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十七條彈幕

聽到謝七郎的名號,顧休休愣了一下。

陳郡謝氏乃北魏數一數二的名門望族,而謝家七郎謝懷安不但是本族嫡系,亦是陳郡謝氏中赫赫有名的美男子。

他祖父曾是朝中正一品的太尉,父親是中州刺史,姑母則是寵冠北宮的貞貴妃。

這樣榮寵極盛的出身,謝懷安夾在其中,亦是毫不遜色。他擅屬文,好酒樂,氣度雍容雅貴,如谪仙一般無悲無喜傲然自得。

他是曾攜妓同游,與友人泛舟忽聞風雨卻吟嘯自若,膽敢拒絕皇帝辭诏,未曾出仕便名震天下的謝懷安。

顧休休未曾見過謝懷安,但聽聞他有神仙之姿,被人稱作江左第一風華。

比起四皇子與其他幾人自封的‘洛陽七賢’,那謝懷安才是真正的名士大家,行事放蕩不羁,受人尊崇敬仰,有絕代風華。

這陳郡謝氏舉辦的竹宴,乃是天下名士貴族擠得頭破血流,也想攀進去參加的清談竹宴。

往日陳郡謝氏舉辦竹宴,從未将謝家的玉箋請帖送來過永安侯府——即便是顧家本族嫡女的顧休休,被稱作北魏第一美人,名動洛陽城,也從未受邀參加過謝家清談的竹宴。

但不知為何,顧休休剛進北宮沒多久,謝懷安便着人送來了玉箋,宴請她參加今晚的竹宴。

顧休休挑起眉,緩緩看向溫妪:“妪,這是你的主意,還是祖母的主意?”

溫妪沒想到她眼光如此毒辣,猶豫着,不知想到了什麽,神色逐漸變得堅定:“女郎需得清楚,北魏家族皆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今日不管族妹死活,他日火燒到自己身上,再想彌補便為時已晚……”

“女郎也不希望嫁入東宮後,人人提起顧家,便要想起女郎的族妹如何與男人糾纏不清吧?”

顧休休聞言,輕笑了起來:“妪,何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待我嫁入東宮,便是太子殿下的人。妪應該懂得出嫁從夫的道理,顧家族妹名聲如何,與我何幹?”

溫妪被怼得啞口無言,神色僵了又僵,終于忍不住放軟了口氣,哀求道:“女郎,你便看在二房父子的份上,給老夫人一個面子。到底都是一家人,你幫了她,往後她嫁到四皇子府中,你們姐妹有什麽事情也能互相幫襯照應……”

顧休休沒聽她繼續胡謅下去,什麽互相幫襯,顧佳茴不搞事情就不錯了。她打斷溫妪:“妪不必多言,我去與祖母說這事。”

兩人說話間,已是走到了老夫人的院子裏。溫妪看着她,倏忽撲通一下跪了下去,半是威脅半是請求:“當今聖上崇尚孝道,老夫人身子不好,還請女郎謹言慎行。”

顧休休看都沒看溫妪,徑直走向了老夫人的寝室中。寝室的門半敞着,她停在門外:“孫女請見祖母。”

一道蒼老沙啞的嗓音,從寝室裏傳來:“進來罷。”

她推門走了進去,只見向來雍容華貴,雙眼透着精明的老夫人,神色默然地坐在圈椅上,目光微微滞洩,鬓間的華發似乎更白了些。

瞧見老夫人這般憔悴疲憊的模樣,顧休休反倒生出幾分不忍來——依着父親所言,若不是父親任性,帶着二伯父奔赴前線,現在老夫人或許亦是子孫環繞膝下,過着無波無瀾,頤養天年的日子,平淡又幸福。

而如今,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老年喪子喪孫,二伯父僅剩的唯一遺女,又是個讓人不省心的女郎,鬧出來這樣的醜聞。

四皇子不想認,更不願意納顧佳茴為妾,只覺得被顧佳茴丢了顏面。

倘若顧佳茴能在今晚竹宴上挽回些聲名,再讓她父親稍作施壓,嫁給四皇子做妾是不成問題了。

顧休休既然先前答應了顧佳茴,自然不會不管不顧,只是惱怒氣憤溫妪說的話——‘求太子在諸位名士前美言幾句’,溫妪将她當做了什麽?

莫說如今還未與太子定下婚事,便是過定成親了,她也不會拿着家族裏的瑣事去攀附他,平白讓自己低人一頭。

“祖母……”顧休休走近了,沒等老夫人開口說話,便跪了下去:“上次是孫女的過錯,惹祖母想起了傷心事。”

老夫人緩緩擡眼,看向她。她板板正正地挺直了腰,即便是下跪,亦不失風華傲骨,與顧佳茴昨日癱軟在地上哭哭啼啼的模樣相比,簡直雲泥之別。

“祖母老了,你們年輕人都有自己的主見,一輩子管不了兩輩子的事……”老夫人長嘆口氣,阖上眼皮:“起來吧。”

顧休休怔愣一下,倏忽擡起頭來:“祖母,您同意這門婚事了?”

“我同不同意又如何。當今聖上不喜皇後太子,偏愛貞貴妃與四皇子,你以為他們會讓你合上八字,順心如意嫁過去嗎?”

老夫人似乎并不想多談此事,讓她起身後,低聲道:“昨夜采葛坊走水了,燒毀了半個莊子,據說還燒死了幾個老夥計。那背後下藥的人,想必原是沖着你來的,顧佳茴是受你所累,祖母說得對否?”

見顧休休沉默不語,老夫人又道:“事已至此,不過是各人的命。祖母不會逼你做什麽挽回她的名聲,只盼你珍重,對你下手的人不會就此善罷甘休。”

“回去罷,祖母乏了。”

顧休休卻停在原地沒有走,不知立了多久,她緩緩道:“祖母,我雖不欠顧佳茴什麽,但我爹虧欠您的養育之恩……我會幫她挽回聲名,請您安心便是。”

說罷,她便轉身離開了。

顧休休回了玉軒,傷口一直隐隐作痛,朱玉幫她換了藥,看着那碗狀的傷口,心疼道:“女郎這是如何傷到的,往後若是留了疤可怎麽辦……”

她趴在榻上,不以為意地想道:留了疤……就算留了疤,除了她自己和未來的夫君能瞧到,旁人也看不見。

太子會嫌棄她腰後的傷嗎?

他那副病弱的樣子,迎風都要咳血,怕就是嫁了過去,也不能行房,又何來嫌棄不嫌棄一說?

“你去叫顧佳茴好好打扮,穿得素淨些,但不要太寒酸……就穿那套藕荷色素雪娟鑼裙,晚上帶她去謝家赴宴。”

朱玉得了令,便吩咐下去讓人去通知顧佳茴。自己則走到衣櫃前,細細挑選起自家女郎要穿的衣裙:“女郎,謝家竹宴是名士清談的好地方,往日都沒有請過女郎,怎地今日突然送來了玉箋?”

顧休休思索片刻,不知怎麽就想起了清晨在北宮門外,險些被謝家馬車沖撞的事情。

雖沒有看見馬車裏坐着的人,但倘若那人是謝懷安,縱馬車在北宮橫沖直撞,便合理起來了——名士行事便是以不羁桀骜,毫無章法為傲。

所謂的名士行為,在顧休休眼裏多少都有點中二,大概就是別人飲酒我摔杯;別人躲雨我淋雨;別人半夜睡覺我半夜彈琴……總是就是要彰顯自己的率性灑脫,與衆不同。

時不時他們還要發出一聲感嘆:“愚蠢的世人啊!錯的不是我,是這個世間!”

顧休休坐起身:“赴宴便是,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朱玉挑好了衣裙,伺候她重新梳洗打扮一番。許是因為較為看重竹宴,顧佳茴折騰了一下午,在顧休休差人催促第三次後,才趕了來。

顧家的馬車便停在門口,即便夜色朦胧,顧佳茴在看清楚顧休休後,還是怔了片刻。

少女穿着随意,寬大衣袍束出纖細的腰,鬓發間無玉釵環繞,如雲的鴉發只用一根紅繩系住,随着腳步傾洩在肩頭。

她膚白如雪,殷紅的唇點着朱色,眉眼精致又顯出一絲病态,宛若神明造物般,不容亵渎染指。

顧佳茴精心打扮了幾個時辰,站在顧休休身旁,竟是顯得毫不起眼,仿佛襯着紅花的綠葉。

這讓她不禁有些憤然——叫她打扮得如此素淨,難不成就是為了襯托顧休休?

早知就不該聽從顧休休的,她便該穿着自己最華麗的衣裙,打扮得耀眼奪目,成為整個竹宴上的亮點。

許是處于嫉妒或憤怒,顧佳茴甚至不想跟顧休休走在一起,坐着馬車到了謝家外,途中也是異常的沉默。

一下馬車,顧休休見顧佳茴走得健步如飛,伸手拽住了她:“我讓你帶的琴呢?”

顧佳茴這才想起自己将琴忘在了馬車上,連忙折回取琴。

“方才我在馬車裏教你的話,都還記得吧?”顧休休向謝家走着,嗓音有些冷漠:“我只幫你這一次,若是搞砸了,你就自己想辦法去。”

顧佳茴總算想起了正事,連忙抱着琴跟了上去,再也不敢耍小脾氣了。

謝家與顧家就隔着一條街,卻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極少有什麽走動。

這是顧休休第一次來謝府,旁得人進了謝家的門檻就開始腿抖——這可是天下無數名士儒生夢寐以求想要參加的竹宴。

而顧休休面對門口随從拒絕讓婢女進府的要求,亦是從容自在,叮囑朱玉與其他奴仆在外等候,便攜同顧佳茴進了府。

顧佳茴緊張的心髒仿佛跳進了喉嚨裏,看着那謝府中說話不卑不亢的引路婢女,甚至生出一種感覺來——她這樣身份低微的庶女,連謝家一個奴婢都不如。

這越發堅定了她要脫離顧家,脫離那卑賤的身世過往,一躍到鳳凰枝上的想法。

兩人一路走過去,各殿室輝煌蓬荜,檐角飛翹,瓦紅琉璃上明黃裁邊。謝家內院與顧家差不多大,布置的院景卻極為雅致奢華,高山流水,魚荷橋木,不時傳來絲竹悅耳聲。

直至走到一處竹林,傳來琴音肅肅,伴着士族少女的嬉笑。

落着竹葉的土地上鋪着柔軟珍貴的素綢,周圍點滿了蠟燭,映的竹林恍若白晝。洛陽各處的名士們席地而坐,有人長嘯而歌,有人舉杯觥籌,随性自得,好不壯觀。

顧休休朝竹林看了一眼,向婢女問道:“勞煩一問,四皇子可是已經到了?”

“女郎客氣,四皇子已在竹林中。”

引路的婢女離開後,顧休休踏着木履,與顧佳茴走近竹林,離衆人幾米遠外,停住腳步。

此處沒有點燃蠟燭,漆黑瀾瀾,竹林外的衆人瞧不清楚她們的臉。

顧休休從顧佳茴手裏接過琴,放在地上,猶如那些名士般,随意尋了處席地而坐。纖長的指尖撥動着琴弦,琴聲悠揚,潺潺铮铮,如山巒如清泉,清逸無拘。

慢慢地,竹林中的喧鬧聲沉寂下來,他們似乎都聽見了遠處傳來的琴音。

那琴音逐漸變得幽幽纏綿,似是哀怨,又似是離愁,恍若追趕長風的落葉,綿長不絕,蕩漾着潋滟春水。

仿佛在訴說女子仰慕愛人,對愛人無限的相思與滿懷的情意。

不多時,便有人聽出了琴音彈奏的是司馬相如求愛卓文君所用的《鳳求凰》。

這竟是一首求愛之曲!

今日竹宴的主人謝懷安,琴技在北魏出類拔萃,乃是數一數二的名手——無人敢在他面前彈琴奏樂,只怕自慚形穢,可如今不但有女子彈了求愛之曲,那琴技與意境,竟是與謝懷安不相上下!

這讓竹林中的名士們都有些興奮,紛紛猜測彈琴的女郎在向哪家的郎君求愛。

竹林深處的顧休休聽不清他們說話,只能一邊彈琴,一邊觀察着名士們的反應。

這首《鳳求凰》本該是讓顧佳茴當衆彈奏給四皇子聽,但顧佳茴琴藝不佳,北魏名士皆擅琴樂,若顧佳茴彈得不好,只會讓人覺得班門弄斧,大掃雅興。

琴技也不是一朝便能練好,索性她就代顧佳茴向四皇子彈奏《鳳求凰》,反正天黑看不清楚臉,一會彈奏完了,讓顧佳茴抱着琴出去就是了。

顧休休正擡眸看着遠處名士們,突然察覺有一束視線灼灼落在她臉上。

她疑惑地循着視線看去,與那同樣席地而坐,手中捧着紫銅手爐的太子殿下四目相對。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老婆好愛我 (*///▽///*)

休崽:草(一種植物_(:зゝ∠)_

感謝汐瑜小可愛、如意小可愛投喂的1瓶營養液~

抱住小可愛親一大口~感謝小可愛們對甜菜的支持~愛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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