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通牒
馬庫斯整理着自己的長袍。
他将每一條垂下的褶皺進行細心的編排,在水盆裏觀察着自己的儀表。一绺亂發從他的額前飛出,他沾了一點水,将它撫平,梳得一絲不茍。馬庫斯喜歡這種井井有條的感覺。
然後,他邁開了腳步。他要去見奧勒利安。
在他的想象裏,少年懶洋洋地擡起眼皮,看着他,或許會問些什麽——「有何貴幹,大人?」或許不會,他擅長用沉默将對手擊垮。
馬庫斯要如何回應呢?
「不,親愛的奧勒利安,今天不玩打啞謎了。」
他們要換一個游戲,規則馬庫斯已經制定好了。
屏退引路人,馬庫斯大步邁進客廳,一眼就看見了奧勒利安。金發少年用一只手臂撐着腦袋,側卧在躺椅上,另外一只手上拎着一封信,興味索然地讀着。
這是一個好的開端。馬庫斯想。繼而看到了那個奴隸。那個巨人跪在奧勒利安面前,手裏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滿是信件。
察覺到腳步聲,兩人默契的向馬庫斯投來目光。
一副j□j的畫面從馬庫斯的記憶裏冒出來,他暗自咬緊了牙齒。
最終的贏家是你,別讓它打亂你的節奏。他想,漸漸放松下來。一個笑容在他臉上展現開來。
「大人。」奧勒利安放下信件,向他致意。
「我需要和你談話。」馬庫斯宣稱。
奧勒利安想了一想,「我們正談着。」
馬庫斯幾乎預料到了,「我的意思是,單獨。」他在他們之間示意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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奧勒利安妥協了,他揮了揮手。
克雷斯站起來,在離開之時,他盯着馬庫斯。
馬庫斯幾乎可以讀懂那個奴隸的眼神:別打他的主意。他對上那視線,确保将這句話原封不動的還給對方,一直到他們擦肩而過。
再也沒有任何幹擾,馬庫斯走到奧勒利安身邊,将目光轉向回廊外。陽光和煦,春天正在庭院中蘇醒。
「今天天氣很好,」馬庫斯選擇了一個溫柔的開端,「咱們邊走邊說?」
片刻的思索,奧勒利安點了點頭。
馬庫斯向他伸出手臂,他接受了,從椅子上站起來。兩人一道穿過房間。
他們圍繞着水池漫步。
「我的調查有了突破性的進展。」馬庫斯宣稱。
奧勒利安的腳步停頓了一下,他擡起頭,觀察着,「這麽說,真相已經在您心裏浮出水面了。」
馬庫斯享受着他的關注,「是的。」
「您會告訴我嗎?」
「以你的聰明才智,不應直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裏。」
奧勒利安聽出他話中有話,「我只能說您高估我了。」
太謙虛了,馬庫斯想,「不過,我仍然有一個未解之謎,或許你能回答我這個問題……」
奧勒利安等待着。
「你是怎麽做到這麽心狠手辣的?」
在馬庫斯說完之後,庭院中萬籁俱寂。好像他剛剛釋放出了一個怪物,連風也吓得躲回了雲層之中。
過了好一會兒,奧勒利安才找回了呼吸,他緩慢的垂下腦袋。水池裏,他和馬庫斯的倒影那麽平滑清晰,叫人分不清真實和虛像。
「我沒有辦法回答一個我理解不了的問題。」
這個回答還是在意料之中。馬庫斯點點頭,「好,那麽我們從頭說起。」他頓了一下,「你一天之內失去了所有的親人,包括你的父親尤裏烏斯,母親茱莉亞,還有你的姐姐塞皮娅——我說的對嗎?」
「難以磨滅的傷痛。」奧勒利安承認,眼神空洞依舊。
「但是你幸免于難,因為在你的家人享用有毒的晚餐時,你在觀賞角鬥。不過和你一起的帕圖斯就沒這麽幸運了,他受到了襲擊,一命嗚呼。」
奧勒利安不置可否。
馬庫斯繼續說下去,「直覺告訴我,這其中有一些聯系。于是我來向你求證,而你對我說了謊。你說,帕圖斯在半路就與你分開了。事實上,你向我們可憐的角鬥士訓練家提出決鬥。鑒于你現在安然無恙的站在我面前,這場決鬥的結果不言而喻。」
奧勒利安冷嗤之以鼻。
「先別慌,還沒到你辯解的時候。」馬庫斯制止他,「雖然我之後才弄懂,你是怎麽打敗他的,不過讓我們先把這個問題推到一邊,我不打算因此為難你,決鬥帶來的死亡我不關心,我只是不明白為什麽?」
「您是說,我為什麽要和他決鬥。」奧勒利安說。
馬庫斯點了點頭。
「想必您現在已經知道了。」
「當然,哦,如果我說的不對,請你一定要更正我,」馬庫斯停頓了一會,「因為他和你的母親通奸。」
一片樹葉飄落在水面,掀起細微的波瀾,奧勒利安的虛影搖晃起來。再一次,他沒吭聲。
馬庫斯嘆了口氣,聲音溫和起來,「不得不說,在知道這點後,我為你感動了好一陣子。默默無聞的替父親除掉他的情敵,多麽貼心的小寶貝。」他啧啧有聲。
「您又在諷刺我了。」
「我沒有,如果你覺得諷刺,那是你的問題。」馬庫斯指出,「我們從別人身上看到的,無非是自己的倒影。」
「所以,我們開始談論哲學了。」奧勒利安說。
馬庫斯笑起來,說了今天以來第一句心裏話,「我想和你談論人類文明中所有的話題,如果不是光陰苦短。」
奧勒利安擡起眼睛,飛快的看了他一眼。奧勒利安很少流露出內心感受,這使得馬庫斯格外珍惜他現在臉上的驚詫。
很快,他恢複了平靜,「我對您的告白練習的評價是:您應該把它保留到您妻子的生日當天。」
他奪走了馬庫斯的心,好奇的玩弄了一陣,現在卻要馬庫斯把它領回去。多麽殘酷。
馬庫斯忍住了一句指控,繼續被打斷的話題,「但是這仍然無法解釋有毒的晚餐。」
「或許這二者之間并無聯系。」
他嘗試将自己引上歧途,馬庫斯搖搖頭,「有一個假設——你知道杜鵑嗎?」
突然轉變的話題令奧勒利安迷惑,不過他仍然做出了回答,「杜鵑的叫聲很特別。」
「它還有一種特別的習性。」馬庫斯把對話導向自己希望的方向,「在繁育後代時,它自己不築巢,而是把蛋産在紅襟鳥、刺嘴莺的巢裏,讓義親代為孵化。」
奧勒利安聽出了一些端倪,「別的鳥不會發現嗎?」
「他們的蛋非常相似。」馬庫斯解釋,「雛鳥破殼後,會把其他的蛋扔出巢外,獨享義親帶來的食物,直到羽翼豐滿。」他笑了一下,「很狡猾,不是嗎?」
「神奇的造物。」奧勒利安承認,「這和您的假設有關嗎?」
馬庫斯等着他這樣問,「當然,我在想,或許這個鳥巢裏有一枚杜鵑的蛋。」他轉向金發少年,用眼睛捉住對方的視線,「你。」
這回奧勒利安沒有躲開。
「你發現了你是茱莉亞和帕圖斯偷情的産物,為了确保自己的繼承權,所以你殺了他們全部,這個秘密将永遠不見天日,而你得到了所有的養分。」
故事說完了,馬庫斯的語氣再度緩和下來,「所以,這就回到了我的問題,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只是您的假設。」
「向審判長說去吧。尤裏烏斯是元老院的一員,我相信,這起謀殺會得到相當的關注。」
奧勒利安輕嘆一聲,「所以,您要逮捕我。」
「不。」馬庫斯俯下身,在他的金發上吻了吻,「我說過的,我很關心你……」
「但是?」奧勒利安讀出了他的後話。
「但是我還有我的職責。」馬庫斯快速的說,揮了揮手,「不過不用擔心,我已經找到了一個折中的方法。」
「洗耳恭聽。」
「給你找一個背黑鍋的。」馬庫斯從懷裏取出一卷羊皮紙,「訴狀律師已經寫好了,今天我就會派人來帶他走,接下來你就可以無憂無慮的享受你得到的東西了,金錢、土地、貴族頭銜,一切。」
奧勒利安看着訴狀上的名字:克雷斯。一瞬間,有些難以置信。接着,他開始看清馬庫斯的計劃了。
他呼吸了兩下,緩慢的說,「恐怕我不能讓你帶走他,大人。」
馬庫斯将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施加壓力,「恐怕這是你唯一的選擇。」
奧勒利安将訴狀扔進水池,口氣堅定起來,「他是我的奴隸,只有我對他有處置權。」
馬庫斯放在他肩膀上的手收緊了,他驟然彎下腰,盯着金發少年:「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麽把戲,奧勒利安!他利用你的天真蒙蔽了你,那只是一點肉體之愉!」
奧勒利安閉上雙眼,等他的低吼聲結束,那雙綠色的眸子重新睜開來,燃燒着戲谑的火焰,「一點肉體之愉,大人,那就是我們為什麽活在這個世界上。承認這點有多難?」
馬庫斯搖搖頭,「沒你說得那麽可悲,你是個貴族,只要你願意,你可以得到更好的,別讓一個……」他想罵人,但出于形象考慮,仍然選擇了溫和的表達,「別讓一個下等人毀了你。」
「更好的?」奧勒利安挑起眉頭,「比如說你嗎,大人?」
「如果你希望,我不會拒絕。」馬庫斯微笑。
奧勒利安盯視着他。馬庫斯是一個風度翩翩的人,身上總是一塵不染。向後梳的褐發,溫柔的黑眼睛。三十多歲,正在最具有男子氣概、最迷人的時候。算上這次,他們只短暫的見過四次面,但是奧勒利安對他印象很好,因為他曾一再的抵制住了奧勒利安的魅力,選擇忠誠于自己的家庭。
可是,剛才那句話,讓這種好感煙消雲散。奧勒利安覺得他的臉突然陌生起來。
「就算誕生在貴族的巢穴裏,一枚杜鵑的蛋仍然只能孵出杜鵑,」奧勒利安說,「我想,還是下等人更加适合我,大人。」
馬庫斯的微笑消失了,「你有一天的時間考慮。」他放開奧勒利安,旋風一般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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