇河就能讓對手不死也殘疾。

眼看着兩個人都動了真格,兩位化神期修士那一剎那所迸發而出的殺氣與劍意幾乎要連房頂都掀翻。

正在這時,一聲厲喝:

“夠了!”

啪——

出鞘的寒月被擋了回去。

啪——

又是一聲,蘇河的二十一根銀針也被擋了回去。

兩修殺意未停,縱使失去了命劍也要用拳腳鬥個你死我活,可無論他們如何掙紮,如何調動靈氣,兩人都死死地被捆在了原地,一動也不能動。

仔細一看,才發現兩人的身上不知何時起多了些透明的線,正是這些線,阻止了他們的厮殺。

“青鶴,放開我!讓我跟這黃口小兒好好鬥一鬥,叫他知道什麽是天高地厚!”

蘇河大喊。

月明初也喊:“放開,你這老東西,活膩味了!”

青鶴嗔怒地瞪了一眼月明初:“給本尊閉嘴,我仙府的醫修也是你能動的?”

月明初仍是叫嚣:“怎麽,攔着我?所以劍尊是要維護這老東西,不肯交出寧晚晚的意思?”

“不,本尊自會找回晚兒,她跑不了。”

青鶴神情冷漠,面無表情地說。

這時,賀停雲面露愁容道:“找回晚晚尚且需要一定時間,師妹的情況卻等不得這麽久。”

青鶴冷漠的表情一瞬崩塌,很快,他恢複平靜:“無妨。方才是為師忘記了,除了換血的法子,還有一個法子可以暫時壓制住離兒身上的毒性。”

“什麽?”賀停雲一怔。

謝子陽也怔了:“師尊……”

青鶴淡淡瞥了眼自己的弟子們,說:“劍冢中有一劍靈,喚做病無憂,有了它,百病無憂。”

子車皓淵驀地眼前一亮:“如此甚好!”

他一直沒開口,但其實也懷疑是蘇河師叔通風報信,所以寧晚晚跑了。但子車皓淵很清楚,以寧晚晚的手段,她能跑去哪裏?

雖說現在還沒找回來,可找回來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屆時,被找回來的寧晚晚不僅要放血,甚至還要因為擅自逃府的事遭到師尊責罰,體弱的寧晚晚如何遭受的住?而若是師尊找來那劍靈,壓制住了葉離的毒性,寧晚晚主動認錯的話,則不會有什麽太重的責罰。

“可師尊,劍冢事關體大,就算是您也不能擅自帶走劍靈。”

賀停雲擔憂地說。

青鶴冷笑一聲:“你當我這劍尊是白當的?”

劍冢再難進,劍靈再難帶走,為了他的徒弟,青鶴今日也要逆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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