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栽贓
時值深夜,股傷未愈的煙兒正挺立着脊背,跪在書房冰冷的地磚之上。
夜風習習,将煙兒單薄的身姿吹得愈發清濯可折,如一株破敗凋零的雜草一般任風攀折。
鄭衣息睥了她兩眼,便起身褪了下外衫,随手擱在了朱漆描金花卉紋架上,施施然地走進了內閣。
他躺在了鋪着羊絨毛毯的軟榻裏,煙兒則只能跪在了冰冷堅硬的地磚上,良久才敢彎松一會兒脊背。
一層影影綽綽的缦帳隔開了軟榻與外間的地磚,劃出了天塹般的鴻溝。
冷意侵入衣襟,打着旋兒鑽在煙兒的肌膚之上,凍得她止不住地發顫。
她想,這興許就是鄭衣息賜給她的罰酒。
不曾挨打,不曾謾罵,只是罰她跪在了冷風口子裏,便能讓她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何為尊卑之分。
一個奴婢,興許沒有資格違抗主子的吩咐。
可通房丫鬟代表着什麽,煙兒也明白。
她雖卑賤,卻也不想違着心委身于他人,丁總管,亦或是世子爺,于她來說并沒有差別。
天邊灑落曦光。
時隔許久,鄭衣息又夢到了他的生母。
如溺水之人陷在汪洋湖泊裏的噩夢,磨得他睜眼時眸子裏已挾染起了淩厲的怒意。
他素來不喜人貼身伺候,穿衣淨面之時從不假手于人。
撩開內閣的幔帳時,他瞥見了桌案旁跪得筆挺的煙兒,倔強的身姿礙眼至極。
鄭衣息冷哼了一聲,大步越過煙兒,離開了書房。
一刻鐘的工夫後,雙喜悄悄來了外書房,瞥見裏頭清麗的身影後,便走上前去将煙兒攙扶了起來,嘴裏道:“爺說你可以起來了。”
煙兒跪了一整夜,如今自然直不起身來,一張素白的小臉因疼痛而扭作一團,額角也滲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
雙喜憐惜之心頓起,便索性将煙兒扶去了寮房,掀開門簾時,恰好迎上收拾齊整的冰月。
冰月掃了一眼臉色泛白的煙兒,苦凝了一夜的愁緒霎時消散了大半,嘴角也露出了幾分笑影。
“莫不是你惹惱了爺,被爺罰跪了?”
話裏漾着的幸災樂禍太過明顯,連雙喜也看不過眼去,只說:“冰月姐姐,來搭一把手。”
男女授受不親,因此他不敢使狠勁攬住煙兒。
冰月白了他一眼,卻是再裝不出昨日那副溫柔和藹的模樣來,撇了撇嘴道:“你愛做爛好人,就自己送她進去。”
雙喜氣結,可冰月已扭着腰肢去了東側的廂房。
煙兒自始至終皆是一副垂着頭的沉靜模樣,無聲無息,也無悲無喜。
雙喜将她放在了軟塌之上,又替她斟了一杯茶遞了過來,煙兒朝他張了張嘴,以示感謝。
他清秀的面容上立馬浮現了兩分赧然,而後道:“我勸你一句,別和爺對着幹,奴才怎麽拗的過主子?”
說罷,便小跑着離開了寮房。
煙兒喝了些水後便倒在了軟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已近黃昏,她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只是她這一雙腿跪得高高腫起,連下榻走兩步路都如淩遲般疼痛不已,便只能躺在軟榻上忍受着腹中的饑餓。
不知等了多久。
冰月和霜降才相攜着走回了寮房,手裏正侍弄着一支累絲攢珠金釵,在夜色籠罩下,愈發顯得要耀彩奪目。
“今日二太太不知為何出手如此大方,竟賞了我們一人一只金釵。”霜降邊笑着邊将那累絲攢珠金釵簪進了她烏黑的鬓發裏,比着銅鏡仔細對照了一番。
冰月雖不是個眼皮子淺的丫鬟,托了老太太那兒的路子來澄苑裏做活,也見識了不少好東西。
可卻也驚訝于這支金釵的成色和份量。
只怕三小姐和四小姐那兒也不常有這樣精巧的金釵呢。
“二太太莫不是有事要求世子爺,借着我們探探口風?”冰月把玩着那金釵,忽而肅着臉發問道。
霜降掩唇一笑,只道:“姐姐放心,二太太若當真要求世子爺辦事,自該去讨好雙喜才是,找我們做什麽?”
心裏卻嗤笑着冰月不知天高地厚,連世子爺的書房都進不去,又能替二夫人探得什麽口風?
她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笑着,心照不宣地忘了軟塌上的煙兒,連眼風都沒偏過去一個。
一刻鐘後,去老太太那兒送插花瓶的珠絨也回了寮房,一撩簾便眼尖地瞥見了霜降鬓發上簪着的金釵,臉立時拉了下來。
“你們又撂開我去做讨巧的活計。”
霜降瞟了一眼珠絨,慢條斯理地卸下了鬓發上的釵環,摩挲着那支累絲攢珠金釵,洋洋得意地笑道:“二太太只給了我們兩支金釵,連一個字都沒有提及珠絨妹妹,難不成倒要我們這些做奴婢的反去跟主子讨要不成?”
冰月但笑不語,大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
珠絨也是個暴碳性子,明裏暗裏與霜降別了好幾次苗頭,都在冰月的刻意拉偏架下吃了好幾回暗虧。
如今卻是再忍耐不得,抄着手裏的紅沁福壽瓷瓶便往霜降身上砸去。
幸而霜降先一步反應過來,側着身避了一避。
那紅沁福壽瓷瓶便砸在了團凳子上,一夕之間砸得四分五裂,碎片濺到了幾寸之外的博古架旁。
霜降被吓得瞠目結舌,好半晌才挪動了步子,便要龇牙咧嘴地要去跟珠絨拼命。
珠絨已被吓懵在了原地,兩行清淚從眸中奪眶而出,她低着頭去瞧自己的雙手。
喃喃道:“我……我…”
卻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冰月忙湊上前去瞧那瓷瓶的紋路,見上頭燒刻的福祿壽三花紋樣後,便軟了身子癱坐在地上。
霜降也漸漸地回過味來,回身去瞧地上的瓷瓶碎片。
“這……可是老太太房裏的那一個瓷瓶?去年她六十大壽時爺學了燒瓷,費了不知多少工夫才得了一個沁紅色的玉瓶,老太太愛的跟什麽似的。”
冰月滿目驚爍,而後忙從地上爬了起來,疾走到珠絨身旁朝着她的臉便狠狠地扇下了兩個巴掌嘴裏罵道:“你自己作死,還要賠上我們的命。”
清脆的巴掌聲把軟塌上的煙兒都唬了一跳,迷蒙的杏眸裏掠過些無措與不解。
珠絨捂着臉,自知闖下彌天大禍,撇着嘴連哭聲也不敢洩露出來分毫。
冰月慘白着臉,正踱着步思索着出路。
這紅沁福壽瓷瓶非但價值昂貴,還承載着世子爺對老夫人的一片孝心,便是賠上她們的命也難以熄滅老太太的怒火。
她是家生子,爹爹和娘親都是各房各院有牌面的人物,這一砸,十幾年辛苦攢下的體面與威勢都将化為烏有。
且冰月心裏藏着對鄭衣息的一片癡心,總想着要掙個通房丫鬟的名頭。
若被老太太一氣之下發落了,還有什麽前程可言?
另一側的霜降已與珠絨厮打了起來,一個罵着“不要臉的娼婦”,一個回嘴着“眼皮子淺的賤婢”。
“夠了。”冰月沉下了臉,露出幾分不怒而威的肅穆來。
她清亮的明眸裏滾過了一遭狠戾,眼角的餘光不住地往煙兒身上打量。
“如今我們想活命,便只有一個法子。”
煙兒昏昏沉沉地睡了大半夜,一時肚子裏泛起些饑腸辘辘的燒灼之感,一時又被雙腿、股間的痛.意磨.得了無困意。
冰月三人圍睡在寮房另一側的長鋪上,沒了方才的争執吵鬧,竟是露出一絲令煙兒安寧的和諧來。
天色漸明,煙兒擡起了沉重的眼皮。
倏地在心裏長嘆了一聲,總算是又熬過了一日。
冰月三人已起了身,利落地端來銀盆淨面洗漱,而後便緩緩走了出去。
珠絨臨去前,将那銀盆放在了煙兒的軟塌旁,還遞給了她一條簇新的軟帕,方才疾步離去。
清水滌淨了臉龐。
煙兒又用那軟帕擦了擦膝上的傷痕,冰涼觸感使得那刺骨的痛意減退了些,她心間總算是松快了幾分。
只是肚子……快要餓扁了。
四肢酸軟無力,她又不能出聲祈求別人的幫助,只能縮在這一方軟榻之上,任憑氣力一點點的消失,生氣一點點的枯萎。
餓到頭暈發脹時,煙兒總算是悔了。
她不該和鄭衣息對着幹。
午膳時分,冰月總算是想起了煙兒這號人物,去廚竈間給她端來了一碗雞絲粥并兩碟爽口小菜,放在了她軟榻邊。
煙兒抖着手将那一碗雞絲粥喝下,胃裏總算是有了幾分裹腹感,杏眸冷不丁落下了兩滴淚,恰好濺在了她的手背上。
冰月瞧見這一幕,也只是斂下了眸子,替她收拾好碗筷後又走出了寮房。
夜幕時分。
鄭老太太院裏來了個身量修長的婆子,一聲咳嗽,便唬得冰月三人垂首立在廊下,萬分謙卑地喊起了:“鄭嬷嬷。”
鄭嬷嬷生了一張容長臉,矍铄的眸子裏凝着幾分銳利,她掃了一眼冰月和珠絨,已是冷聲罵道:“你們都是死人不成?明知道老太太多愛重那紅沁福壽瓷瓶,也能讓個啞巴不小心打碎了?”
冰月啜泣着回道:“嬷嬷息怒,我們再也不敢了。”
鄭嬷嬷不過冷哼一聲,怒意凜然地瞪了冰月一聲,板着臉說:“我和你娘也是十幾年的老交情了,你這點小九九在老婆子我面前還不夠看。”
話音甫落。
冰月慘白的臉上已浮現了幾分谄媚的笑意,忙塞了個沉甸甸的錢袋給鄭嬷嬷,嘴裏道:“嬷嬷拿着這點碎銀,全當是我們孝敬您的酒錢。”
鄭嬷嬷這才松了松嘴角,将那銀袋放進袖口後,便道:“領我去那啞巴房裏。”
煙兒被一陣冰冷刺骨的涼水澆醒。
身前是個一臉橫肉的兇惡婆子,正龇牙咧嘴地怒罵她道:“竟敢摔老太太房裏的紅沁福壽瓷瓶,便是打死了你,也解不了老太太心裏的氣。”
煙兒渾身酸疼無比,雙手被粗布麻繩綁出了血痕,泛起的痛意卻比不上那婆子迎面兜下來的一巴掌。
她霎時眼冒金星,口中腥甜無比。
她想使勁搖一搖頭,哪怕是告訴眼前這個婆子,她沒有摔過什麽紅沁福壽瓷瓶,卻是使不上任何力道。
啞巴為婢。
一朝是被無端打了板子。另一朝便是被脅迫着出賣身子,最後便又被人陷害着痛打了一頓。
煙兒說不出話,喉嚨裏卡着一股灼燙的熱意。
她想問一問那些人,究竟為何要這麽對她?
眼瞧着那婆子便要打下來第二個巴掌。
雙喜卻推開了柴房的屋門,橫眉豎耳地呵斥道婆子道:“住手,爺要親自審問這丫鬟。”
那婆子悻悻然地收了手,便退到了雜草堆旁。
未幾。
一雙繡着金絲細線的錦靴緩緩出現在煙兒眼前,而後便是一道磬如山泉般的清冽嗓音。
幽幽響起時,染着些漫不經心的慵懶。
“你如今,還願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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