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酒量很好,這導致我既克制又不克制。我很少感到難過,我在時時刻刻分分秒秒都在克制難過,喝酒醉不了,不能忘記難過,那就幹脆不要出來,清清楚楚地難過,就是在淩遲自己。我不克制,喝酒很放肆,知道自己限度很大,怎麽喝都沒什麽關系。
可是,我真的,不難過嗎?
婚禮下了血本,各種酒都高檔名貴,我看着那邊熱熱鬧鬧的,一股氣沖了上來,腦子一抽,恨恨想着:
我要把他們喝破産!
這樣想着,我刷地一聲站了起來,往各個琳琅滿目的餐桌走去,專挑沒喝過的就一次喝個夠。
白的,紅的,洋的,花式混喝!我喝不死你!
我拎着酒一支又一支,喝到腦子的動脈血被石頭堵住,喝到鼻子被棉花塞住,喝到眼淚沖破眼睛的門閘,喝到這裏的燈光我的眼淚中破碎,喝到我逐漸失去耳邊的嘈雜。
我想着我心中那件聖潔美麗的婚紗,在搖擺的吊燈中逐漸逐漸消失,一絲殘影都不剩。
我還是高估自己的酒量了,人果然還是會不舒服的。
最後我靠在男廁的隔板,哭了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摸了一把臉,掏出手機,抖着手播了電話,
“嘟嘟嘟……”
電話沒人接,我像個機器一樣,重複着撥打,聽嘟嘟的聲音,挂斷這樣的步驟,锲而不舍。
我可能是醉了,也可能還清醒嗎,也可能是清醒地看着自己醉了,我知道自己在打電話,但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打。我甚至清楚,那邊不會被接起。
機器人,是個殺手,沒得感情,不會因為重複而疲憊,不會遙遙無期而絕望,只會重複、再重複,直到自己沒了能量,在能量耗盡的最後一刻,被注入了鮮活的血液。
“你幹什麽?!打那麽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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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嗚嗚地哭了起來,這一刻我承認我難了,是真的難過了。
“你……怎麽了?”
我沒法停下來,我知道這樣很可笑,又懦弱。
那邊嘆了一口氣,無奈的聲音傳過來,
“你今天來了,是嗎?”
“你說話!!!”
我一直沒說話,那邊壓低了聲音吼了過來。
“我挂了。”最後那邊這麽說。
“求求你……”我低聲哀求,“過來。”
那邊靜了音,只能聽到嘈雜的背景音。
“你喝了多少。”
我咧開嘴笑道,“好多呢。好多好多呢。哈哈哈。”
“你在哪?”
“房子。很小很小的房子。”
“殷赟?”
“嗯?”
“你在哪?”
“房子,很小很小的房子。只有我一個人的房子。”
“周圍有什麽?”
“房子,很小很小的房子。你也喜歡的房子。”
那邊很久、很久不再傳來聲音。
我奇怪地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一邊把玩一邊奇怪這東西怎麽不會發亮了。最後喪失了興趣把手機塞回口袋,坐在馬桶上發呆。
突然一個晃神,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坐在這個閉塞的空間,站起來推了推四周,弄開門把走了出去。門窗的冷風襲來,喚回我一絲理智。才始覺剛剛做了多麽荒唐的事情。我懊惱地走出廁所靠在走廊吹風等自己清醒一點。
“殷赟!”
我偏頭,就看見譚恩悅站在走廊那一端,她已經卸下了婚紗,換上了禮服,路肩高腰裙,脖子上還挂着樸實的木制項鏈,妝沒有卸,分外美麗。
她皺着眉踩着高跟鞋噠噠噠地走過來,走廊,和地毯有什麽區別呢?
我彎了彎嘴角,眯着眼笑着,錯覺這個場景,和一些幻想,重疊了。
“你來啦。”
譚恩悅深吸一口氣,皺眉,聲音清冷,“你不該這樣。”
“怎樣?”
“糾纏不休。”
“我愛你。”終于是……說出來了。
譚恩悅明顯身體一抖,握着拳頭,五官都皺到一起,然後抿了抿嘴,擡起右手在我面前晃了晃,努力微笑道,“我結婚了。”
我眼睛暗了下來,垂眸。
這些我知道。
“你沒事我就先走了,婚禮快結束了,我……和溫一要回去了。”
“譚恩悅。”我低着頭,“你根本不喜歡這種被禮儀、規矩束縛的日子,你不喜歡上流社會,你也不喜歡這樣做派的婚禮,你不喜歡浮誇,你不喜歡規規矩矩地做一個大小姐,你鄙夷一切這裏的同流合污藏污納垢和茍且,你不會喜歡溫一的。你根本不喜歡他。”
我擡頭繼續說,“你那不是戒指,那是緊箍咒,你曾一度逃離憎恨的緊箍咒。”
譚恩悅直視着我的眼睛,“你不愛我的。”
我心底一個角落抽痛,委屈和憤怒同時侵占了我,我破口而出,“是你說不要說愛的!”
在這樣的對峙中,譚恩悅從前那股太妹氣浮了上來,她冷笑道,“對,可是我現在要。”
“你告訴我啊!我給你啊!”我嘶吼。
“你給不了。”
我一把抓過她的手,翻身将她摁在牆上,逼近她的臉,“你要我怎麽給你。”
譚恩悅不甘示弱仰起頭,嘴角的冷笑沒有變過,甚至得意地揚唇嘲諷,“我現在有了。”
有了……對啊,她有了,不需要我了。一句有了,就是一把利刀,把從前的情意斬得幹幹淨淨,一絲不剩。
我不知道現在自己的表情,也看不見譚恩悅瞳孔裏的我是什麽表情,眼睛似乎已經看不到東西了,溫熱的眼淚滾了下來。
譚恩悅詫異得地看着我,表情變了幾變,最後緩和了語氣,像是無奈又像是祝福又像是安慰,“殷赟,你不需要我的,會有人……比我更适合你。”
說完譚恩悅推開了我,抽離。
然而最糟糕的事情是,下一秒,連我都能聽到譚恩悅倒吸一口歐冷氣,
“溫、溫一?”
我扭頭越過譚恩悅一看,不知道什麽時候,
溫一面無表情地站在那裏,眼神倨傲。
他的旁邊,高禮格寒着臉,更是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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