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節
第 28 章節
心,語聲低沉的說道:“母親,兒子不能人道,所以,即便勉強成婚,也只會成怨偶,還是不要害人了。”
前一秒還怒不可遏的大太太,瞬間仿佛挨了一擊悶棍,霎時懵在那裏。她遲鈍的、不可思議的看向自己的長子——英俊的、高大的、聰明能幹的、頂門立戶的兒子——她最大的驕傲也是最大的牽挂。她顫抖着聲音,整個人都開始哆嗦起來:“你說什麽?”
洛仲熙再度深深叩首:“母親,兒子不會娶妻。”
大太太忽然仿佛明白過來,兒子為什麽多年來都不近女色,甚至好幾次她想為他安排通房都被拒絕,更別提婚事——原來如此嗎?這個孩子,這些年該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壓力啊?眼睜睜看着弟弟們娶妻生子,自己卻只能孤家寡人的忙生意聚家財,為他人做嫁衣裳,兒子的心裏,一定已經苦透了吧?自己竟然還一年年的逼他——想到這兒,大太太臉色霎時白如紙片,眼中湧出淚來,撲上去一把抱住他的肩膀,一邊哭一邊安慰道:“沒事,阿熙,咱不娶了,母親不該逼你……”
洛仲熙表情無限複雜,深懷內疚的同時卻也萬分觸動,因此毫不掙紮,只是默默的回抱住母親,想起十年前那個自己一心一意想“娶”的人,慢慢紅了眼眶。
奇怪而詭異的是,心口仿佛有什麽東西開始發燙,灼傷皮膚。他下意識的伸手按上去,觸手堅硬,是那個戴了十年的木雕。然而随即又變得一切如常,就是一塊溫潤的木頭,哪來什麽灼熱感?分明是他的錯覺罷了。
天階夜色涼如水。
洛仲熙離開母親處,心情沉重的回到自己的陶朱院。夜沉沉,整座洛府都陷入安眠,他卻一點睡意也無,擁着一條薄衾,只是輾轉反側。随着胸中焦躁之意愈盛,他幹脆心一橫,自暴自棄的閉上眼,手掌下滑探入衣間,一把握住自己尤自蟄伏的欲望,粗魯的上下捋動起來。漸漸的,紗帳裏開始傳出壓抑的、成年男子粗重的喘息。
“阿阡,阿阡……”爆發的那一刻,拼死咬碎在口齒間的,還是那個埋藏了十年的、也許再不會有人記得的名字。
“阿阡,我很想你。”洛仲熙繃緊的身體驟然松弛,梗住的脖頸重重跌回枕上,用另一只手輕輕捂住了眼睛,順勢将快要湧出眼眶的酸澀強壓了回去。
胸口的木雕奇異的又開始發熱。高潮過後倦怠的洛仲熙沒有多想,随手撈起放到唇邊吻了一下,轉身沉沉睡去。
他并不知道,黑暗清冷的房間裏,一個纖細的身影從始至終都立在那裏,清秀蒼白的臉上寫滿哀傷,眼睜睜看着他自渎、自傷,眼中痛楚幾乎要凝成實質,卻無可奈何,只能靜靜站立旁觀……
第二天醒來,午夜時那個痛失愛侶刻骨錐心的失意男子又戴回面具,恢複了白天肅然凜冽的模樣。
陶朱院的婢女下人們有條不紊的捧進洗漱用品,服侍主人起身。又有人提來食盒,将早餐一一鋪陳上桌。忽然,一聲低低的驚呼聲響起。洛仲熙眉心一皺,還沒吭聲,早有大丫鬟出面管教:“主子跟前,咋咋呼呼,成何體統?平日裏的規矩都白教了?”
捧着粥碗的小丫鬟戰戰兢兢的跪了下來:“主子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這、這上頭怎麽有字啊?”
房內諸人一愣,洛仲熙眉間皺褶更深,幹脆起身走了過來:“什麽字?”卻在看到餐桌上的情形後,大吃一驚:黃花梨的雕花圓案上,隐約可見數行淺淡字跡,仿佛是有人沾了殘茶以指寫下,幹涸後只剩些許痕跡,晦澀模糊。
洛仲熙有些吃力的一個字一個字辨認起來:
上巳好莺花
寒食多風雨
十年汝憶吾
千裏吾随汝
相見不得親
悄立自凄楚
野水青茫茫
此別終萬古
他面色巨變,仿佛呼吸驟然阻滞似的,急促的大喘數下,嘶啞了嗓音,用力揮手喝道:“都出去!”
仆婢們面面相觑,卻沒人敢違宥,迅速的魚貫而出。
房門阖上的一瞬間,洛仲熙繃緊的肩膀終于坍塌下來,他顫抖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隔空撫摸着眼前隐約的字跡,仿佛害怕觸碰到便會打碎這夢幻泡影。他的聲音也在顫抖,帶着微微的哽咽:“阿阡,是你嗎?”
房間裏空空蕩蕩,沒有回音。他頹然的埋下頭去,雙手握拳,久久不能松開。
耳畔仿佛有細小微風,輕柔的卷起他的發梢,又倏忽而過。
商行管事們驚恐的發現,本就事必躬親的洛二少,不知受了什麽刺激,變得越發工作狂了,一日睡不滿三個時辰,逼得管事們輪着班的陪他熬。時間久了,便是鐵打的人也熬不住,眼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鬓角竟開始出現星星點點的霜色,原本清俊的眉眼也憔悴了下去。他看上去非常疲憊,卻不知為什麽堅持着自虐式的工作量。照說,洛家的生意近年來發展極好,他根本不需要這樣拼的。
這樣毫不顧惜的、透支式的自虐,終于使他在入冬之初累倒了。一場嚴重的傷寒,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大太太急紅了眼,狠狠發作一場,勒令他在家養病,徹底痊愈前,再不許外頭傳一張紙一件事進來煩他。洛仲熙面不改色的咽下當日第三碗黃連水似的藥汁,嘴角泛起苦笑。
如此精心調養了大半個月,這天傍晚,洛仲熙自覺好些,便随意披了件大毛衣裳,讓茯苓跟着往園子裏散步。
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又來到偏僻荒涼的西北角。耳畔隐約傳來袅袅歌聲,極盡哀婉的樣子。他不由立住腳,怔怔聽住了。茯苓見他感興趣,湊趣道:“約莫是隔壁錢府新買的家伎班子練曲兒呢。主子要有興致,咱也叫家裏的班子來唱兩曲解悶?”
洛仲熙擺擺手,正想離開,忽然那邊換了新曲,只聽一個似訴似泣的聲音緩緩唱到:重過阊門萬事非
同來何事不同歸
梧桐半死清霜後
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
露初曦
舊栖新垅兩依依……
洛仲熙猛的心口一疼,胸前的木雕仿佛又開始發燙。他下意識的伸手按上胸口,隔着布料将那挂件握在手心,眼神落寞,喃喃道:“十年前,我沒能護住他,十年後,也許又是我的執念耽擱了他投胎轉世……我知道他就在我身邊,一直都在。可是,為什麽他就是不願來看我一眼呢,哪怕只是夢裏相見——茯苓,你說,他是不是也在怨我呢。”
他并不知道,夜幕沉沉中,枝葉萋萋的老槐樹下,一個白衣少年正滿面悲傷的用力搖頭,焦急的對他說着什麽,還試圖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然而每一次努力都無奈的消失在了空氣中……
荒涼偏僻的北園,鬼氣森森的主人,茯苓打了個哆嗦,胡亂安撫了兩句就勸着他回去。洛仲熙意識到自己的失态,嘴角彎起自嘲的弧度,從善如流的往回走。
雖然面色平靜,神情間到底黯然。茯苓手裏托着琉璃風燈,不時偷眼望他,十分擔憂,于是想着法兒的排解:“主子若是心中放不下,何不替幹脆四老爺做場法事?”
洛仲熙眉一皺,剛想斥他子不語怪力亂神,忽然想起那日桌上的字跡,卻又猶豫了。
茯苓巴不得他能重新提起興致出門走走,因此越發起勁湊趣:“城郊無相禪寺,水陸道場最是出名,金陵城裏的奶奶太太們但凡做法事都愛請他們操辦。”
洛仲熙笑着搖搖頭,屈指往他頭上不輕不重的敲打一下:“就你知道的多。”一時卻有些意動,然而轉念一想又不願了——自私也好,狠心也罷,如果阿阡當真沒有投胎而是一直跟着自己,那樣……似乎也不壞?至少是個安慰、念想。
茯苓笑嘻嘻摸摸頭:“聽說那兒的簽文也極準,主子若有所念,不妨去求個卦簽解一下?”
洛仲熙怔怔發了會兒呆,原本凜冽的眉眼在朦胧燭光的映襯下顯出溫柔的輪廓。許久,他輕輕呼了口氣:“如此,那便走一遭吧。”
又過了些日子,撿一個冬日難得的明朗天氣,主仆倆一前一後的騎着馬,踩着一路的淺淡日光來到無相寺。
縱然天氣晴好,到底寒冬臘月的,香客游人稀少,偌大一座禪寺人跡寥寥。檀香袅袅裏,伴着小和尚們嗡嗡的午課誦經聲,反倒越發顯出幾分寂靜的莊嚴。
錦衣輕裘的洛二少被待若上賓,在知客僧的陪伴下,禮貌的耐着性子簡單游覽了一番,随後一個眼神示意,茯苓乖覺的往功德箱裏散了布施。
見到對方投入的并非尋常的銅錢銀兩,而是一張薄薄的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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