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十四歡

沈欲的這個問題把虞汐給難住了。

教坊司三年,她已經習慣了隐藏自己。

當一個人對什麽表現出喜愛的時候,往往就會成為他人攻擊你的弱點。

更何況,在經歷了三年前的事情,虞汐現在也沒有什麽值得特別喜歡的,或者讨厭的。

虞汐随口道,“大概……沒有吧。”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因為太過自然,反而讓沈欲的心裏有一些心酸。

曾經,他所認識的那個人,情緒濃烈,喜好分明,不用猜也能知道她在意的是什麽。

可現在……

他倒寧可她說,喜歡錢。

“那你猜我喜歡什麽?”沈欲忽地問道。

虞汐想到了第一次在午門見他時的樣子,張狂而桀骜,似乎什麽都不放在眼裏。

“你喜歡的東西,應該很少吧。”虞汐說道。

沈欲彎唇淺笑,沒有解釋,反而從身上拿出一個白玉小瓶,将裏面倒出來的,一顆斑斓的糖果遞給她。

虞汐:“這是什麽?”

沈欲:“我的最愛,嘗嘗?”

虞汐看着這顏色奇怪的糖果,想了想,放進了嘴裏。

入口的酸瞬間占據味蕾,讓人忍不住微微皺眉,然後是難以下咽的苦,是能把人眼淚都逼出來的辣,最後糖果完全融化,卻是一股涼透心扉的甜。

每一味都濃烈而極致。

倒是像極了他。

或者,也像極了那個早已被她舍棄的……過去的自己。

次日,孔家村。

繼母沖進屋的時候,孔長業還沒醒。

他趴在桌子上,手裏還拿着做了一半的義肢。

繼母粗魯的一把将他手裏的義肢拍掉,“廢物東西,你怎麽還睡呢,天天在家裏搞這些東西,能換錢嗎?快換了衣服跟我走!今天你要是敢給我掉鏈子,看我回來不收拾你!”

孔長業默默地看了一眼被她丢到地上的木材,重新撿了起來,在身上擦了擦,放回桌子上。

不管她罵什麽都當沒聽見。

繼母罵了半天,看她沒反應,先把自己氣出去了。

孔長業這才一言不發地套了個衣服,裝了兩個義肢藏在袖子裏,就跟着她出去。

繼母将他帶到了一個庫房前,對裏面的管事道,“王哥,這就是我們家的孩,你看給他安排點什麽活計吧?”

王哥打量着孔長業,長相跟他打扮一樣的恣意,一張堪比鍋底的臉上,仿佛都能容下兩份五官。

站在一邊雙手縮在袖子裏,唯唯諾諾的樣子,身量偏矮,又瘦又單薄,一看就不是個幹活的人。

王哥臉上無比嫌棄,“他這樣子怕是做不了什麽吧?”

繼母:“沒事,他能行,他什麽贓活累活都能幹,你盡管使喚他就行。”

王哥勉強地點了頭,暫時把他帶到了一排恭桶前。

王哥:“你娘把你賣到我們這了,以後這裏的大糞就由你來挑了。”

孔長業弱弱地說了一句,“不。”

說着,他拉起了袖子,裏面是兩節義肢。

王哥的臉瞬間就黑了,沒想到竟然是個斷手,雖有不滿,還是呵斥道,“殘了怎麽了?這不是裝了個假手了嘛。給我挑!”

孔長業沒說話,默默地走了過去。

可剛把大糞給挑起來,他手上的義肢掉了,恭桶砸到了地上,裏面的大糞全都朝着王哥濺了過去。

王哥暴跳,“你在幹什麽?”

孔長業看着地上的義肢。

“……我在問你話呢,你聾了?”

“哦。”孔長業輕飄飄應了一句。

“哦?”王哥一下子上不來氣了,也不知道是被大糞熏的,還是被他氣的,“你到底會不會挑?”

“哦。”

“又哦?!!”王哥的心态瞬間崩了,吵架得不到回應比他沒幹好活還氣人,“你現在馬上立刻,給我把恭桶挑出去!”

孔長業老老實實地用另外一個手去提。

結果,剛拿起桶,義肢又掉了。

這下整桶糞全潑王哥身上了。

王哥簡直要原地升天,顧不得身上的屎尿沖他咆哮,“你們一家人玩我呢?滾,個殘廢還想來我這做工?給我遠遠地滾!”

孔長業被攆了出來。

他也沒着急回家,而是趁着這個時間打算再去買點木材回去。

只是,剛到木材店,就聽見老板和其他顧客聊了起來。

“……老板你這最近生意好啊,怎麽都斷貨了?”

“嗨,還不是咱們新上任的知府大人,請來了一個做義肢特別厲害的人,最近都給人免費義診呢。”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咱們鹽寧郡好多殘了的都去登記了,就等着她給做義肢呢!”

孔長業一直沒什麽表情的臉上,終于有了色彩,他走了過去,主動問道,

“老板,你們剛才說的那個人有多厲害?”

“據說她做的義肢無人能比,天下第一。”

“她在哪兒?”

“知府衙門。”

孔長業調頭就往那邊趕了過去。

此時,衙門處,有一個老人,一只手在幹農活的時候被傷到了,需要安裝一個新的手。

虞汐把自己做好的義肢安裝在他的手腕上,然後告訴了他使用辦法。

“你只需要多練習,讓手适應了,就會方便多了。”虞汐說道。

話音剛落,一道有些不滿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這種做出來的,雖然材質好,也能用,但長期使用對手腕會有很大的損傷。”

聽到這話,虞汐知道自己要等的人來了。

整個大周做義肢最好的手藝人——孔長業。

她特地起身看向他,對于他指出自己的問題,并不在意,反而主動和他讨論道:“我這個是最簡便安裝和使用的,減少使用頻率也許就能解決?”

“是能解決,但并不方便。義肢的存在,是為了讓傷者能像正常時候一樣生活的。”

這年頭願意從事義肢手藝的人,太少了。

看對方身上并無傲慢,而是認真的和他探讨義肢,孔長業難得話多了起來。

“你這種義肢屬于戰國時期用過的最初級版本,如今的材質和過去不同,這個版本的制作方法,早就淘汰不用了。”

虞汐笑了,“你如何确定我的就是淘汰的版本?”

孔長業不擅長和人争辯,有些急道:“我……親自做給你看,還有比你現在這個更好的改良版。”

虞汐擺了擺手,“那倒是不必了,不如我再找個人,你用你的方式給他做一對義肢,我們比比看?”

“好。”

孔長業二話不說答應了,一副恨不得讓她看看,什麽才是真正好義肢的樣子。

圍觀全程的元易默默看了一眼被忽悠走的孔長業。

……套路真深。

虞汐帶着孔長業再次去找了向階。

向階看她居然找人給他做義肢,只覺得可笑,“別費力氣了,我什麽木匠沒見過?我這兩個手,他們早就說了,根本做不出能自由使用的義肢。”

孔長業一聽他上來就否定自己,立馬不高興了,“不要把我和那些半吊子相提并論。”

“……?”

向階還沒反應過來,孔長業已經按住了他的手,開始計量他的尺寸了。

向階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發懵。

偏偏他的力氣極大,按住他的時候,他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

向階只好陰陽怪氣地說他。

“我說,我不需要,你不要在這裏裝模作樣,聽懂了沒?”

“哦。”

孔長業把他的胳膊擡了起來,進行新的丈量。

“你是聾子還是傻子?我要做個殘廢,你別多管閑事!”

“哦。”

“真以為自己是救世主了?我不會感激你的。”

“哦。”

“……”

向階叭叭叭說了半天,孔長業除了一個“哦”字,什麽反應都沒有。

全神貫注地只在意着向階的手。

向階反被氣個半死。

這人就不知道他在罵他嗎?

而孔長業就像是屏蔽掉了向階的廢話一樣,記錄完所有數據之後,連句多餘的詢問都沒有,就跟着虞汐回了客棧。

然後,看着虞汐房間裏的木材試探地說道,“你的那些材料,我能用嗎?”

她家裏雖然有,但向階的情況比想象中要嚴重許多。

材質差一些的,恐怕對他不好。

況且,之前木材店的所有材料,都被虞汐給買走了。他再去買,也不一定能買到。

“當然。”虞汐看出了他的顧慮,點了點頭,“你還需要什麽材料,可以跟我說。”

“那就好。”說着,孔長業還真給了她一份清單,“這些能不能找來?錢,我可以付。”

“能。費用這塊你不用在意,既是我要和你比,自然費用我會承擔。”虞汐看着他道,“不過,我這裏材料比較齊全,你要是沒什麽事的話,不如可以先住我這裏?”

孔長業難得碰到同行,以為對方和自己一樣,都是為了做出好的義肢根本不在意其他事情的人,估計她怕是想跟自己多交流,才提出住一起的。

心思單純的孔長業也沒拒絕,看着她桌子上的木材道:

“那我跟你住一起,這些就不必搬來搬去的了。”

一直跟在兩人身後的沈欲,聽到兩人的談話,瞬間回過味來。

沈欲:?

等等。

你在說什麽胡話?

你跟她住一起?

你把我當空氣???

作者有話說:

孔長業:一天氣死四個人成就達成……

好吧,我又不得不改書名了,希望小可愛們不要迷路,還是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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