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二十六歡

出了烏蠻的地界,再往後翻兩座山,就抵達了目的地。

書院位于山腰上,建在一片竹林中,因為是虞汐第一次來,所以找位置耽誤了些時辰。

等把貨物都安置好,天都已經黑了。

書院院長淨觀看到她,非常意外,臉上都是擔憂,“你這樣離京,當今天子同意嗎?”

虞汐滿不在意地吃着晚餐,“沒事,我想去的地方,沒有人能攔得住我。”

淨觀嘆了口氣,“你要送東西,安排其他人過來就行,不必大老遠這樣奔波。”

“父親把這裏交給我,算下來我還都沒來過,就當是來看看了。”

虞汐的語氣輕描淡寫,淨觀卻能想象得到,她從華京來到這裏有多麽的艱難。

“烏蠻是你解決的吧?”淨觀篤定道。

虞汐看着對面的人,笑了笑。

淨觀比她大五歲,一身灰白長袍素雅柔和,因為是出家人,平日裏雖寡言少語,但對誰都比較溫柔和煦。

可偏偏每次碰到她,總像父親一樣又嚴厲又唠叨。

他把手上的佛珠擺到桌上,嚴肅地板起臉來,“這裏沒有你想象中那麽差,你每年送到書院的吃的用的,根本都用不完。節約一些,山上也有能吃的東西,不需要你這樣來回跑。平日裏大家也能做些活計掙點錢,不至于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也只有在他身邊的時候,會有種在家人身邊時的輕松感,虞汐趕緊給他夾了口菜,“那怎麽能比,好好地吃,和摳摳索索地吃,還是不一樣的。”

“而且,孩子們也不小了,差不多也有要去參加會考的人,除了吃穿,文房用度也不能省。”

“還有,以後掙錢的事情交給我,這不是你們該做的,缺什麽要什麽,給我寫信就行。”

面前的女子算下來也不過二十,別家她這個年紀的,早就嫁人享清福了,她卻還要拼命地想辦法去掙錢。

可不管有多難,她從來都沒抱怨和放棄過。

淨觀看她這樣,未免心疼,又嘆了口氣,“是我們拖累了你。”

虞汐把湯也推給了他:“出家人,不要總嘆氣。誰說你們拖累我了,這可是我心甘情願的。再說了,父親臨終前把書院交給了我,我也不能辜負他啊。”

“……”

淨觀叫了叫她,“虞汐……”

虞汐知道他想說什麽,率先打斷他,道:“你放心吧,确保你們沒事,我就回京了。”

淨觀本來還想說什麽,聽到她的話,想了想還是算了。

她一直都很清醒自己要做什麽。

難得來一趟,就不要掃她的興了。

吃完飯,淨觀帶着她在書院轉了一圈。

書院其實并不大,又相對封閉,正常要繞完一圈很快,但虞汐每一步卻走得極慢。

因為這裏的建造風格,可以說幾乎和她曾經的家裏一模一樣。

尤其是藏書閣,完全就是按照他們家複刻的。

當年要不是父親一把大火燒了整個家,她也不至于連個懷念的地方都沒有。

如今,看着舊宅重現,虞汐的眼眶很快便紅了一圈。

心潮湧動,一言難發。

淨觀也沒打擾她,只安靜地跟在她身後,提着燈籠,送她回房。

關門前,虞汐卻忽然叫住了他,“這些年,有我哥的消息了嗎?”

淨觀臉色一沉,“沒有。”

“知道了。”虞汐點了點頭,“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嗯。”

回到床上,明明很累,虞汐卻根本睡不着。

三年前,哥哥失蹤。

父親把身邊幾乎所有親信都派了出去尋他,可人還沒找到,就傳來了他們家通敵叛國的消息。

起因竟是因為哥哥将邊境布防圖給了敵國。

從家裏落罪,到被處斬,任何人都沒有尋到過哥哥的蹤跡。

到底真相如何,誰也不知道。

有人說哥哥早就死了。

可虞汐不信。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要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只有哥哥才能給她答案。

然而,找了很久,還是沒什麽消息。

父親臨死之前,明知含冤,卻依舊不讓她報仇,反而最看重的是這書院。

以前她無法理解,現在她隐隐覺得,父親把這裏複刻成他們家的樣子,定是有什麽深意。

或許這裏會留有一些線索。

次日,虞汐決定再在書院裏好好找找。

卻沒想到,還沒開始找,沈欲就已經找上門了。

看着書院外風塵樸樸的男人,虞汐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之前,剛到鹽寧郡的時候。

沈欲總是這般任性妄為,不知道為何,他就這麽喜歡纏着她呢?

虞汐頗有些無奈,“你怎麽來了?現在這個時間,你應該在衙門。”

沈欲卻當沒聽到,問她,“為什麽走也不和我說一聲?”

“大人有自己的公務在身,這些小事就不麻煩你了。”

“你的事情,不叫麻煩。”叫機會。

“但與大人并無關系吧。”

聽到她這麽無情的話,沈欲被氣笑了,“絮絮,你不會真的以為,我是為了這狗屁蠻亂才來的吧?”

“……”

虞汐沉默了一會兒,想到了之前沈欲說過的那些暧昧不清的話。

他和她遇到的所有人都不同。

他熱烈,主動,極端卻又極具魅力。

他鮮明得如這天地間最濃烈的顏色。

可這樣的顏色,卻又充滿了危險。

虞汐是一個極其讨厭失控的人。

可偏偏沈欲身上有無法掌控的未知感,讓人難以安心。

他的主動早晚會給二人帶來麻煩。

所有人都說她是災星,是禍水,他們或許可以萍水相逢,卻不能長久相處。

而他還擁有着美好的未來和人生,一旦和她牽扯太深,她就會成為他的那些敵人,攻擊他最好的辦法。

朝廷從不是風花雪月之地。

現在的她,和所有人保持距離,是對彼此都好的方式。

更何況,她的記憶裏的确沒有他。

或許他只是認錯了人,又或許這只是他的一種借口。

但無論是哪一種,他們之間的合作結束,便不該再有任何牽扯了。

虞汐故意無視了他眼底的期待,冷下臉對他說道,“沈欲,如果我曾經虧欠過你什麽,我表示抱歉,我的确沒有印象了。”

沈欲愣了一下,“你說什麽?”

“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忘了你也可以忘掉。”

原來,不管他怎麽努力,她就一丁點都不想回憶起,是嗎?

沈欲從不懂什麽是心碎。

但這一刻,忽然就懂了。

她如此冰冷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仿佛都聽到了心髒裂開的聲音。

他并不是一個輕浮的人,也不曾低聲下氣地哄過誰,追過誰。

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證明些什麽。

想要更靠近她一點。

但她還是抛下他走了。

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這個女人……

真就是沒有心。

把人甩了也就算了,還往人心窩子紮刀。

半晌,他才自嘲般地反問她,“我忘不掉呢?”

“那沈公子就得自己想想辦法了。”

“……”

沈欲不傻,他看得出來她是故意在回避自己。

但既然沒有想起來,她又為什麽要這般躲着他?

是心虛?

還是,他就那麽招她讨厭?

亦或者……她其實也對他起了不一樣的漣漪?

此時,淨觀聽到外面的動靜,也走了出來。

這是書院第一次來客人。

他站在虞汐的身側,一臉溫柔地詢問她:“虞汐,是誰來了?”

虞汐:“哦,是鹽寧郡知府,沈欲,沈大人。”

“你們認識?”

“嗯,算是吧。”

聽着兩人一言一語的對話,沈欲那火蹭地一下就冒了上來。

他目光冷冽地看向淨觀。

這個男人即便穿着僧袍,依舊能感受到高貴。那是地位尊崇的家族,才能培養出來的氣度。

可偏偏本該咄咄逼人的氣度,卻被他眉眼間的悲憫給壓制住了。

不親不近,疏離又慈悲。

沈欲和尚倒是見過不少,但淨觀這種氣質混雜的,還是頭一次。顯然,這就不是個純正的和尚,而是半路出家的。

甚至,他總覺得這張臉好像在哪兒見過。

可現在,他更在意的卻不是這個。

聽着兩人的對話,他能很明确地感受到,虞汐對他的熟稔感,那是他一直想要,卻總得不到的。

沈欲走到兩人面前,直接問道:“所以,你三番五次拒絕我,都是因為他?”

淨觀:“?”

虞汐:“???”

作者有話說:

元易:少爺你醒醒,他只是個和尚!

沈欲:她對個禿子都比對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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