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葉檸接到陳思茹電話的時候，正在路邊的五金店買馬桶。

五金店老板娘開價680，葉檸還到450，接通電話前還跟老板娘賣了句乖：“老板娘，你這項鏈蠻好看的，哪裏買的。”

“450吧，就450，行嗎。”

“咱們老熟人了，我在你們店裏拿貨都不知道拿了多少了。”

“行不，老板娘姐姐？”

手機舉到耳邊：“哎，思茹。”

陳思茹：“檬檬，你到哪兒了？”

葉檸沖店外看去——

此時正是晚高峰之前，才剛五點，這條身處鬧市的、并不寬敞的街巷上已堵滿了汽車。

葉檸看着那些擠擠攘攘的汽車，腦子裏靈光閃現，驟然想起思茹打電話給她是為了什麽，猛地擡手拍腦門兒：她差點忘了！

忘了今天是高中同學聚會！

葉檸趕忙道：“路上了，在路上了。”

陳思茹：“我快到了。那我到了先上去了啊，我在餐廳包廂等你。”

葉檸：“嗯嗯，好。”

挂了電話，葉檸露着一臉賣乖加懇求的表情轉向五金店老板娘：“姐姐，460吧，460，我拿了就走了，等會兒還有事兒呢。”

馬桶最終以465的價格成交。

老板娘店裏的小工替葉檸把包裝在箱子裏的馬桶扛到面包車的後備箱，葉檸也不多管，拉開門坐上車就擰鑰匙打火。

身後的後備箱傳來“嘭”一聲合上的動靜，換平時葉檸還能有閑心扭頭嚎一嗓子“輕點兒！”，今天卻沒工夫多管。

她離合一踩、檔位一推，眼睛盯着左手邊的後視鏡，打轉方向盤就往外面的機動車道上沖：要遲到啦！

—

小面包在路上左突右沖地變着道，總算在五點二十之前開上了高架。

剛上高架，陳思茹的電話又來了。

葉檸開了公放，邊開車邊跟陳思茹閑聊。

陳思茹：“今年來的人還挺多的，我看包廂裏安排了兩桌呢。”

葉檸：“那邊沒熟人了？你都閑得跟我打電話了？”

陳思茹的聲音突然壓下：“什麽呀，我是給你提前通‘情報’來的。”

神秘兮兮的語氣：“丁可欣今天也來了！”

葉檸單手握着方向盤，手機就擱在右手邊空調出風口的手機架上。

聽說丁可欣這位“老朋友”今天也來了，葉檸意外地挑了挑眉峰，語氣拖着：“這樣啊~”

陳思茹明顯是在公開場合避着人打這通電話，不但聲音壓着，氣音都憋出來了：“別怪我沒事先沒通知你啊，丁可欣今天穿得可美了，大長裙、高跟鞋，頭發染了，連妝都是全套的！”

葉檸哼一聲，不以為意，自信十足。

陳思茹一聽這氣勢就立馬道：“看來你今天化妝了，裙子也比她長。”

松了口氣，“那就好。”

葉檸：才怪。

事實上，她根本忘了今天是同學聚餐，一個下午都在幾套房之間來回跑。

不是跟中介一起帶租客看房子，就是在維護房子、修修補補、打掃衛生。

但凡她記得今天是同學聚會，她都不可能五點了還在五金店買馬桶，怎麽也得回家洗個澡、換身清爽幹淨的衣服。

不過同學聚會麽，這兩年她都有參加，常去常聚的都是那幾個老面孔了，大家對她的情況多少也都了解，想必沒誰會在意她什麽裝扮、穿了什麽衣服過去，随意就随意點吧。

至于丁可欣……

葉·早就不是十幾歲·檸：把她當空氣好了。

—

恰逢晚飯點，又是周五，餐廳外不太好停車，何況是七人座的、方方正正的面包車。

葉檸在附近兜了好幾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空位，停好、下車，趿着人字拖穿過馬路往餐廳走去。

進餐廳，向前臺問到了今天聚會的包廂，葉檸想了想，還是又問了句：“衛生間在哪兒？”

前臺：“直走，左手邊就是。”

葉檸：“謝謝。”

葉檸進了衛生間。

衛生間洗手臺前一站，鏡子裏映出一張白皙漂亮的臉：大而圓的杏仁眼，褶皺清晰流暢的雙眼皮，眸色點漆般的純黑，鼻梁挺直，紅唇潤亮。

可惜裝扮實在随意：劉海松散的低馬尾，有些皺巴的白T，黑色休閑短褲，純素顏。

葉檸照着鏡子，左右看看，最終彎腰低頭洗了把臉，抽紙巾擦幹，接着松開辮子，對着鏡子重新綁了下馬尾。

簡單收拾完後，她左右轉了轉頭，看看鏡子裏，滿意了：行了，就這樣吧。

什麽長裙、全妝、高跟鞋。

姑奶奶天生麗質。

推門進包廂，見到是她，包廂裏短暫地靜了半秒，接着轟然熱鬧起來——

“葉檸啊，怎麽這麽晚才來，就等你了。”

“快進來快進來，看看坐哪兒。”

“碗筷齊嗎，剛剛服務員是不是拿走了幾副碗筷。”

“這都快六點了，遲到了啊，遲到的是不是要自罰一杯。”

……

包廂裏總共兩桌，葉檸往陳思茹坐着的那桌走去，邊走邊落落大方地跟衆人打招呼：

“不晚，怎麽就晚了，不是才六點不到麽，我又不是八點才來的。”

“不用了，我坐思茹那兒。”

“什麽罰一杯？當這兒跟我談生意呢。”

含笑坐下，陳思茹跟她低聲耳語：“姑奶奶，你穿成這樣，別告訴我你忘了今天聚餐了。”

葉檸掩唇側頭：“不瞞你說，真忘了。”

“你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五金店買馬桶。”

陳思茹：“……”

陳思茹繼續跟她咬耳朵：“往你左手邊看。”

葉檸正大光明往左一瞥：隔着兩人，曾經的死對頭，丁可欣。

果然和陳思茹說得一樣，丁可欣留了一頭漂亮的卷發，染成了時髦洋氣的栗粽色，睫毛纖長卷翹，抵颌撐着臉的那只纖纖玉手，也染上了漂亮的丹寇。

用陳思茹的話：打扮得挺孔雀的。

葉檸這會兒看她，孔雀不孔雀的沒所謂，但丁可欣掀眼皮子撩過來的那道鄙夷的目光，是真的辣眼。

葉檸如今遠比高中時的膽子大很多，丁可欣敢這麽看她，她就敢直接開口：“怎麽了？”

隔着幾人，丁可欣愕然一愣，明顯沒想到葉檸不但接收到自己的目光，還直接問出來了。

“哦，沒什麽。”丁可欣表情讪讪。

葉檸收回目光，只當她是空氣。

可惜飯桌上的老同學們并不覺得今天盛裝出席的丁可欣是道空氣。

因為丁可欣這次是第一次參加高中同學聚會，餐桌上的很多人對她如今的情況都不了解，大家不免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丁可欣言笑晏晏：“工作一般啦，現在在我舅舅的公司。”

丁可欣：“一個月也還好吧，兩萬總歸是有的。”

丁可欣：“單身啊，當然還是單身，工作那麽忙，哪裏有時間談男朋友呀。”

葉檸吃着菜，就當耳畔刮過陣風。

旁邊的陳思茹又和葉檸低聲咬起了耳朵：“你說她這種無利不起早的，我們常聚的這夥人都混得一般，她以前不是都不來的，這次怎麽來了。”

葉檸不甚在意的态度：“誰知道。”

陳思茹瞟到丁可欣那副端着說話的樣子，就覺得辣眼睛。

她收回目光：“我還記得她當年撕你的小說書，還跟老師打小報告的那副嘴臉呢。”

葉檸：“我都快忘了，你怎麽還記得這麽清楚。”

陳思茹：“當然了！”

嘀咕：“你那次不都哭了麽。”

葉檸拿着筷子，似是回憶起什麽，表情一時變得悠遠。

恰在這個時候，包廂裏驟然變得熱鬧起來。

葉檸回過神，不知發生了什麽，茫然一瞬。

跟着包廂裏的動靜往門口擡眼看去，看到矗立在包廂門口的那道身影，分辨出來人是誰，葉檸整個人根被釘在位子上似的，滿目愕然——

那人很高，長身鶴立地站在門口，穿黑色的襯衫、黑色的長褲，低調內斂的模樣，卻有一張非常深邃帥氣的面孔。

駱瀾川。

葉檸就這麽隔桌看着，時隔多年再見，不但心口突然被攥住似的，感官裏、周圍的一切，都跟攏在一層罩子裏一樣，一下變得很遠。

眼底、心口，只有門口的駱瀾川。

與此同時，有些壓在心底的久遠的記憶陡然被翻出來，蕩漾的漣漪狠狠在腦海裏撞擊，回憶中某道藍白校服的身影，與眼前黑衣黑褲的真人交疊重合。

駱瀾川？

駱瀾川！

葉檸的眉心倏地一跳。

她回過神，怕自己此刻的表現會落在旁人眼底，趕緊低眉斂目地垂下目光，又裝模作樣地端起面前的飲料，掩飾性地喝了一口。

餘光裏，駱瀾川已經在衆人的招呼下走向了他們這桌。

葉檸下意識屏住呼吸，甚至覺得時空都變慢了，駱瀾川每一步都跟踩在她心口似的。

又像是在她心口上了截發條，他每近一步，她心口就跟着縮緊一分。

他的距離越來越近，她的心口也越來越緊。

緊到無法再緊的時候，但見駱瀾川止步，落座在了丁可欣身旁。

葉檸：“……”

“靠！”

葉檸吓了一跳，以為自己沒掩飾好，直接把心聲給吐露了出來。

回過神，意識到這聲“靠”是身邊的陳思茹發出來了，她默默扭頭，擠了擠眼，看向陳思茹。

？

你做什麽？

陳思茹跟她打眼色，眼神示意丁可欣那邊：

駱瀾川！

那可是駱瀾川！

葉檸回打眼色：我知道。

陳思茹：你男神都坐你對家那頭了，你還不趕緊把刀舉起來！？

葉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