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八條彈幕
那聲音朦朦胧胧,聽不真切,可不用探出頭去,顧休休便猜想到了馬車外的人是四皇子。
除了他,哪有人會罔顧禮儀尊卑,喚她一聲阿休。
她精致美麗的小臉垮了下來,蔥白的指尖叩在車簾上,眼底是掩藏不住的厭色。
這才卯時二刻,淩晨六點。
她起得這麽早,出門竟還是能碰見這瘟神,最讓人無語的是,好好的馬車就莫名其妙斷了車軸。
這難道就是男女主身上的主角光環在作祟?
簡直離譜。
顧休休放下車簾,想裝作聽不見,左右這馬車上又沒挂她顧家的牌子,她若是不回應,指不定四皇子自讨無趣便離開了。
倒是顧佳茴不動聲色往車輿外靠了靠,扭捏了片刻,見她沒了動靜,也不應答,心裏慌了慌。
四皇子若是一直得不到回應,直接走了怎麽辦?
她可是費盡心思幾個月,才換來今日相遇的機會。
顧佳茴忍不住道:“姐姐,車輿外有人在喚你。”許是知道顧休休左耳有疾,她還特意往右側挪了挪。
任誰也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就像是現在不願意看到四皇子的顧休休。
“你說什麽,我聽不清楚……妹妹想吃魚?”
顧佳茴焦急道:“不是魚,我說車輿外邊有人在叫你。”
“吃魚都不行,你還要蘸醬泥?”
“……”顧佳茴似是聽到馬蹄聲漸遠,她再也耐不住了,一把掀起車簾,聲音拔高了幾個調,甚是洪亮:“是我家族姐。”
清晨的洛陽街道,顯得有些清冷,只有時不時巷子裏飄起幾縷炊煙。她脆生生的嗓音,似是在洛陽京城內打了幾個轉,回音繞耳不絕。
四皇子倒是被叫住了,只是顧佳茴回過神來,便正好對上了顧休休的眼。
她的雙瞳是淺淺的色調,微褐明澈,如同暮秋後的銀杏葉,笑起來時溫柔缱绻,不笑時也明媚粲然。
可此刻,顧佳茴卻從這雙不具備攻擊力的淺瞳中,隐約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那不寒而栗的涼意只是一閃而過,再去看時,顧休休又恢複方才懶懶散散的模樣了。
她早已看透顧嘉茴想接近四皇子,只要不觸及底線,到底是懶得多費口舌。
顧佳茴被吓得不輕,說話都不利索了:“姐姐……外,外邊有人叫你,我看姐姐沒聽到,才應了……”
“哦。”顧休休淡淡應了一聲,臉上沒什麽表情,瞧不出喜怒來:“那就下去罷。”
顧佳茴沒敢動,被車廂內莫名其妙的低氣壓壓得喘不過氣來。
她自小跟在母親身邊察言觀色,閱人無數,與顧休休接觸了三年後,她本以為自己已經摸透了顧休休的脾性。
可如今顧佳茴卻又迷茫起來。
自從顧休休從中秋夜宴上回來後,便如同變了個人,夜宴當夜将琉璃火珠差人送還給她不說,還當衆拒絕了四皇子的請旨賜婚。
她分明記得,其他女郎提起四皇子的事情時,顧休休都會停留片刻,聽上一聽。
她一眼便能瞧出,顧休休對四皇子有意。
顧佳茴不滿永安侯夫人安排的婚事,即便那郎君不嫌棄她身份低微,願娶她為正妻,她亦是不滿意。
人往高處走,她不甘自己的一生如此平淡無瀾,在這樣繁華的洛陽裏被悄然無息的埋沒。
她寧可攀着那琉璃手珠的恩情,嫁給四皇子做妾。
只是顧佳茴沒有機會能見到四皇子,任何四皇子會出席的宴會,都不會邀請她一個小小庶女去。
但顧休休不同,她是永安侯的嫡女。
只要顧休休能戴着那串手珠出現在四皇子面前,哪怕四皇子認錯了人,待兩人定了親,四皇子便要經常出入永安侯府。
到那時,她不愁沒機會見到四皇子。
似乎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唯獨她沒有想到顧休休會拒絕四皇子。而後事情的發展,更是讓她瞠目結舌——顧休休拒絕四皇子,卻要嫁給一個名聲狼藉的病秧子。
顧佳茴震驚之餘,連夜改變了接下來的計劃。她知道老夫人與太子不合,特意取出壓箱底的舊衣裳,為的便是在顧休休惹怒老夫人後,再火上澆油一把。
屆時老夫人正在氣頭上,看到她穿的素樸簡陋,定會認為永安侯夫人苛待了她。她吹吹耳旁風,念着她戰死的父親,老夫人自然會心痛不已,一氣之下說不準會将她從永安侯夫人手裏接管過來。
這樣,她便不用嫁給永安侯夫人為她定下的郎君了。争取到寬裕的時間,接下來便要取得顧休休的原諒,趁着顧休休還沒嫁人的這段時間,一有機會便黏在顧休休身邊,找尋機會見四皇子一面。
顧佳茴在心底争鬥了一番,實在是耐不住,還是挪動着僵硬的身子,擡手掀起了車簾。
上一次見四皇子,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只記得他長相清隽,氣度高雅。
如今他已是弱冠之年,多年不見,她甚是緊張。掌心裏出了不少汗,微微黏膩着,指尖叩在車門上,每根手指都在發顫。
顧佳茴輕輕吸了口氣,調整了一下僵硬的面部表情,漾出一抹溫柔的笑。
她正準備優雅地下車,背後卻伸來一只手按住她:“把這個戴上再下去。”
顧佳茴回頭一看,臉上的笑容僵在了嘴邊。那是……薄絹制成帷帽?
顧休休動作自然地戴上了帷帽,将臉遮的嚴嚴實實,這才下了馬車。
帷帽垂下的薄絹潔白,垂至她的頸間,只露出一小片雪白細膩的肌膚。騎坐在高大駿馬上的四皇子,眸中映出她的模樣,即便瞧的影影綽綽,卻更添一分朦胧的美意。
他看得有些癡了,連馬車上又下了一個女郎都沒瞧見。
顧佳茴帶着帷帽,也遮不住她的羞俏,臉頰邊紅暈暈,将皓白的手腕露出小半截,琉璃火珠赤紅相應,十分顯目。
她以為四皇子在看她,便将腦袋垂得更低了些,盡顯嬌柔。
“阿休,你的車軸壞了?”
直到四皇子開口,顧佳茴才反應過來,他壓根沒有注意到她。
她擡眸看去,只見四皇子高坐在馬背上,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風氣勢。他躍下馬背,看着顧休休,俊秀的臉上含着清笑:“你要去哪裏,可需用我的馬送你?”
顧休休沒有看四皇子,她審視着他的坐騎,純白色的駿馬毛發光亮順滑,雙目炯炯有神,顯然是貴重的品種。
這馬車壞的不是地方,距離采葛坊還有一段路程,等車夫修好車軸,不知道要耽誤到何時去。
若是步行去,一是不合身份,二是太過招搖。說不準四皇子還會以護送為名,一路跟着過去采葛坊。
她思量片刻,微微颔首,朝着四皇子笑道:“那便恭敬不如從命,小女先謝過四皇子了。”
四皇子沒想到顧休休會這樣爽快,頓時眸中顯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便知道那日夜宴上定是有什麽誤會,若沒有難言之隐,她又怎能拒絕他?
要知道,他可是洛陽七賢之首,名士大家,又出身皇族貴胄,受洛陽城中女子追捧喜愛。
想嫁入他皇子府的女郎數不勝數,試問北魏疆土內,有哪個女郎能拒絕得了他的表白示好?
四皇子勾了勾唇,正要上馬,準備伸手拉她上去,卻見顧休休已是抓着缰繩,踩着馬镫,翻身而上,動作一氣呵成,行雲流水般。
他愣住了,顧佳茴也看得呆了。
顧休休朝她伸出了手:“愣着幹嘛,四皇子讓咱們騎他的馬去,趕緊上來啊。”
她怔怔地應了一聲,下意識将手伸了過去,等反應過來的時候,人已經被顧休休扯到了馬背上去。
帷帽下的白絹迎風飄着,顧休休扯着缰繩,雙腿微微用力,夾緊馬腹,便見白馬揚蹄仰身,嘶鳴着向前奔去。
清晨的曦陽與縷縷炊煙應和着,似乎有金燦燦的光灑在了她頭頂的帷帽上,風鼓動着白娟,如湖泊中的波紋,波瀾潋滟。
即便是一向不喜顧休休的顧佳茴,此刻也不由得看得呆愣。
不愧為北魏第一美人,言行舉止透着優雅灑脫,縱馬飛奔起來便英姿飒爽,如斜山玉石般美好無暇。
待顧佳茴回過神來,不禁垂下眸,死咬住了唇瓣。
如果她沒理解錯的話,四皇子是準備與顧休休共騎一馬,送顧休休到采葛坊去。
若是如此,待他送完顧休休,總不能讓她一人傻等在洛陽街頭,定還會騎馬回來接她。
可顧休休偏不走尋常路,竟是奪了四皇子的白馬,把他扔在街頭巷外,直接帶着她縱馬離開了。
該死!真是可惡!這樣好的機會,竟然白白浪費了!
縱使有萬般不滿,顧佳茴也不敢表現出來,她收斂起心思,溫聲細語地拍着馬屁:“姐姐的馬術真是威風。”
顧休休沒有回應,這次倒不是故意的,迎風縱馬,風聲鼓動,她左耳本就幾乎聽不到聲音,此時更是費力。
只是眼前時不時會飄過幾條彈幕。
【啊啊啊我愛了!阿休騎馬的樣子好飒!】
【怎麽回事,顧休休和佳茴在一起竟然有點好磕?】
【笑死了,四皇子被扔在街頭風中淩亂,好慘一男主】
【等等,這劇情線是又崩了?男主不在,一會誰給她們解毒?】
【不是還有太子,考驗男二能力的時候到了,一整個期待住】
【誰的苦杈子掉我臉上了快穿上!還不一定被下藥呢】
到了采葛坊,差不離是剛剛開門,多虧了四皇子的白馬,才沒有在路上耽擱太久。
她們來得太早,采葛坊還沒有多少客人,只有坊內的夥計在灑掃院子。
采葛坊是北魏最大的布坊莊子,占地面積極廣,不光開在洛陽,還往來各國,低至鄰國小城,高至西燕大國,進口、出産上等絹綢布料。
沒人知曉這采葛坊背後的主家是誰,只知采葛坊一匹鲛紗能賣出萬兩金的價格,北魏貴胄皇族們仍趨之若鹜,還時常搶破頭都買不到。
顧休休每年都會來幾次采葛坊,因此夥計已是認得她了。
北魏本家的貴族女郎出門,一般都會帶帷帽遮面,夥計憑着那帷帽的用料,便判斷出了她的身份,溫聲詢問:“女郎可是來取顧家三月前訂得绛绡和漳緞?”
顧休休環顧四周,似有些警覺,颔首道:“你把白馬栓到馬廄去,我在此處等着,你去取來便是了。”
夥計應了聲,讓其他小厮招呼兩人坐下稍候,而後到布莊裏去取布了。
顧佳茴是第一次來這裏,她眼裏充滿了好奇,左看看,右望望。
這裏是采葛坊的客室,牆壁上挂着名士畫作,高山遠水,詩情畫意。屋內的桌椅皆是綠竹所造,鎏金蓮花爐中冉冉升起一縷縷檀香,竹幾上擺放着茶具,屏風後似有假山泉水汩汩流動,令人心曠神怡。
她越看越是難耐。
這便是北魏洛陽的貴胄能享受到的待遇,假如她嫁給永安侯夫人給她定的郎君,她這輩子都不可能踏入采葛坊。
正妻又如何,妾室又如何?
她已是卑躬屈膝了這麽多年,再不願受一分一毫的清貧之苦。再者說,歷史上也不是沒有妾室扶正的案例,只要她的手段足夠高明,四皇子正妃之位便必定是她的。
當今陛下偏愛四皇子,那太子殿下又是個半死不活的樣子,指不定哪一日就暴斃而亡,最後的贏家只會是四皇子。
顧佳茴嘴角揚起一絲弧度,對着顧休休笑道:“姐姐,我聽聞采葛坊裏也有成衣?”
顧休休不給她繼續說下去的機會:“有成衣,但是今日我沒有空。”
她特意吩咐夥計把馬拴起來,為的就是怕白馬認主,一松開就自己跑回去了。
沒有代步工具,四皇子也不清楚她們要去哪裏,待她取了布料,便帶着顧佳茴離開。
什麽下藥,什麽二選一,根本想都別想。
“姐姐,我就試一下……”顧佳茴語氣放輕,帶着些祈求:“我第一次來這裏,只試一套,絕不會耽誤姐姐的時間。”
顧休休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主兒,也不是她不講情面,只是采葛坊試衣的規矩十分繁瑣複雜,想試裁剪好的成衣,便要先去浴室沐浴,洗幹淨了,焚過香才能換上成衣。
這一套流程下來,沒有半個時辰是做不完的。
顧休休搖頭:“你要是想試,過兩日再來。”
顧佳茴攥了攥手,面色陰沉着,又很快恢複如常,乖順道:“好。”
桌上備着的茶水糕點,顧休休一口沒碰,生怕被下了藥,顧佳茴見她不吃,饞嘴也不敢擅動。
兩人坐在客室裏等了片刻,不知不覺中,帷帽下的小臉竟是隐約生出幾分紅暈。
顧休休覺得有些浮躁,胸口微微窒悶,她站起身來,朝着客室的門走去。
手掌抵在門上,卻絲毫使不上勁,只覺得渾身塌軟,她往外推了兩下,門卻紋絲不動。這才驚醒,客室的門已是從外被鎖上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象限字小可愛投喂的3瓶營養液~感謝張·man小可愛投喂的2瓶營養液~感謝汐瑜小可愛、二鹹小可愛投喂的1瓶營養液~
抱住小可愛rua一下~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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