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十三歡
當夜,沈欲直接去了郡府報道。
鹽寧郡知府樓坪壓根就沒想過,沈欲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出來迎接他的時候,他從睡夢中剛醒過來,衣服都來不及穿戴整齊,“小沈大人,不是說還有半個月才到麽,怎麽現在就來了?”
他收到消息也才幾天,沈欲這趕來的速度也太離譜了。
沈欲漫不經心地擺了擺手,他其實也想問,虞汐那麽着急地趕來是為什麽?
要不是為了追着虞汐過來,按正常速度他至少也是一個月後才到的。
但他也沒過多解釋,只表示要借衙門一用。
樓坪不比沈欲年輕,本來都到了致仕的年紀了,偏偏之前每一任來了,交接都沒全部完成,就死了。沒有新的官員接替,他就一直走不了。
他走不了,又無能為力解決蠻子,朝廷就總給他施壓。
這個糟心的地方,他實在是呆怕了。
聽到沈欲要用衙門,以為他是要辦理上任,心想終于來了個比他還急的了,二話不說就和沈欲辦交接。
那速度堪比閃電。
書房門前,樓坪一副和藹的樣子沖沈欲道,
“……小沈大人,全部的交接材料都在這裏面了,有任何問題你可以多找幾個人問問。衙門內的都是老人了,大家對這裏熟悉的很,你的問題都能解答。”
“有勞。”沈欲進屋去看了一下,剛打算出來讓他把衙門內的人都找來,卻不見樓坪的蹤影。
“樓大人呢?”沈欲問。
元易:“少爺,他跑了,說是交接完了,他要回鄉養老去了,還說,現在鹽寧郡歸你管了,你想如何随意……”
“……”
看來這原知府是真的受夠這裏了。
沈欲倒也沒在意,當即就把人都給召集了過來,下達命令:
“明天起,你們去把鹽寧郡所有的大夫找過來,我要辦一場免費的義診。”
衙役奇怪問道,“辦義診檢查什麽?”
“所有四肢不全或者身體有所殘缺的都可以來。費用,我個人自行承擔。”
大家徹底懵了,給殘疾人義診?
這是玩的哪出?
新上任的知府怎麽和想象中不一樣的?
不是應該先去解決烏蠻嗎?
“這……大人,這些人平時都不是太好相處,辦他們也不會來吧?”其中一個衙役忍不住說道。
平日裏他們的工作就是和百姓打交道,可太清楚什麽人好忽悠,什麽人難搞了。
沈欲語氣懶懶,卻毋庸置疑,“那就上門請。”
“?”
“明天我要見到人,否則……你們往後就不用再來了。”
“……”
小沈大人看樣子,也不像是好忽悠的。
被沈欲這麽一恐吓,衙門的人天不亮就出去拉人了。
鹽寧郡雖然日漸衰落,但畢竟底子還在,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說走就走,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重新開始。
尤其這些身體有缺陷的。
等沈欲和元易從客棧回到知府衙門的時候,義診臺子早已支了起來,就等着随時可以開始了。
雖然人不多,但零星的幾個,也夠了。
沈欲對于他們的行動力有些意外。
到底是曾經的商業重鎮,看來弄這一些還是有不少經驗的。
沈欲簡單交代了一下需求,便命人出去買木材了。
元易跟在他身後,對他這個行為極為不解,“少爺,你要買木材做什麽?”
沈欲用眼神指了指義診處:“給他們做義肢。”
“……誰做啊?”
“汐汐。”
“???”
元易以為自己聽錯了,“不可能吧,她還懂這個的?”
沈欲的眼底漾起一絲驕傲,“當然。她那麽厲害,沒有什麽是不會的。”
元易跟在他身邊那麽久,從未見過他這般聽信一個人。
以往誰要找他做點什麽,不展示一下自己牛逼的技術,沈欲連個眼神都不帶給的,這虞汐啥也沒做,怎麽就她說什麽,他就真去幹了呢?
“……少爺,你也太信她了吧?”元易忍不住問道。
“不然呢?”
“可她就是個官妓而已啊,也不像是會懂這些的。”
沈欲心情不錯,難得跟他多說兩句,“我問你,她爹是誰?”
“虞昙啊。”
“他是什麽人?”
元易想了想,“聽說曾經是天子之師,官拜一品,後來棄政從商,成了大周首富,不僅是天下讀書人的榜樣,也是商人們的目标,要不是三年前叛國,落了滿門抄斬的下場,現在估計都富可敵國了。”
“虞家的人又如何?”
“無一庸才,可都是大周的風雲人物。”
“那這樣家族出生的人,落入教坊司會是什麽下場?”
“應該會有無數惡心的人,想要染指。”元易撇嘴道,這種事情他都聽過不少了。
誰都喜歡看那些曾經的天之驕子跌入泥潭,有機會的話,甚至還非常樂意去踩上幾腳。
沈欲:“但事實呢?”
元易忽然想到了虞汐在京都的處境。
那可真就是京都的寵兒。
誰都不敢得罪的。
就連六部對她的态度,也算得上客氣。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情況。
區區一個奴籍的官妓,如何能有這般地位?
只是因為能掙錢嘛?
元易沒有沈欲的敏銳,想了半天才艱難問道,“是因為背後有人在保她嗎?”
“不錯。”沈欲眼神幽深,的确有人在保她。
但這個人太特殊了,特殊到在朝中甚至擁有着絕對的話語權。
否則,她又怎能如此輕易的游移其中?
這樣身份的人,沈欲只能想到兩個,一個是他爹,一個則是當今聖上。
可不管是他們中的誰,為什麽要保一個落了罪的孤女呢?
這也太不符合常理了。
更何況,以她的能力,找一個合适的人買走自己很容易。
她要離開教坊司擺脫奴籍,甚至算不上什麽難事。
可為什麽她卻要留在教坊司,恨不得讓天下的人都知道她在那裏?
虞家對大周的影響,某種程度來說,甚至高于了帝王。
在虞昙任職期間,對大周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改革,朝廷的很多法度甚至都出自他之手,即便他死了,也沿用至今。
沈欲還記得三年前,他在江南,虞昙叛國的消息傳來的時候,書院裏的學生們都不相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紛紛聯名上書,要請求重新審判。
若不是虞昙自sha,恐怕這麽輕易處理虞家,整個大周的儒生們能鬧翻天。
就連這些不相關的人,都覺得他被冤枉,作為女兒她能一點懷疑都沒有嗎?
可三年了,她卻安心的待在教坊司裏,連查都未曾查過。
就像是接受了這樣的罪名一樣。
這也太反常了。
她越是平靜,這背後埋葬的秘密,他就越好奇。
元易卻很是震驚,“會不會是巧合?”
沈欲笑了,“你就沒想過,為什麽連朝廷都請不動的人,她卻可以?她遠在華京,又為何能那麽清晰的知道這些人的下落?”
“我知道了,少爺你是在調查她?你是想用這種方式獲得她的信任?”
沈欲沒有回答,視線裏卻透着近乎執拗的認真。
他從見到她起,想的便不是她為何要隐瞞這些。
而是希望能和她一起,并肩面對所有。
或者,如果可以,他願替她背負這一切。
刀山火海,狂風暴雨,都讓他來。
沈欲回到客棧的時候,虞汐已經收到了他送回來的木板,開始着手練習制作了。
窗外餘晖灑落,将她的剪影倒映在牆面上,有種寧靜安然的美。
沈欲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了很久,才在虞汐的叫喚中回過神來,問道:“怎麽樣,這些可以用嗎?”
“可以。”虞汐肯定道。
虞汐将切好的木板拿到桌子上,試圖拼接着。
沈欲在她旁邊坐下,她專注的時候,有種迷人的魅力,讓人移不開視線。
虞汐看他半天沒說話,一直盯着自己,還以為他是在擔心,特地解釋道:“不必擔心,我以前學過點皮毛,用來引出他,也足夠了。”
“嗯,我相信你。”
“……”
虞汐對于他的信任,總有些忐忑,想說什麽,張了張嘴,還是算了,繼續弄手裏的義肢。
等虞汐弄完捶着肩膀,擡起頭來的時候,天都黑了。
扭頭,看到沈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沒想到他會這麽陪着自己。
一聲不吭,她都忘了他還在。
風将燭火吹得晃動起來,在他的臉上倒下明明暗暗的陰影。
睡夢中的沈欲,面似美玉,少了平日裏的張揚淩厲,卻多了幾分乖。
嚴格算下來,自從來到這裏起,他就真沒怎麽休息過。
一直馬不停蹄地處理各種事情。
她不想吵到他,小心翼翼地去拿了披風給他蓋上。
可是,剛碰到他,他瞬間就睜開了眼。
那雙極其漂亮的眼睛裏全是警惕而冷冰的光,虞汐被這視線微微吓住,像是喚醒了腦海裏某個久遠的記憶。
這樣的眼神,似曾相識。
可對面看清楚是誰以後,那份冷意瞬間消散,又恢複了平日漫不經心的樣子。
好像剛才她所見到的,都是錯覺。
“弄完了?”沈欲出聲問道,嗓音裏帶着溫柔的暗啞。
“嗯。”虞汐點了點頭,“我看你回來起就沒吃東西,餓了嗎?有沒有想吃的?”
沈欲想了想,道,“有,糖水丸子。”
虞汐吩咐廚房去弄了。
等東西送到,她把糖水丸子遞給了他。自己則要了一碗粥。
沈欲看着她那碗粥,皺起了眉,“你不吃這個嗎?”
“不吃。”
沈欲眼底的意外一閃而過,“你不喜歡吃甜了嗎?”
虞汐看着桌上的木板還在想怎麽做,沒有注意到他語氣裏的熟稔感。
半晌,才回過神來,答了他一句,“嗯,很讨厭。”
自從父親死後,她便再也不喝糖水了。
沈欲望着她的眉眼裏,帶着一絲疼。
原來,你已經不喜歡了啊。
他輕聲說了一句。
随後,坐到了她的旁邊,單手撐着臉頰,輕飄飄地問道:
“那你現在喜歡什麽?可以告訴我嗎?”
虞汐:?
作者有話說:
小喜: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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