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四十九座山

“別動!”

謝河野穿褲子的動作被吓得停在往上提的動作。

只見孟纾迅速從床上坐爬起來, 謝河野第一反應竟是都這樣了她居然還能這麽有力氣一屁股就坐起來……

孟纾幾下将衣服套好,手指靈活的穿梭将扣子從下扣到上,嚴嚴實實一絲不茍, 還不忘把長發撥散開來,擋住一些暧昧的痕跡。

這動作急得跟什麽似的,謝河野看了會, 慢慢将褲子提上來扣好, 抱臂懶懶散散倚在牆上,好笑道:“怎麽跟被捉奸似的?”

“你老公回來逮我們來了?”

孟纾:“……”

他的聲音懶洋洋的,尾音拖長,居然還有心情和她開玩笑。他根本不知道此刻的形勢多麽嚴峻!

來不及了。

孟纾褲子才穿好, 确認沒什麽破綻後立刻拉開門出去,關門前她低聲交代:“無論有什麽動靜,你都藏好別出聲!”

“……”

謝河野此刻只穿了條褲子。

越細細品味越覺得這句話不對勁。

怎麽他真像個偷情的情夫似的。

孟纾沒功夫去看謝河野的表情,下一瞬, 她将卧室門合上。

轉身走出去時, 腿軟的往前踉跄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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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做狠了。

在上面确實有點深。

她扶住牆, 調整了下,輕輕錘了錘腰才往玄關處走。

孟舟歌女士正坐在鞋凳上換鞋。

看見她出來, 一只手扶上了胸口直起身:“吓我一跳。”她挑眉有些驚詫, 問道:“不是明天才回來嗎?”

孟纾含混過去:“提前回來了。”

還好沒讓謝河野出來。

不然就不是吓一跳了。

可能是吓好幾跳。

孟舟歌女士換好鞋,提起放在玄關櫃子上的裝菜袋子往裏的開放式廚房那邊走,分門別類的将新鮮的菜往裏擺填滿冰箱。

“本來想着你明天回來肯定還餓着,先過來等你, 給你做飯, 沒想到你先回來了。怎麽樣順利嗎?”

空蕩蕩的冰箱逐漸被青綠、紅色、綠色占據。

孟纾看見玄關鞋凳下漏出的浪凡鞋一角,吓得幾步沖上去将它踢進去一些。還好剛剛被他按在門上親時覺得礙腳, 往邊上踢了幾腳,好死不死把它藏凳子底下,不仔細看的話是不太容易被發現的。

做完這些才走向廚房,回道:“挺好的。培育方案寄回審批通過,評判可行性達百分之七十九,基地已經在實驗培育第一批了。”

孟舟歌專注手上的動作,道:“那就好。”

過了會,她又問:“那還回去嗎?”

孟纾想了想:“短期內不會離開上京。”

孟舟歌女士弄完手頭的事情,将裝菜的袋子團成一團,塞進冰箱巾的分隔袋裏。

她問:“吃飯了嗎?”

“吃了。”

這個點了,想來也吃了。

孟舟歌女士從開放廚房裏走出來,孟纾拿起手邊的杯子給她倒了杯水,孟舟歌接過,喝了口,表情很柔和,在昏黃的燈光下有種慈愛的笑意。

“既然手頭的事兒忙完了,也該完成下人生別的事。”

孟纾不祥的預感來了。

孟舟歌女士坐上孟纾對面的高腳凳,如孟纾所料的那樣吐出下一句。

“小談你不喜歡也沒事,你們年輕人講眼緣嘛,不喜歡就換一個。桐青苑樓上那家……”

果然。

“曾阿姨你還記得嗎?他兒子……”

“媽。”

孟纾出聲打斷她。

孟舟歌看她,坐在白熾燈下,得體又端莊,被她打斷眉頭動了動。孟纾放在杯上的手收緊了一下咽了口口水,慢慢說出了那句早該說出口的話——

“我有男朋友了。”

說完這句話,她發覺好像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艱難、幹澀難以出口,卻還是不敢去看母親的眼睛,孟纾的手指不安的扣動手中的杯子,聲音緩慢卻堅定。

“不出意外的話,我們會結婚。”

孟舟歌話止住。

她抿了口水,似乎沒想到有些驚訝,笑了下說:“是嗎?挺好的。”

孟舟歌女士的表情比孟纾想象中平靜。

孟纾望着光滑的桌面,忽然就想起了高三畢業那個假期。母親厲聲的質問和威脅歷歷在目,此刻回憶翻湧進入腦海,包括一向得體莊肅的母親是怎麽爬上那個窗臺的,孟纾都記得一清二楚。

她沒再開口,或者說她想過很多母親的反應,但獨獨沒想過這種。之前排練的腹稿、準備好的措辭憋在口中。

孟舟歌看上去和關心女兒對象的母親沒什麽兩樣。

她放下水杯:“家裏是做什麽的?”

孟纾扣水杯的動作僵了瞬。

目光往客廳那巨大的采光極佳的落地窗看了眼,先是确定那裏沒有可以攀上容納成人的窗口,才出聲。

“您認識的。”

“我認識?”

“嗯。”

“就是,”孟纾聲音很輕:“……謝河野。”

安靜。

房間陷入了安靜。

孟舟歌沒說話,孟纾沒擡頭。

白熾燈的光芒将人的肌膚照得冷白,燈光之下她看到女兒的臉頰幾乎透明,手指在杯壁上不安的攪動。她沉默不語。

孟舟歌認識謝河野嗎?

她确實認識。

當年市一中的老師誰不認識這位少爺。

不過她認識謝河野倒不是因為這個。

孟纾從小乖巧聽話,唯一一次兩人爆發的争執就是因為他。

一向不會反駁的女兒頭一次頂撞了她。

她們爆發了很大的沖突,沖突所帶來的影響并沒有持續很久。

這麽多年,她以為小纾已經忘記了,也該忘記了。生活又不是電影,沒人會等誰那麽多年,沒人會停在原地等人回頭轉身。

倒是沒想到還能遇到。

好半晌,就在孟纾以為母親會大發雷霆時,她聽見母親很平靜的聲音。

“你也大了,談戀愛我不反對,做好措施。”

聽起來确實不反對。

可孟纾根本笑不出來。

孟舟歌女士望着她:“過段時間就分開,別投入太多感情,聽媽媽的話,找個合适的人結婚。”

孟纾不懂。

“沒人比他更合适了,媽。”

“他不合适,孟纾。”

似乎為了回她那聲媽,孟舟歌也喊了她的全名。

兩人的眼神在無聲對峙,誰也沒在開口。若是以往,孟纾一定會率先敗下陣來選擇妥協。

但這次,她不想。

就當是她任性吧,她不能再丢下他第二次了。

她想。

不知過了多久。

孟纾艱難的咽了口口水。

孟舟歌女士先開了口。

“孟纾,就這樣吧,我累了,先回去了。冰箱裏的菜記得做,不要老點外賣,照顧好自己。”

她起身離開。

孟纾卻急急起身,她知道,這次說不好的話,就沒有下次了。

她的模樣有些失态,全然不似平時從容的模樣,水杯在光滑的大理石桌面上滑動了下,發出一聲響動,有點刺耳打破了這點假象。

孟纾喊道:“媽!”

孟舟歌停下。

卻沒回頭。

客廳裏的燈是孟舟歌打開的,頭頂的白光似是一柄箭,撬動開記憶的鎖扣,讓它重新見到光明。

孟纾扶着桌面,大理石冰涼,卻沒有那雙纖細素白的手心涼。

“媽,你還記得我高三畢業那年嗎?”

她聲音很輕也很慢,似乎說得很艱難。

“我從來沒有拒絕過您的安排,去什麽學校,念什麽專業,吃什麽口味,穿什麽顏色的衣服,頭發要不要紮起來,留長還是留短……我從未拒絕您。我知道你很愛我,我也很愛你,媽媽,我知道你不會傷害我,我什麽都可以聽你的,我可以不做自己,只做你心裏那個完美的女兒。”

孟纾知道她一個人培養她的辛苦與不易,她都知道的。她從沒想過傷媽媽的心,傷害一個愛女兒的、偉大的母親的心。

她從來沒說過。

其實比起理科她更喜歡文科;比起實驗、數據她更喜歡與文字打交道;比起長頭發更喜歡短發;比起那些淡的嘗不出味道的菜她更喜歡辣得人涕淚橫流的。

可她沒說過。

母親想要她是什麽樣的,她就可以什麽樣。

媽媽不喜歡惹事的小孩,她就安安靜靜不吵不鬧做個乖巧聽話的孩子。

可孟纾真的喜歡這樣嗎?

孟纾曾經看過一句話,大概是這樣說的——

你愛上的人,是你內心深處從未敢承認但卻最真實的你自己。

所以不論哪個時期的孟纾都會被謝河野所吸引。孟纾也偏向認為是這樣的原因,她從來不是外表這樣溫順的人。

“很抱歉……讓你失望了媽媽。沒人會比他更讓我喜歡了。”

“他等了我很久,很久很久,沒人會等我這麽久了。”

“……只有他。”

孟纾站在客廳中央,脊背挺直頭卻低着,頭發遮擋住眼睛,看不出情緒卻透着一股傷恸的孤獨。

她站在那,獨自一個人,好像只有她自己。

孟舟歌沒出聲。

背影挺直。

只是眉心輕微地動了動,似乎也有不忍。

好半晌,她才啓唇說了句話,這時才發現,聲音原來這麽幹澀。

“……還記得那本書嗎?”

孟纾眸光微動,然後點頭。

她知道她說的是什麽。

在剛分手時,母親曾将書架裏的一本外國名著替換掉,那本書她後來翻看過,印刷排版在顯眼位置的一句話就是——

他熱烈,我沉默,他喜歡翻山越嶺的去追逐北極星,而我更适合躺在草坪上看星星,最後都是分道揚镳,走不成殊途同歸。

她知道母親在勸慰她。

更是在勸退她。

孟舟歌說:“孟纾,我認為你應該看得清楚的。更何況你們壓根不在一個世界裏,那樣的人——”

“沒有真心,也不會有真心。”

她語句斷斷續續的,似乎說得很困難。

孟舟歌終于轉過身來,看着燈光下孟纾那雙酷似那人的眼,基因的力量真強大啊,都說女兒像爸爸,孟纾的皮相就得了那人的優點。眉眼唇鼻湊在一起,每一處都賞心悅目。可那又怎麽樣呢,階級不對等物質不相配的愛情就是會不得善終。即便再喜歡又能怎麽樣呢?她所經歷過的、她所吃過的苦被現實扇過的耳光、鞭笞的疼痛,她不想讓孟纾再來一次。

她不願再想,亦不願告訴孟纾。

沒再理會孟纾的反駁,轉身向玄關走去。

“就這樣吧,媽先走了。”

孟纾腿往前動了動,想追過去。

這時。

有門把擰開的聲音。

很清脆,“咔噠”一聲。

謝河野衣着整齊,直接拉開了卧室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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