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十四條彈幕

顧休休看着近在咫尺的馬車,心跳兀自加速着,她蹙起眉,于騰起的塵霧中,将眸光落在了那只牽着缰繩的大掌上。

北宮內不讓馬車駛進,哪怕王公貴族亦是要下車徒步進宮,這馬車裏是什麽人,不但将馬車駛了進去,還橫沖直撞,分毫沒有禮法規矩。

朱玉瞪着車夫,忍不住喝道:“你怎麽駕車的?”

車夫沒什麽反應,倒是馬車裏傳來舒朗的嗓音:“驚擾兩位女郎,某實在愧疚。”

他嘴上說着愧疚,顧休休卻絲毫沒有聽出半分歉意來,倒有幾分散漫自由,仿佛并不覺得馬車在北宮中飛馳有什麽錯處。

塵土落下,顧休休看清了挂在車輿上的牌子,那花紋精致繁瑣,刻着個‘謝’字,原是陳郡謝氏的郎君。

陳郡謝氏是南方的世家大族,亦是四皇子母妃的娘家,身世背景雄厚,又得聖寵,難怪敢在北宮弛聘。

謝家乃名門望族,有一半皆是名士大家,這時候人們崇尚清談玄學,喜愛品評人物,便是不起眼的人被名士點評誇贊了,傳揚出去便能提升地位,受人尊崇。

反之,若是被名士責貶上兩句,則前途盡毀,再難立足北魏。

顧休休看向車輿,垂下眸,沒有與他計較:“小女無妨,只是出了北宮便是洛陽街,還請郎君勿要驚擾百姓才好。”

她的嗓音不卑不亢,平靜地闡述過後,便扶着朱玉的手,向北宮而去。

馬車中突兀傳來低低的笑聲,如玉石相撞,清泠悅耳。

顧休休似是聽到了,又似乎根本不在意,腳步沒有停頓,徑直離開了。

直到她走得遠了,那馬車裏坐着的人,收回叩在缰繩上的手,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北魏第一美人?”

“真是有趣。”

顧休休來得有些早了,到顧月的寝殿時,顧月還未起榻。殿內的宮女有一人是從永安侯府帶進去的,名為丹青。

丹青手裏捧着一碗澄褐色的湯藥,見她來了,臉上顯露出一絲喜色,又很快壓了下去:“女郎,您來得正巧,快勸勸宸妃娘娘吧!”

說這話,丹青走近了她們,左右環顧過後,見周邊無人,這才愁眉苦臉的悄聲道:“娘娘每次侍過寝,都要到湯池裏泡上兩個時辰,将皮都搓紅了,才能罷了。”

“不光如此,娘娘每次都喝避子湯,這避子湯乃至寒之物,喝久了還能有好?”

顧休休看着丹青手裏捧着的藥碗,心底說不上的滋味,似是在絞痛,胸口窒悶難言,竟是有些喘不上氣來。

姐姐進宮了五六載,面對一個沒有感情的老男人,卻要委身于此,以色侍之。

所有的苦難都由姐姐一人扛了下來,從未向她透露過分毫……

朱玉瞧見自家女郎神情不太對,連忙道:“丹青,還好有你陪在宸妃娘娘身邊。”

話音剛落下,顧休休眼前就飄過了幾條零散的彈幕。

【真是單純,丹青早就叛變了,她勾搭太醫院的禦醫侍從,讓貞貴妃知道了,現在被貞貴妃拿捏死死的】

【女配粉不是說顧休休很聰慧嗎?那就走着瞧,看她能不能察覺出來丹青背叛宸妃了】

【有點過分了吧?阿休又不是神仙,怎麽可能未蔔先知】

【丹青演技也太好了,我都被騙過去了,有沒有姐妹知道,她被貞貴妃拿捏着要做什麽】

【貞貴妃做了一個連環局。先讓丹青在賞菊宴會上,把宸妃當命根子的尺素琵琶弄壞了一根弦,令宸妃殿前失儀,正好太後過幾日要領着妃嫔去永寧寺禮佛誦道,這不就給宸妃和舊情人津渡創造了見面的機會】

【那宸妃也不一定上鈎啊,她畢竟是為了家族才進宮,怎麽可能為了私人情愛,背棄顧家】

【宸妃上不上鈎不重要,只需要丹青在津渡面前賣慘說宸妃過得多麽不好,津渡能上鈎就夠了。到時抓奸成雙,貞貴妃點破尺素琵琶是津渡所贈,宸妃因琵琶斷弦而殿前失儀就成了私情的鐵證】

彈幕所說的貞貴妃是四皇子的生母,旁的妃子都是母憑子貴,而貞貴妃卻不同,四皇子是沾了貞貴妃的光,才如此受得皇帝偏愛。

皇帝就像是古早文裏的霸道老狗,後宮佳麗三千獨寵貞貴妃,偶爾被太後念叨煩了,才去均沾一下旁的妃子。

便是如此,貞貴妃仍是人後善妒人前大度,暗地裏弄死了不少懷了龍嗣的嫔妃。

整個北宮裏,只有皇後和宸妃娘家勢力雄厚,貞貴妃輕易不敢将手伸到她們身上。

如今突然動手,怕是跟顧休休要嫁太子有關。

聽聞那貞貴妃是個睚眦必報的小心眼,四皇子被她當衆落了面子,又被名聲不怎麽樣的顧佳茴糾纏上,想必是恨顧家恨得咬牙了。

顧休休眯起眼,慢慢地擡首看向丹青,丹青仍舊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仿佛很痛心顧月糟踐身體的舉動。

丹青原本聽到朱玉如此說,正準備接話賣一賣自己的功勞,誰料一擡眼就對上了顧休休冷冽割人的眸子。

丹青愣了一下,揉了揉眼,再看過去,眼前的女郎又恢複了往常明澈溫柔的樣子。

顧休休從她手裏接過藥碗,輕笑着:“這幾年……辛苦你了,丹青。”

貞貴妃想要鏟除異己,就算她處理了這個丹青,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丹青’出來,既然如此,她又何必打草驚蛇。

不知是不是錯覺,丹青總覺得她将自己的名字咬的重了些。她連忙道:“這是奴該盡的本分。”

往常來北宮裏,顧休休總會賞丹青些黃白之物,可今日氣氛都烘托到此處了,她也絲毫沒有要賞賜金銀的意思。

丹青眼巴巴等着,只見她已經端着藥碗往殿內走去,雖然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追了進去。

顧休休進了寝殿,殿內燃着熏香,四面的窗子都敞開着,不知是通風散氣還是覺得寝殿不夠明亮。

如今已是暮秋,清晨的風涼絲絲,微微透着些寒意。許是穿得少了,又或是身上的傷口在作痛,她打了個寒顫,加快了腳步。

顧月是個愛睡懶覺的人,到了宮裏卻因為要給太後和皇後請安,總是睡眠不足。

顧休休看到她的時候,她正在梳妝鏡前與困魔作鬥争,兩只眼皮打着架,仍挺直了身體,任由宮女們在臉上塗塗抹抹。

“阿姐……”不知為何,一看到顧月,顧休休那在外人面前的堅強便支離破碎,嘴輕輕一撅,嗓音就含上了哽咽。

顧月本來困得要死,一聽見熟悉的聲音,半阖着的雙眸倏忽睜了開,轉過頭看見顧休休,愣了一下,随即推開身邊的宮女,朝着她走了來。

“豆兒,你怎麽來了?”顧月走過去,像往常每一次見面那樣,握住顧休休的手,摸到她的手有些涼,便動作自然地牽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溫熱的頸間。

從小到大,顧月都是用這樣的方式為她取暖。

“前幾日的事情,我都聽說了。”顧月似是想說什麽,視線不經意掃過她手裏端着的藥碗,神色僵了僵,正要別開頭,卻瞧見了她裹着白紗的左手:“……豆兒,你受傷了?”

顧休休原本想用藥碗遮一遮受傷的手掌,不想還是被看了出來,只好寬慰道:“昨日在采葛坊出了些事,沒什麽大礙,阿姐不用擔心。”

顧月聽說了采葛坊的事情,但那些人并未提及顧休休受傷,她看起來有些緊張,将顧休休細細打量了一圈:“你真沒事?”

“沒事……”顧休休連忙轉移開話題,問道:“今日可是有什麽宮宴?阿姐打扮得甚是規整。”

顧月點點頭,端走顧休休手裏的藥碗,仰頭幹了下去:“太後請皇帝與後宮嫔妃一起賞菊,邀我彈琵琶助興……對了,這藥是補身子的,我最近有些體寒。”

她的笑容如此明澈,溫柔到讓顧休休不忍戳破她。就算避子湯又如何,顧月已是嫁給了不愛的人,難道還要為他誕下子嗣才行?

可看到顧月仰頭喝下那碗藥,顧休休就是止不住心疼她的阿姐。

她嗓子眼似是堵了一口氣,上不去下不來,說話竟是帶上了淡淡的哭腔:“阿姐,我能不能跟你一同去?”

她像是孩童般,上前一步緊緊擁住了顧月,将腦袋埋在顧月的身前,身子微微顫着。

顧月怔了怔,神色越發柔和,嘴角是清淺的弧度,手掌輕輕落在了她的頭頂,似是有些無奈:“想去阿姐就帶上你,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一樣撒嬌。”

丹青看了一眼天色,不合時宜的打斷了兩人:“娘娘,賞菊宴巳時開宴,您需得抓緊時間梳洗打扮,時候不早了。”

顧月卻沒松開顧休休,一直等到她情緒穩定下來,才又坐回了梳妝鏡前。

同為嫡女,相比起顧休休,顧月的容貌更為嬌豔,猶如含苞待放的白牡丹,賽雪欺霜,冰肌玉骨勝似仙子。

只讓人一眼看過去便會淪陷而不自知,想當年顧月在洛陽亦是美貌遠揚,轟動一時的佳人才女。

趁着丹青正給顧月描眉敷粉,顧休休在寝室裏轉了轉,似是随口問道:“阿姐,你今日要用尺素琵琶彈樂?”

彈幕上說丹青是在賞菊宴上勾斷了尺素琵琶弦,算起來,便是今日了。

“本是用尋常琵琶,還不是那貞貴妃,知道我這裏有苗疆失傳的尺素琵琶,便在太後面前獻言,說尺素琵琶能奏出仙樂,勾得太後也生出了興趣。”

顧月說着,蹙起眉來:“說起來,我一向将尺素琵琶藏得隐秘,貞貴妃是怎麽知道的?”

丹青原本正在顧月描眉,聽見這話,手一哆嗦,竟是将黛眉畫得直接斜飛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汐瑜小可愛投喂的1瓶營養液~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麽麽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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