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五條彈幕
顧月沒照銅鏡都感覺到了眉尾的異感,她還沒擡頭去看丹青,丹青已是将螺子黛放回梳妝臺上,膽戰心驚地跪下下去:“娘娘,奴沒拿穩……”
顧月不是跋扈的性子,即便進了宮也仍是一幅懶散随和的模樣。
別說是丹青這樣從娘家帶進宮的奴婢親信,便是平日寝殿伺候的宮女做錯了什麽事,亦不會打罵動怒。
這一點倒是與顧休休甚是相似,姐妹兩人貴為永安侯府的本族嫡系,脾性卻是出了名的好,分毫沒有士族女郎的驕橫蠻縱。
此刻見丹青跪下去,顧月挑了挑眉:“擦了重描細眉就是,你今日怎麽一驚一乍的?”
“丹青你跟了阿姐那麽久,最是忠心耿耿,阿姐怎會為這等小事便責罵你?”顧休休接過話來,揚唇笑得溫柔,頓了頓,忽而話鋒一轉:“……莫不是你做了什麽虧心事呀?”
似是說者無意,可那柔和的吐字落進丹青耳中,便猶如針紮的刺,字字誅心,仿佛将她放在了火爐中炙烤,頓時渾身冷汗淋漓,手都止不住顫着。
說來也奇怪,往日丹青從未在顧休休身上感受到過如此逼人的壓迫力,那雙淺瞳就像是早已洞悉了一切,令她惶恐不安。
“奴,奴不敢……”丹青身子伏在地上,眼淚都快逼出來了,若是顧休休再用那讓人毛骨悚然的語氣逼問兩句,她甚至覺得自己會撐不住低壓,将自己被貞貴妃利用拿捏的真相和盤托出。
然而顧休休卻沒有這樣做,她朗聲笑了起來,上前将丹青扶起:“你這婢子,竟是如此禁不住吓,我說笑的。”
丹青确實膽子小,與禦醫侍從茍且,已是用盡了她畢生的勇氣。
說起來她也不是有意如此,先是那禦醫随從勾結她,幾次三番向她示好。她也是人,在這偌大的北宮內亦會感覺到空虛寂寞,顧月最起碼還有聖寵恩典,而她進宮五六載便只能夜夜獨守空房。
宮女與人私通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丹青與禦醫侍從歡好時,被貞貴妃抓奸在榻,若不是想活命,她又怎會做出叛主之事?
丹青眼裏含着淚,垂着頭不敢讓顧月看見。但顧月心思細膩,又怎會察覺不到朱青方才轉瞬即逝的驚恐與後怕。
顧月蹙起細眉,上下打量一遍丹青,正想說什麽,卻被顧休休打斷了:“阿姐,你說你将尺素琵琶藏得隐秘,即是如此,那貞貴妃如何得知阿姐有尺素琵琶的?”
“難不成……阿姐寝殿裏有貞貴妃的眼線?”她說這話時,臉上一派天真,便當着一寝殿的宮女說了出來,似乎絲毫沒有意識到這種話應當私底下說。
顧月聽見這話,看向顧休休,一擡頭就對上了那雙略顯狡黠無辜的雙眸。
旁人不了解顧休休,但顧月卻是看着她長大的,一看見她露出那般眼神,便立刻了然了她的意思。
憶起方才丹青一驚一乍的表現,顧月纖細的手指落在梳妝臺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
雖不知顧休休為何懷疑丹青,但她這樣直說出來也好,敲山震虎,省得有那跟貞貴妃勾結的宮女太監,将她當做毫不知情的傻子。
良久,顧月才道:“豆兒,你說的有理,等賞菊宴後,我可要細細排查一下殿內的宮女太監才行。”
丹青聽得腿腳發軟,已是有些站不住了,她盡可能裝出平靜的模樣,用絹布擦拭過方才畫歪的細眉,重新拿起螺子黛描起眉。
在這梳妝的空檔,顧休休仔細觀察着除丹青外的其他宮女,那不加掩飾的審視目光,令殿內的宮女太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直至梳洗完畢,顧月站起了身,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見周圍宮女謹小慎微的模樣,顧月不禁失笑,到底是她家豆兒長大了,已成了能獨當一面的女郎了。
“娘娘,奴去給您取尺素琵琶……”丹青說話時,藏在衣袖下的雙手跟布料絞作一團,額間滲着細微的汗水。
與狠厲的貞貴妃不同,即便顧月發現了丹青的背叛,念及多年服侍的情誼,也不至于要她性命。
而那貞貴妃可是實打實的冷血無情,她若是做不到貞貴妃所提的要求,貞貴妃會叫她悄無聲息消失在北宮中。
孰重孰輕,丹青還是分得清楚。
顧休休原本就沒指望丹青回頭,可見丹青如此執迷不悟,也放棄了敲打的心思,輕笑道:“丹青,你連螺子黛都拿不穩……那尺素琵琶由我拿着便是了。”
說罷,也不給丹青反駁的機會,朝着顧月安置尺素琵琶的藏櫃走去。
那是一面一人高的藏櫃,寬有半間宮殿,裏面置放着各類的琵琶樂器,而尺素琵琶則藏在最不起眼的角落裏,罩着白色浮光錦布用以防塵,似乎已是被人遺忘了,錦布卻又如此嶄新潔白,想必顧月時常會清掃打理此處。
顧休休揭開罩住尺素琵琶的浮光錦,遠遠對着顧月問道:“阿姐,太後既是沒聽過尺素琵琶彈出的曲兒,那總要有個對比,才知尺素琵琶的妙處。”
“再帶上一把尋常的普通琵琶如何?”
顧月對她向來寬縱,顧休休說什麽便是什麽,自然應了:“都依你。”
見顧月應下,她便喊了一聲朱玉:“朱玉,你抱着那把不知名的琵琶,我來拿尺素琵琶。”
顧休休說話的聲音不大,卻剛好讓丹青能聽到。丹青頓時慌了起來,尺素琵琶不讓她拿着,她如何勾斷琵琶弦?
丹青往藏櫃處走了過去,看見顧休休抱出了罩着浮光錦的琵琶:“女郎的手受了傷,尺素琵琶不輕,還是奴拿着……”
“不必,我自小習武,這點重量還是能承得住。”她側身躲過丹青伸來的手,看了一眼朱玉手裏橫卧的琵琶。
藏櫃裏的每只琵琶都罩着布,防塵防潮,只是琵琶的珍貴程度不同,便用不同等階的布料來罩着。
朱玉手裏的琵琶罩着織蜀錦,是別國進貢之物,皇帝知道顧月喜愛琵琶便贈給了她。
事實上,顧月自進宮後,便很少彈琵琶了。
顧休休與朱玉主仆二人手中,一人抱着一把琵琶,走出了寝殿。丹青跺了跺腳,知道自己再說便會惹人生疑,只得跟了上去,準備伺機而動。
院子外擺放着步攆,但顧月卻沒有坐上去,她住的地方離北宮的禦花園不遠,姐妹倆說着話閑聊之間,便很快走到了菊園。
菊園早已布置好了,顧休休來得突然,顧月便讓宮女在自己席榻旁添了一塊軟席。
巳時開宴,姐妹兩人到時,離開宴還有半刻鐘,菊園裏到了不少打扮花枝招展的嫔妃——要說皇帝深情,北宮裏的嫔妃實在算不得少。
皇帝子嗣不興,除太子與四皇子外,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皆是沒能活過十歲便夭折了。如今宮裏只剩下兩位年幼的皇子,日日在貞貴妃的監視下,水深火熱活得煎熬。
皇帝沒有女兒,但宮裏卻封了一位溫陽公主,是貞貴妃娘家的侄女,因父母雙亡,貞貴妃便将其認作義女,接進了宮裏,還讓皇帝給了個封號。
顧月領着顧休休入了席榻,環顧四周,不知是瞧見了什麽,側過身,在她右耳邊輕聲道:“你看斜對面的女郎,那是溫陽公主,乃貞貴妃的義女,平日跋扈無理,行事狠辣歹毒……”
顧休休看了過去,只見對面的席間有一打扮嬌媚的女子,穿着金絲白昙彩繡錦裙,梳着瑤臺髻,眉心點着花钿,正在與身旁的女郎不知在說笑什麽。
她挑起眉梢:“阿姐,你是讓我小心提防她?”
顧月猶豫一下,道:“她仰慕太子,整個北宮無人不知,雖名分上兩人是兄妹,但畢竟沒有血緣,我怕她私下裏找你麻煩。”
“……”顧休休沉默了一瞬,而後柔和地笑了起來:“阿姐,你安心便是,我何時吃過虧?”
太子殿下雖然病弱,但容貌甚美,又是率兵打仗的鐵血丈夫,在北魏這看臉的年代,自是有女子願趨之若鹜。
只是沒想到,她還未與他成親過定,便已是要開始着手解決他的爛桃花了。
兩人對話間,丹青急得冒出了冷汗,顧休休一直将那罩着浮光錦的尺素琵琶抱在懷裏,她根本無從下手。
正焦慮着,她一擡眼就看到了案幾上的甜釀果酒,眼底一亮,悄無聲息湊了過去。
那尺素琵琶雖罩着浮光錦,但浮光錦說到底就是一層薄薄的布料,她若是裝作不小心,斟酒時将果酒灑在顧休休懷裏,便也能達到貞貴妃的要求——貞貴妃只說了要她在尺素琵琶上動手腳,引得顧月當衆失态。
顧月将尺素琵琶當做命根子,即便不用她勾斷琴弦,灑些酒水上去,也足夠顧月失态了。
丹青沒有立即動手,貞貴妃交代她,定要在皇帝面前讓顧月失态,是以她還要再等上片刻。
顧休休似是察覺到了丹青的視線,卻沒有多看丹青一眼。
她正與顧月說話,顧月倏忽頓住,擡頭看不知何時立在了她們席榻前的溫陽公主。
溫陽公主臉上帶着明媚的笑,鬓間步搖晃動着,看起來十分友好:“你便是太子哥哥的未婚妻吧?”
按理來說,永寧寺的八字還未合上,兩人還未納吉過定,溫陽公主這樣大刺刺用‘未婚妻’稱呼顧休休實在有些失禮。
不但失禮,還有些給顧休休下馬威的意思。周圍的嫔妃們聽見溫陽公主對她的稱呼,已是露出了要看好戲的神情,個個伸長了脖子在聽。
顧月正要開口,卻被顧休休按了住:“正是小女。”
溫陽公主一派天真地笑着:“我見姐姐便覺得歡喜,賞菊宴還未開宴,不如我們去一旁走走,我從小長在北宮,知曉太子哥哥不少事情……我給姐姐講一講?”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Sona小可愛、汐瑜小可愛投喂的1瓶營養液~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感謝小可愛們對甜菜的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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