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二條彈幕

浴室內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後腰傷口火辣辣疼着,掌心依舊灼痛,痛覺刺激着她的五感,令她右耳變得越發敏銳。

可顧休休除了湯池裏時而傳來的水動聲,什麽都聽不見,連他的呼吸聲似乎都消匿了。

只有眼前的彈幕依舊活躍。

【太子怎麽不說話呀,我也好奇怎麽回事】

【難不成元容對顧休休有意思?】

【雀氏,雖然什麽都沒做,但喊閨名什麽的也太暧昧了吧】

【有沒有看過全文的姐妹給劇透一下,春合散是怎麽回事】

【舉手!我知道!太子十四歲被送去西燕,做了三年質子,原文提過西燕君主有龍陽之癖,可惜沒有詳寫那三年,具體就不清楚了】

【春合散是西燕人研究出來的,媽耶,細思極恐】

【不會吧,這是言情啊,要是真的那元容也太慘了吧】

顧休休怔了一下,細眉似蹙非蹙,垂下的睫羽輕顫着,眸底神色似是恍惚。

她兄長爹爹極少與她說起戰事,她對此也不甚關心,對于西燕君主更是沒什麽印象。只少時聽兄長抱怨過一次,道西燕君主是個陰狠刁鑽的人。

倘若彈幕說的是真的……

顧休休抿了抿唇,沒有繼續想下去。

他到底是北魏國的太子,且不說西燕君主是不是斷袖,就算是,顧着兩國間的關系,也不該會輕舉妄動。

只是太子有傾城之貌,作為質子,在西燕定是少不得受屈忍氣。

“殿下,我妹妹還在三樓客室……”她不動聲色轉移了話題,往屏風後走了兩步,似是牽扯到了腰後的傷口,她止不住輕輕‘嘶’了一聲。

元容恍若回神,他斂住長睫:“今日讓你姊妹二人受驚了,孤會徹查此事,給你一個交代。”

話音未落,三樓客室中便傳來了一聲刺耳的尖叫,像是要劃破半空,令兩人都愣了愣。

她顧不得傷口,朝露臺跑去,扶着那藤木的圍欄,仰頭向上望去。

雖什麽都看不清楚,但隐約能聽到樓上客室內有說話的聲音,辨出嗓音不同,她便知應是那下藥之人的後招來了。

既然是下了藥,總要有外人趕到,看到客室內的‘奸情’才算是有意義。

顧休休是僥幸逃過一劫,就不知顧佳茴命運如何了——四皇子追了過來,後又匆匆原路折回,從露臺躍回了三樓客室。

這麽久過去,不知四皇子有沒有幫顧佳茴解毒,如今樓上的尖叫又是為何。

左右顧休休已是無愧,跳窗的時候她沒有丢下顧佳茴,是顧佳茴一動不動不願意走。

顧佳茴的小心思都寫在了臉上,無非是想借着藥勁黏上四皇子,讓他負責。

她自然不能賭上自己的聲名,陪着顧佳茴犯蠢。

無聘無媒,婚前失節。就算顧佳茴跟了四皇子,哪怕同樣為妾,有了今日這事,她亦是折了尊嚴傲骨,不但丢了顧家顏面,未進門便比其他妾室低上一頭。

顧休休聽不清楚客室在說些什麽,她很想去到客室看一看,可她如今受了不輕的傷,又儀容不整,穿着太子殿下的衣袍,實在不宜在外抛頭露面。

“殿下,我……”

她正想說什麽,卻被元容打斷:“跟孤走。”

顧休休擡起淺眸,極快地看了他一眼,便又垂下了頭:“哦,好。”

兩人之間沒有過多的詢問與解釋,卻是莫名有一種似是信任的羁絆。

元容走在前面,她便低着頭跟上,視線無處安放,飄忽間落在了他的腳踝上。

他赤着足,不似以往穿着木履,白得病态的雙足踏在黑木上,連皮膚下的青紫血管都看得清楚。

明明足面上的肌膚細滑,可不知為何,到了腳踝處,便硬是凹進一圈兩指寬猙獰不平的皮膚,似是被毒蛇盤踞蜿蜒,且雙足的腳腕上都有這疤痕。

談不上醜陋,總之讓人看了,心裏有些惴惴不安。

能讓一國太子受傷,除了那三年在西燕為質,誰又敢如此虐待□□他?

顧休休不禁失了神。

越是靠近太子,便越察覺到他渾身都是秘密。她不知道他的過去,可明明是身份尊貴的太子殿下,他卻落得一身沉疴,還有那與年齡不符的淡漠疏離,仿佛歷經了俗世百年,已置身紅塵之外。

他到底經歷過什麽?

思量之間,她卻是沒有注意元容停住了腳,仍舊向前走着,稍不留心,便直直撞上了他的後背。

她下意識捂住了被撞得生疼的鼻尖,往後退了兩步,眼淚差點掉下來。

元容側過身,看了她一眼,骨節分明的手指拂過平整的牆面,不知按動了何處的機關,牆面向內凹了進去,竟是憑空變出了一條漆黑的暗道。

“既然怕疼,跳窗的時候便沒想過會受傷?”他輕笑着,聽不出什麽情緒來,仿佛只是随口一問。

顧休休捂着鼻子,跟着他進了暗道,聲音悶悶地:“總好過被四皇子追上。”

“你厭煩他?”

“談不上厭煩,我是要嫁給殿下的人,總不好與其他郎君拉拉扯扯,不像個樣子。”

她說得理所當然,倒叫元容怔了住。

他挑起眉,沒有回話,只是在心底反複咀嚼着這句話,像是在品嘗其中的意味。

這條暗道不長,直通向采葛坊外的一片花圃,其間停着一輛馬車。

與顧休休樸素低調的私人馬車相反,眼前的馬車奢華優雅,窗牖上鑲着鲛人珠,以雲枝纏銀絲,車輿用楠木所造,由三匹體形健碩的金絡馬領頭拉着。

元容讓她上馬車等着,顧休休扶着車輿正要攀上去,似是想起了什麽,身形一頓:“殿下,我顧家女郎一向出言不悔。”

說罷,她便鑽進了馬車裏,只留下他孤立在花圃中愣神。

出言不悔……她是說,她不悔婚?

是了,那天在永安侯府,親眼瞧見老夫人如何遷怒于她,他思忖過後,給了她五日時間悔婚。

元容可以不在意旁人怎麽議論他,诋毀他,卻不願看到她為他與家人吵鬧翻臉。

這洛陽城中的少年郎君數不勝數,他不過一個茍延殘喘的将死之人,顧休休嫁給誰都好過于他。

他杵立許久,忽而一笑:“知道了。”

話落,元容便原路折了回去。

顧休休實在有些乏了,但傷口灼痛得厲害,她只能微微阖着眼,仰着頭倚靠在車輿內。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車簾再次被掀開,一只染血的手臂搭在車廂上,有些吃力地攀爬了上來。

是顧佳茴。

她小臉煞白,潔白的額前暈開大片血跡,發絲淩亂粘黏着在臉側,衣衫不整,身子搖搖晃晃,看着好不凄慘。

馬車行走起來,顧休休睜開了眼,神色有些冷,卻一句話沒有說。

倒是顧佳茴一進馬車,便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她牙齒打着顫,眼角不知是淚水還是血水:“姐姐,四皇子欺負我……”

若不是早知道顧佳茴的心思,顧休休險些要被她的演技騙了過去。

但知道歸知道,事已至此,她總不能直接怼到顧佳茴臉上去,問她到底是誰想欺負誰。

顧休休瞥了一眼顧佳茴眉角的傷口,問道:“他做什麽了?”

“他,他抱住我不放手……”

顧佳茴仿佛回憶起什麽,簌簌流着淚,跪着向前爬去,伏在她的腳下:“我摔了出去,額角撞上了紅柱,而後闖進來了很多人……姐姐,你要為我做主……”

“若不然,我……我只能一死了之!”

她低埋着頭,明明哭的泣不成聲,眼底卻沒有半分悲傷之色。

事實上,四皇子将她打暈後,她很快就醒了過來。

許是她沒怎麽亂喊亂動,吸入的春合散并不太多,有那扇窗通風,涼飕飕的風灌進客室,慢慢就緩了過來。

顧佳茴剛坐起來,就看到正在從扇窗往裏攀爬的四皇子。她自然不能放任他離開,顧休休就要嫁人了,她見他一次少一次,必須把握好每一次相遇的機會。

她沖上去,想要跟四皇子解釋清楚手珠的事情,但他看見撲過來,便猶如躲避虎狼豺豹般,擡手便是一掌,将她打飛出去老遠。

眉角的傷口,便是被摔出去撞得。

顧佳茴不甘心,又爬了起來,纏上了他。

推搡之間,衣衫亂了,鬓發也散落開,再加上額間的傷口,硬是給人一種被糟踐了的錯覺。

緊接着,客室外便闖進了一群人來,口中喊着要捉拿賊人,将糾纏在一起的他們抓了個現行。

事已如此,她只好将錯就錯,又是尖叫又是哭喊,勢必要為自己争出個名分。

左右都只能給四皇子做妾,過程如何又怎樣?

丢臉丢的是永安侯顧家的顏面,她沒有父兄,亦沒有人相護。她母親曾是營妓,即便洗清了賤籍,整個顧家裏也沒有人瞧得起她低賤的出身。

那顧家于她而言,不過是嫁人的一塊踏板,除此以外毫無用處,宛若雞肋,随時可棄。

如今四皇子不情不願,她需要借助顧休休之手,讓永安侯給四皇子施壓。

顧佳茴哭得聲音又大了些,像是生怕顧休休聽不到,一路平穩向前駛去的馬車,停了下來,駕車的車夫道:“兩位女郎,已是到了永安侯府。”

她見顧休休仍舊沒有動靜,咬了咬牙,似是破罐子破摔,倏忽擡起頭來:“姐姐,你可是不願為我做主?”

“今日是你帶我去了采葛坊,若非如此,我怎會受此屈辱?”

“姐姐可以不管我,那我只好如實跟大伯父與顧家諸位講清楚,姐姐與我都讓人下了藥,被四皇子玷了清白。”

說着,顧佳茴便爬起身,要往馬車下跳。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汐瑜小可愛、潛水中小可愛、二鹹小可愛、芝芝為荔枝小可愛投喂的1瓶營養液~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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