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節

第 29 章節

，知客僧眼睛一亮，臉上的微笑堆得越發凝重了，雙手合十深深低頭恭維道：“洛檀越禮佛至誠，菩薩定會聽到您的祝禱。”

洛仲熙此時對這盛名在外的無相禪寺已經倒盡胃口，只是面色不動，勉強敷衍道：“謝大師吉言。”

茯苓尤自興致勃勃：“主子，您來時不是說要求支簽嗎？”

知客僧殷勤的接過話頭：“檀越要蔔簽？請随貧僧來。”一面側頭吩咐小和尚去殿裏準備。

到了這個份上，洛仲熙也只得随和些，道了句叨擾，帶着茯苓跟了上去。

香煙缭繞的大殿裏，已經色色預備妥當。洛仲熙仰頭望着面前寶相莊嚴的菩薩，心中嘆息之餘，還是斂息凝神的跪拜下來，取過畫滿蓮花紋路的簽桶，一下一下的晃了起來。

待一支竹簽掉到地上，茯苓快手快腳的撿了起來，笑嘻嘻的往後跑：“主子，待奴婢拿去解簽！”

洛仲熙笑着搖搖頭，起身理了理衣擺，立到一旁。知客僧怕他無聊，便與他分說起這殿中菩薩金身的故事。

不多時，茯苓手中拿着一張紙條出來了，高興的遞給他：“主子，是個中簽——‘完璧歸趙’呢。”洛仲熙一愣，倒是似乎寬慰了些，接過簽紙細看，面色漸漸和緩下來，仿佛生出三分希冀似的。茯苓望着他的模樣，心中酸楚，口裏湊着趣，一只手卻縮在衣袖裏蜷的死緊，手心裏一張紙條被捏的快要辨不出本來模樣——姜女尋夫，下下簽。簽紙上只有短短八個字：千般耗盡，枉費功夫。

一時事畢，婉謝了對方留用素齋的好意，洛仲熙帶着茯苓慢慢踱步而出，一面想着那完璧歸趙的簽文，仍有些心神恍惚。到了山門外，茯苓去牽馬，他立在一旁望向遠方，神情間有說不出的寥落。

“麻煩讓一讓。”一個清澈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他猛然回過神，發現一個瘦小的和尚挑着一大擔木柴，正艱難的走過來，自己剛好擋了他的路。

“抱歉。”他忙側身讓開。

小和尚微喘的挑着擔子過來：“謝謝。”卻在經過他身邊時，輕輕咦了一聲。

洛仲熙意外的看着眼前瘦弱的、眉目平淡的小和尚，發現這個看上去才十幾歲的小師傅，生了一雙與年齡不符的、平靜而悲憫的眼睛。

他艱難的放下柴擔，擡頭仔細的看着他的面色，又側過頭看向他身旁空曠處，低低嘆息，搖了搖頭。

洛仲熙心生疑惑：“這位小師傅？”

小和尚垂下眼，雙手合十，念了聲佛號，低聲道：“執念不滅，何來涅盤？兩位施主……”

洛仲熙一怔，下意識的順着他的視線看向身旁，那裏只有老樹昏鴉，北風卷着落葉，哪裏來的第二位施主？

他心中一動，面色霎時慘白，旋即又激動起來：“阿阡！”轉身一把抓住小和尚：“大師！阿阡……是不是在這裏？”

他的聲音裏有止不住的顫抖。

小和尚輕輕掙開他的手，平凡的眉目間奇異的閃爍出菩薩低眉的慈悲，依舊雙手合十，慢慢的說：“阿彌陀佛。情絲執念，縛魂劫魄，不得超脫。只是這世間看似紅塵萬丈，其實不過虛妄。刻意執着，徒增煩擾。不若五蘊皆空，放手方得自在。施主又何苦。”

洛仲熙忽然憤怒起來。他驟然後退一步，雙手握拳微微顫抖，冷笑道：“都說菩薩慈悲，照我說，菩薩才是最最冷心無情的。世間八苦，他就這樣高高在上的眼睜睜看着世人生老病死、求不得、愛別離……”他猛的轉身，向着那空曠處哽咽道：“阿阡、阿阡，我知道你在那裏……”

小和尚再度低低嘆息，輕輕搖了搖頭，嘴邊卻泛起笑意：“又是一對癡兒。”

裏頭傳來不耐煩的催促聲：“淨虛，快點！磨磨蹭蹭的，竈上等柴燒呢！”

小和尚斂了眉，垂下眼來，重新艱難的挑起柴擔，搖搖晃晃的進了山門。

茯苓牽了馬來時，只見他的主人正手握木雕挂件，面色蒼白卻有幾分激動的樣子，怔怔立在那裏發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只得勸着他上了馬，慢慢回城來。

這天夜裏，洛仲熙歇的很早。他靜靜躺在床上，手中自始至終都握着那個木雕，低聲呢喃：“十年汝憶吾 千裏吾随汝——阿阡，知道你原來一直都在身邊，我、我心裏很快活，真的。”他微笑着閉上眼，漸漸呼吸勻淨。床邊，秀美的白衣少年半跪在腳踏上，癡癡凝望着他，久久不曾移動分毫。

第二天醒來，耳畔有雀聲歡鳴。洛仲熙模糊的揉了揉眼睛，心下疑惑哪來的鳥兒——自己自十二歲那年心愛的畫眉死掉後便再未養過鳥兒，外頭廊下的鳥聲卻是哪來的？

忽然，他渾身一僵，看着眼前這雙手，心跳瘋狂加速，張了張嘴，竟發不出聲音——這雙手骨骼纖細，明顯未長足，分明是個孩子的手！

他屏住呼吸，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翻過手掌，看着掌心裏那枚熟悉的紅痣，前一刻還狂跳的心髒一下驟停，一個幾乎不可思議的猜測浮上心頭——

他踉跄着下了床奔向鏡臺，倉皇中撞出一串砰砰聲。只見磨的铮亮的銅鏡裏，俊秀的少年臉色蒼白，圓睜的雙眼中寫滿震驚與惶惑。

正驚愕間，門扇被吱呀一聲推開，一個年輕的、熟悉的嗓音含笑響起：“二爺，該起了，今日是過完年後頭一天念書，須得早點到呢……”

渾渾噩噩的被穿戴洗漱完畢，胡亂塞了幾口早點，依然如在夢裏的洛二少帶着小厮，一腳深一腳淺的來到那間無比熟悉的青磚小瓦房。家學裏已經到了不少人。二房的伯垣擡頭看了他一眼，照規矩他該上前向堂兄打招呼，可他依然沒有徹底回過神來，因此只是沉默的去到自己的座位上，放下了書。四弟季安蹦蹦跳跳的蹿過來：“二哥二哥，看我新得的蛐蛐兒！”

這時外頭忽然一陣小騷動，衆學子們都好奇的伸長脖子往外探去。只見先生從門口領進了一個瘦小的幾乎有些伶仃的孩子，低頭含笑對他說：“四爺今兒頭一回來，要不就坐……”

先生話還沒說完，洛仲熙忽然聽到了自己的聲音，詭異的、反常的鎮定與平靜：“坐我這裏吧。”

滿室人都詫異的望向他，包括那個衣衫單薄的、始終低垂着頭的孩子，也驚訝的睜大眼望向他。

洛仲熙慢慢的、一點一點的笑了起來，雪白的牙齒在窗格間透來的陽光下閃着光。他目不轉瞬的望着眼前小小的孩子，把自己的書往旁邊移了移，嘴角泛起溫柔的笑意，輕聲的、堅定的說：“我是長房的洛仲熙，小四叔今後——就坐我這裏。”

他目色深深的望着他，下意識的伸手按向胸口——那裏，已經沒有什麽木雕挂件了。他終于微笑起來，漸漸濕了眼眶。

阿阡，阿阡，這一次，讓我們重新開始。

10. 劫魄

羅浮門數百年來天資最出衆、最有希望沖擊化神期的天才，竟然隕落了。

楚北溟，羅浮掌門紫微真人最看重的親傳弟子，二十六歲結丹、六十歲便晉階元嬰的不世出的天才，閉關十二年後，一舉沖擊化神期，震驚整個修真界。紫微真人驚喜之餘，幾乎傾門派之力備下各種珍貴法器，預備助愛徒一臂之力。

就在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修真界即将迎來史上最年輕的化神期真人的時候——羅浮門上下甚至連慶典都預備妥當了，上天卻給了他們殘酷的一擊。

史無前例的、毀天滅地一般的天雷劫，潑洩般源源不絕的砸向楚北溟渡劫的那個山谷，幾乎将之燒成焦炭、碾為平地。

紫微真人布下的幾重防禦法器都被摧毀殆盡，眼見情況不妙，老人心急如焚，揮退弟子們自己幹脆禦劍殺入——卻見裏頭瞬間雨散雲收，慘不忍睹的山谷中，哪裏還有楚北溟的影子？多年來視之若親子的紫微真人心中大叫不好，忙放出神識四野搜查起來，最後踉踉跄跄的奔到一團辨不出模樣的殘骸前，大恸之下幾乎不能自控，顫抖着從乾坤袋中掏出一顆定魂珠，喃喃念誦，珠子瞬間散發出瑞彩千條，靈氣缭繞蔓延于天地間。然而紫微真人的臉色卻慢慢灰敗下來，力能開山的手掌竟似托不起一枚小小的寶珠，只見他五指一松，定魂珠骨碌碌跌落下來，埋沒入草叢中。

楚北溟的魂魄，不見了。

暮霭沉沉，金烏西墜。靈犀宮的鯨脂大炷，已經早早的點燃起來，将這恢宏靡麗、窮奢極侈的殿宇映照的明亮如白晝。

身處魔域，在暗黑世界橫行無忌的靈犀宮主人，竟然最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