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林初平在大街上信步。可能是林記串串香的帶動，西田市街頭小巷也出現了不少擺攤兒的。

林初平仔細觀察，發現大部分擺攤的都是下崗女職工。今天是星期六，有些人出攤還帶着孩子。

“你跑出來擺什麽攤兒呀？現在下崗了，趁着國家管不了了，你們趕緊給我們老劉家生大孫子呀……現在不生，等你們老了，誰給你們摔盆子？”

林初平被一個大嗓門抓住耳朵。他扭頭瞧去，也是一個做炸火腿腸的小攤，正被一群人圍着呢，人群裏，是個五六十歲的老太婆，好像是在抓着兒媳婦，嚷嚷着不讓兒媳擺攤，讓兒媳生兒子。

女人臉木木的，她胳膊被婆婆抓了不能擦桌子，她就一把将胳膊上的手甩開，大聲說：“媽，你讓我們生兒子，我們手裏哪兒有錢去生？楠楠不上學嗎？我跟你兒子不吃不喝，不穿衣裳嗎？”

婆婆很不能理解，她不是很在意地說：“楠楠上什麽學，女孩子都是給別人家養的。她讀個小學就行了，花不了多少錢。還是生個兒子最重要！吃上花不了多少錢，你就聽媽說的，媽能害你們嗎？”

女人大聲反駁：“生兒子，生兒子，哪有錢生兒子！工廠買斷就給那麽仨瓜倆棗，現在我跟大勇都沒工作，抱着那點兒錢坐吃山空能吃幾年？就算是生了兒子，生下來之後呢？不給他上學嗎？把他生下來，就給吃就行？當畜生養了年底等着殺了吃肉？”

“你你……”老太婆氣得滿臉通紅，跺跺腳，走了。

兩人争執聲音太大，引來不少人圍觀。婆婆生氣走了，但女人還得在這擺攤兒。

人們紛紛說這個女人太強勢，連婆婆都頂嘴，肯定是個悍婆娘……

被人嘀咕地感受不好，女人紅着眼，卻倔強不肯落淚。

林初平上前：“要兩根火腿腸。”

“五毛的，還是一塊的？”女人問。她左手在眼前一抿，擡起頭來就是副認真模樣。

林初平說：“要兩根一塊的，多放點辣椒。”

見林初平遞來兩元錢，女人趕緊接了揣懷裏，快手快腳地開始做炸火腿腸。

解包裝、開花刀、下油鍋，林初平瞧她動作麻利中又透着點生疏，問：“你這攤子多久了？”

或許是林初平是唯一一個看她熱鬧卻沒有任何情緒表露的，女人低低回應：“才出沒幾天。”

林初平看了眼她裝辣椒粉的塑料瓶子，問：“生意怎麽樣？”

瓶子裏裝的這辣椒粉，林初平當時在批發市場也見過。這種辣椒粉，是市場裏最便宜的辣椒粉。吃起來就是直直的辣，一點都不香。

女人過了好一陣子，才低聲回答：“不怎麽樣，每天賣不了幾個錢。”她為了出攤，改自行車，還把家裏煤爐也拆了，卻不賺錢。

林初平見這會兒看熱鬧的人都差不多散去了，他小聲指指裝辣椒的瓶子，說：“你這辣椒不行。”

女人驀地擡頭，警惕地看林初平，說：“我、我沒錢了，買不了你的辣椒粉。”

林初平愣了，失笑：“我不是要給你推銷辣椒粉的。就給你說個法兒，你這辣椒粉稍微改良下，準保你生意越來越好。”

女人似是不相信，見林初平這麽年輕，她上上下下在林初平臉上打量好久，半晌沒吭聲。

林初平笑了下，把改良的方案說出來。

無非就是把辣椒、芝麻、花生、八角、花椒和少量幹山楂放在一起，炒取香氣，用來中和這種辣椒粉直直的辣。

“要是家裏材料不齊也沒關系，等回頭你賺了錢再慢慢湊就行。”林初平說。

女人沒想到林初平還真把改良方案說出來了，她用一種特別稀奇的眼神看林初平：真的不要錢免費發善心的嗎？

林初平又說：“下次再買辣椒粉，你可別買這種最便宜的了，這種辣椒粉吃着就是直辣，萬一腸胃不好的人吃了還容易拉肚子。每斤多花個一塊錢幾毛的，就能買大幹辣椒燈籠辣椒這些好辣椒，這兩種幹辣椒摻在一塊兒，打出來的辣椒粉保準又香又辣，要真是懶得炒芝麻花生這些，就用這兩種辣椒粉混合着也能湊合。”

意識到眼前這小夥是認真的，女人斂起臉上神情，尤其鄭重的跟林初平道謝。

吃完兩根炸火腿腸，林初平把竹簽插在竹筒裏，轉身就走了。

他最不怕西田市在出現各種各樣的串串攤子跟他搶生意，現在林初平心頭，最沉甸甸的讓他喘不過氣來的，是永福盛酒樓的大煙殼。

西田市農場八成半都在林崗，而林崗鎮上但凡是開農場的，基本都跟林初平他們家沾親帶故。

聽大舅舅說，林崗鎮上農場剛開始做時，大家都互相介紹生意。永福盛沒跟他們林三農場合作，沒跟小斌農場合作，保不準要跟鎮上哪家農場合作。

就算是林三農場與永福盛合作的農場關系處得不好，林初平早晚要把永福盛酒樓那點破事捅出去，到時鎮上農場名聲肯定都會被影響。

現在人們心中地域觀念很重，要是林崗哪家農場出了事，連帶其他家日子都不好過。況且，他們村西三家農場都在搞這個串串香，到時萬一影響他們林記串串香，那麻煩可就更大了。

林初平想把永福盛這個毒瘤趁早掰了，可永福盛是市裏開了多年的老招牌了，據說跟市裏不少高官廠長什麽的關系都很好，他就是一個平頭老百姓，要是冒冒然的舉報說不準還是打草驚蛇。

那永福盛酒樓大煙殼到底要怎麽舉報才比較穩妥？林初平站在大街上，深深吸氣。

下午，林初平就坐車回家了，回去時他還拎了個一百多斤的大麻袋，上車下車都極艱難。

在村子裏車站牌子處下車。

剛下車，林初平就被眼尖的十三婆發現了。

“呀，是初平回來了。怎麽扛這麽大一個袋子啊？你等等，我回家找個車幫你弄回去！你這樣的大學生，哪兒能幹這樣體力活，放着我來！”十三婆熱情極了，林初平一下車就把他的麻袋搶了過去，扛着到樹蔭底下。

七十多的老婆子，頭發全白完了，但林初平愣是沒能從她手裏搶過麻袋。

就在十三婆風風火火地回去借車子時，樹蔭下大嫂大娘們就把林初平圍住了。

“要瞧瞧初平這臉蛋兒，長得就是一副有出息樣。排場！”

“要我說啊，還是初平有出息，村西三農場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林初平怎麽聽，怎麽感覺這話不太對勁兒？

還不等他琢磨呢，又有人把林初平拉去她那邊，她上下打量，然後突然說：“初平啊，嫂子這兒有個小姑娘，今年剛好18歲，水靈靈的，屁股特別大，一看就能生男娃……”

林初平：“……”

拒絕了這個無比熱心腸的大嫂。林初平又立馬被另一個遠親拉去了：“聽說你們農場現在還在招工啊？”

這個問題一出，一圈人都在等林初平回答。

林初平點點頭，說：“是在招工。想招個腦子機靈點兒的送去西田市擺攤賣串串。”

“也算是當小老板了啊。”有人突然來這麽一聲。

周圍的人呼吸都熱乎了。

有人問：“初平啊，那你看我這樣的行不？”

林初平瞧去，這話是個大娘，看着眼熟，不知道是不是他家遠親。

不等林初平開口呢，旁邊兒一個30出頭的女人把鞋底往羅筐裏一放，大聲道：“你前兩天不還嚷嚷着要着急抱孫子嗎？”

最後大姐就把旁人一擠，她站在林初平正面前，說：“我覺得我能行！”

林初平有點被這風風火火又潑辣的大姐吓一跳，生怕她口水人到臉上，他後退小半步說：“你要是有意向的話，明天早上去農場找我。不過在這之前得提前跟你們說清楚，去市裏擺攤兒可是個辛苦活，又忙又累。而且工錢是沒有底薪的，只有提成。”

“提成多少？”

林初平：“現在兩人一個攤子，平分銷售額的10%。”

平分銷售額10%？一些沒讀過學的人不太能弄懂這個概念，接着旁邊的人就給他們解釋，就是你賣100塊錢的串串，林初平給你分五塊錢！

這解釋一出，旁邊的人再看林初平的眼神就變了。

“林初平啊，你咋這麽黑心呢？國外那些黑心資本家都沒你這麽黑！”

“就是就是！大學就學個這個玩意？”

剛這些還在誇林初平長得好、有出息、還熱情要給林初平介紹對象呢，這下轉身就罵。

林初平搖搖頭，不打算跟她們掰扯這些，扭頭見十三婆過來了，把麻袋往她推的自行車後座一放，就回農場去了。

林初平一走，大牌子下面的人們就又開始議論起來。

“賺100塊才給提5塊錢的啊。還沒有保底，這誰給他去幹活？”

“我覺得不對勁兒。100塊錢才給5塊，這還都有人繼續給他幹，這說明在市裏賣串串肯定賺錢。”

“嗨，你們不知道吧？上次我去市裏，我可吃着他們家的串串了，啧，那是真的香！我去的時候，攤子外面圍了好多人呢。市裏的人都有錢，一買就是一大把，好幾塊好幾塊的買哩。”

“真有那麽好吃。”

“那看樣子是真賺錢啊！”

“不行，我明天就去他農場。”

“你們說，剛才我還罵他黑心資本家呢。明天要是也去找他說想給他幹活，林初平他會不會把我罵出來？”

“哈哈，該！讓你嘴快。”

“我覺得不會吧。沒見着十三婆之前老在背後說人家壞話嘛，人家不也用了十三婆的大孫子。她那大孫子傻得冒泡都用，你還上過小學呢，大不了到時多給人家初平說說好話嘛……”

“嗨！你們可親眼見的啊，十三婆之前還對人家林小東家指名道姓說他不中用呢，瞧瞧她現在，啧！”

“別說，要是有個人給我每月發一百塊工資，我也這麽天天對他獻殷勤。”

“你對人家獻殷勤，人家得願意聽才是。人家林小東家可是有大生意要做的，能聽你那些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