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九條彈幕

顧休休用力拍着房門,門外卻寂靜如墳,毫無動靜和回應。

方才招呼她的夥計,從設有采葛坊起,便一直在此地,已是采葛坊的老夥計了。

她雖沒有懷疑夥計,卻也時刻保持着警惕,客室內的糕點茶水都沒有沾,更不敢讓顧佳茴到處亂走。

誰料便是如此小心翼翼,還是中招了。

顧休休腿腳發軟,雙掌有些無力地貼靠在房門上,身體慢慢向下滑去,倚着房門坐在了地上。

她仰着頭,将手攥成拳頭,指甲掐進掌心裏,絲絲縷縷的刺痛鑽入肌膚,令她渾噩的神志稍稍清醒了些。

倘若吃食裏沒有被下藥,那春合散被下在了何處?

彈幕鋪天蓋地的多,就是沒有一條彈幕說了春合散下在哪裏。她環顧四周,客室一如往常,并沒有什麽異常之處。

要非說哪裏奇怪,便是那雙金絲楠木的扇窗,今日是放下來關着的。

那扇窗春夏秋冬總是半敞着,顧休休曾詢問過夥計,夥計只道是窗外的風景秀麗,開窗既可保持空氣新鮮,又以便客人在等待時眺望放空,不至于呆坐着無事可做。

今日她們來得太早,顧休休只以為是夥計還沒來得及開窗,此刻細細想來,倒是隐約透着些古怪。

她若有所思地擡起頭,視線從扇窗轉移到那鎏金蓮花的香爐上。

“姐姐,你怎麽了?”顧佳茴慢了半拍反應過來,往房門處走了兩步,腿腳一軟,似是棉花般,使不上一點力氣。

她慌了神,忍不住亂喊亂叫:“來人啊!有沒有人——”

“你站那,別動別喊。”顧休休沒說一句話,就已是微微喘了起來,呼吸顯然急促了許多:“我過去……”

假如她猜想的不錯,那春合散怕是添在了鎏金蓮花爐裏的檀香中,是以夥計沒有開窗,便是不想讓香味揮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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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空氣不流通,春合散聚在空氣中,她們越是亂走亂動,血液循環加速後,吸入的藥粉便會發作得越快。

顧佳茴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她有些手足無措,但見顧休休神色還算冷靜,便下意識選擇了順從,扶着竹幾不敢亂動亂喊了。

顧休休反手貼上房門,秉着呼吸,一點點攀着門,勉強站了起來。

這些年練武強身,她多少要比顧佳茴強一些,雖腳步不穩,卻還能跌跌撞撞朝着香爐走去。

她打翻鎏金蓮花香爐,正想一腳踩上去熄滅檀香粉,門外卻傳來了聽不清晰的腳步聲。

顧休休此刻身子軟弱無力,神志亦是渾噩不清,連帶着原本有耳疾,等她反應過來門外來了人,那房門已是被踹得亂顫。

“阿休……是你嗎?”

意料之中,來人是四皇子。

此時的顧休休,連視力都變得模糊起來,腦子裏僅剩下的一點理智告訴她,不能跟四皇子接觸,要逃跑,一定要避開他。

雖不知道下藥的人是誰,但意圖卻是顯而易見。根據一開始看到的彈幕可以得知,她爹娘并不贊同她跟四皇子成親,那日她爹也說的很清楚,四皇子非良配。

即便是聖上賜婚,倘若她爹永安侯不同意,這門婚事定不會一帆風順。但如果她與四皇子生米已經煮成熟飯,那她爹便是再反對,也無計可施。

而現在原本的劇情因為她的拒婚改變了走向,卻還是沒有躲過下藥的橋段,這說明有人不想讓她嫁給四皇子。

并且那人選擇用了最極端的方式——毀她名譽。

或許下藥的人不一定是四皇子,但必定是親近四皇子的身邊人。

她很快就會失去理智,任由四皇子魚肉,哪怕他是個正人君子,沒有碰她分毫,待她情迷意亂攀上他,他也絕不對推開她就是了。

而且那下藥之人定還有後招,等不到片刻,客室外怕是就要湧上來一批,見證她主動糾纏四皇子的‘人證’。

更何況,這些猜想是建立在下藥之人不是四皇子的基礎上,倘若今日下藥就是他自導自演的,那她就更要避開他了。

思量之際,四皇子已是闖了進來。

他被顧休休甩在洛陽街頭,直到她縱馬跑得遠了,他才回過神來。

但他并不氣憤惱怒,反而生出幾分興趣來——若說他先前請旨賜婚,只是為了報答恩情,那此時他便有幾分喜歡顧休休了。

好一個北魏第一美人,便似是不羁桀骜的野馬,越是有野性,就越讓人興奮不已,忍不住想要馴服。

四皇子向顧家的車夫詢問了她們要去的地方,正巧是他今日要去的采葛坊。

他母妃先前托人在采葛坊預定了一批上好的布料,說是給他妹妹溫陽公主做秋裝用,今日清晨急匆匆讓人喚他到采葛坊取。

誰料竟是如此有緣,在街頭遇上了顧休休。

詢問她們的目的地後,四皇子便徒步追了過去。作為皇族,雖不喜舞刀弄槍,但也不能手無縛雞之力,是以他騎射六藝都會一些,武功內力比不得武将,也勉強說得過去。

他用了輕功,一路疾跑過去。可進了采葛坊,卻發現采葛坊內小厮與夥計昏倒了一地,而他的白馬拴在院子裏打着響鼻。

他頓感不妙,連忙追到三樓客室來,正好聽到了顧佳茴的喊叫聲,便循着聲音踹門闖了進來。

屋子裏光線昏暗,四皇子看着同樣戴着帷帽的兩人,一時沒有分清楚,只瞧到顧佳茴手腕上的琉璃火珠,便以為那是顧休休。

眼看着他朝着顧佳茴走去,顧休休擡手從鬓發間拔出一根銀玉簪,幾乎沒有猶豫,眼也不眨地劃破了掌心。

豆大的血珠子融成一片鮮血,殷紅黏膩,沿着掌心滴滴答答向下淌着。

火燒似的疼痛,讓她的大腦得到了短暫的清醒,顧休休似乎恢複了些力氣,她大步上前,趕在四皇子之前,扯着顧佳茴往扇窗跑去。

客室在采葛坊的三樓雅間,離地面有些距離,因此扇窗只是關上,卻并沒有封死。

顧休休推開扇窗,看了一眼窗戶底下。

采葛坊的二樓乃是浴室,布置了衆多湯池,似是引用了天然的熱泉水,客人試成衣前都會先在二樓浴室沐浴焚香,再到一樓去更換成衣。

畢竟能來采葛坊的人,皆是貴胄士族,若是誰都能随意試穿坊內的成衣,難免就跌了檔次格調。

她一眼看過去,幾米以下的浴室設有露天臺,窗臺上擺滿綠植盆栽,還挂着幾個鳥籠子,布置的頗有意境。

三樓客室與二樓浴室天臺間的距離雖然不太近,跳下去也不至于摔死。

顧休休一手扶着扇窗,一手攥住顧佳茴的手,半個身子探出窗去:“快走——”

黏膩的血液沿着掌心流淌到扇窗上,透過縫隙一滴滴下落,她用盡了力氣拉扯顧佳茴,可顧佳茴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任憑她如何拉扯都一動不動。

顧休休透過帷帽垂下的潔白絹綢,看不清楚顧佳茴臉上的神情,但即便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她卻恍然間明白了顧佳茴的意思。

【顧休休沒事吧,她瘋了嗎】

【快松開我女鵝!求你!】

【識時務者為俊傑,佳茴都不跑,你一個女配跑什麽呀】

【春合散不解毒會死人!別跑了,命重要還是名聲重要啊】

看到眼前飄過的彈幕,顧休休在心底默默答了一句:親人重要。

她明知道今日有難,思量一夜,卻還是帶顧佳茴來了,原因無他,只是怕老夫人再以此為難她母親。

而此時,如果不避開四皇子,劇情難免會按照原文發展下去。

顧休休深深看了顧佳茴一眼,松開了手,縱身一跳,帷帽從鬓發間脫落,勾的青絲散開,掌心的血珠子滴在了眉角,似朱色淚痣,分外妩媚妖嬈。

而後重重摔落在二樓浴室的露天臺上,陶瓷盆栽被沖擊力墜地四分五裂,似是有碎裂的瓷片紮進了後腰上,可她卻絲毫沒察覺到一般,手腳并用的爬起身,朝着浴室跑去。

四皇子腳步一頓,顯然是怔愣住了,他看着顧佳茴手上的珠子:“阿休……你妹妹怎麽跳下去了?”

顧佳茴聽見那聲‘阿休’怔了一下,随即垂眸看向自己的腕間,她手腕上戴着那串琉璃火珠——四皇子果然在夜宴上認錯了人。

他定是以為那串琉璃火珠是顧休休的,誤将顧休休當做了幼時的救命恩人,這才當衆請旨賜婚。

也就是說,四皇子真正想娶的女人應該是她。

如今她戴着帷帽,四皇子看不清楚臉,只看到她腕間的手珠,怕是把她認錯成了顧休休。

顧佳茴此刻昏頭漲腦,但被認錯了身份,心底到底是不好受,她擡手揭開帷帽,一雙柔情含羞的雙眸對上他:“殿下,是我……”

四皇子看清楚她的臉,沒等她說完一句話,瞳孔猛地一縮,沖到扇窗前,扒着窗戶向下看去。

他只能看到二樓露天臺上,孤零零躺着一只染血的帷帽。沒來得及思考她為何要跳窗,後腰纏上一雙柔荑,竟是顧佳茴抱住了他:“我好難受……”

四皇子想都沒想,直接将顧佳茴一把推開,轉過身見她面色微醺似的緋紅,吸了口氣正要說什麽,卻嗅到空氣中熟悉的味道——春合散。

這是北魏士族子弟與女子嬉戲時,會添加在香料裏的一種藥物,乃是房中私趣。

見她又貼了過來,他皺起眉,無心與她糾纏,滿腦子都是同樣中了藥,卻跳窗離開的顧休休。

他反手将顧佳茴砍暈,連接都沒接,任由她重重摔在地上。一手撐着窗棂,動作迅速地躍了下去,有輕功在,他輕松落在了露天臺上。

四皇子看到沿路流淌下觸目驚心的血,腳步有些錯亂,顯然是慌了神。

他疾步朝着浴室走去,繞過屏風,才發現此處是個私湯。

他以往來過采葛坊,知道二樓浴室只分男湯和女湯,而此處卻只有一個偌大的湯池,占了半間屋子大,像是湖泊般,氤氲的霧氣緩緩升起。

四皇子看到熱湯池裏坐着一個人,烏發披散着如墨瀑,身着白色亵衣,雙臂展開懶散地搭在池邊。

他一步步走近,那人似乎聽到了動靜,不急不緩的微微側過頭,露出漆黑的眸。

竟是太子殿下。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張·man小可愛投喂的2瓶營養液~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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