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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彌愣了下,随後下意識地揚了揚眉毛,這一臉刁相的老娘們兒居然要帶自己進宮?居然敢帶自己進宮?
忽然的,他心中似有所感,目光忽然一斜,正對上沈夷光偷瞄的眼神。
沈夷光也沒想到何媪居然提出這般放肆的要求,她第一反應不是驚慌或是惱怒,而是心頭一跳,先去觀察謝彌的反應。
待謝彌發現,她才‘嗖’地把眼睛轉開。
何媪見她抿唇不語,還以為她被自己唬住,于是嗓音放的更緩,臉上也帶了笑,軟硬兼施地道:“之前聽說太子在城外驚馬,德妃娘娘吓得跟什麽似的,非要叫您進宮問個明白的,多虧太子攔着,娘娘才沒有當場發作,您可別讓太子難做了...”
沈夷光心裏冷笑了聲,江談哪裏會管這些瑣事?蕭德妃執意要人,不過是為了給她寶貝侄女出氣,順帶削一削她的面子罷了,被吓唬兩句她就把底下人推出去送死,以後哪個敢給他們沈府用心當差?她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而且...這是個和謝彌修補關系的好時機。
想到這個,她就有些坐不住了,截斷她的話:“放肆!”
她擺出一臉大義凜然:“那日的事我已經懲罰過謝部曲了,太子也點過承認是個意外,若是再繼續追究,豈不是要令太子落下個心胸狹窄的名聲?!娘娘是殿下生母,怎會不為太子考慮?定是你從中挑唆!”
她說着說着也開始冒火,哪怕他們讨要的人不是謝彌,而是她身邊的其他人,這也夠沒把她放在眼裏了,她五歲便得封縣主,也是千嬌萬寵長大的,豈能沒些小脾氣?
她委實忍德妃久矣,再不願把自己踩到泥地裏,讨好一個眼裏沒自己的人了。
“何況...”她冷哼了聲:“謝部曲是我的人,輪不着別人來處置。”
她見何媪怔愣片刻,還想再開口,不由厭煩道:“把她給我攆将出去。”
蔣媪雖覺着不妥當,但她絕不會違拗自家女公子的命令,當即帶着仆婦把何媪給‘請’了出去。
屋裏一時空蕩下來,只剩下沈夷光和謝彌兩人。
沈夷光巴不得在謝彌那裏把之前鞭打他的事揭過去,便下意識地側了側頭,就見謝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神色略有訝然。
——并沒有她設想的感動交加,感激涕零等等表情,這讓她有點失落。
兩人目光碰在一處。
謝彌似乎在細細地審視着她,神情讓人琢磨不透。
沈夷光到底和他對視片刻,到底定力不如他,她咬了咬下唇:“方才那何媪...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就算不能感恩戴德到甘為她用,好歹感謝一下啊,這什麽人呀!
謝彌又瞄了她一眼,把她的心思窺探了六七,故意說她不想聽的,啧了聲:“主人問得好,哪來的狗屁老虔婆,敢對老子指手畫腳的。”
沈夷光實在頗為古怪,好像...莫名有點怕他,懼怕中又摻雜了羞惱委屈和郁憤。
還有...她對他的好,好的有點太過頭了,好的就像是要完成差事一般,急切地想要見到結果。
他一開始以為自己的身份被她猜疑,順着查了之後,發現并無暴露的可能,再加上今早兩人的互相試探,他越發确定,沈夷光并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否則早喚來羽林衛了。
謝彌仔細咂摸了下,她這般态度,還真有點意思。
沈夷光之前和他幾乎沒獨處過,她長這麽大,還沒哪個人敢在她面前說這樣的粗鄙之語!
她一口氣梗在胸口,臉也漲的通紅,半晌才惡狠狠地岔開話題:“除了這個,你還有別的想說嗎?!”
“哦,我還真有一件事想問。”謝彌雙手抱臂,指尖在手臂上輕敲了兩下。
盡管不知她态度大變的緣故,但瞧在她當日在江談面前羞辱他的份兒上...
他猛然拉近兩人的距離,雙手撐在她身側,奢華眉目在她面前驟然放大,鼻尖幾乎貼着她的鼻尖。
“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人?”他壞壞地笑:“主人。”
就這樣,狠狠地把她欺負回來。
......
東宮裏,一對兒清雅的仙鶴香爐正袅袅飄着龍涎。
江談立在窗邊,手執一管用久了的狼毫玉筆,身上穿的是半舊的月白色圓領常服,腰間勒着玉帶,雖不是新衣,仍襯得人長身玉立,一副松枝挂月的好模樣。
他雖貴為太子,衣食住行卻并不奢侈,但也并不過分儉省,就連一支筆,一塊墨,都是按着儲君該有的份例,簡直規矩的過分。
他正低頭幫沈皇後抄着一卷經文,字體清隽端正,可不知為何,落筆總帶了一絲浮躁,他又寫了幾筆,自己也意識到這個問題,輕輕捏了下眉心,令內侍把才抄好的一頁紙拿去燒了。他雖是少年模樣,行事卻十足沉穩。
江談正要啜一口茶,就見何媪低頭走了進來,他不等何媪開口,便主動問道:“東西都送到了?”
何媪忙點頭應了。
“她...”江談遲疑了下,察覺到自己心緒為何浮躁,緩緩問道:“還好吧?”
那日的事令江談頗為不愉,不過他也沒心思總放在沈夷光身上,忙活了幾日,待心裏的不悅散了,沈府又傳出沈夷光這幾日身子不适的消息,他這才慢慢地意識到,自己那日當着衆人斥她,可能有些過了。
正好他給她備的禮還沒送過去,他便遣了年長穩重的何媪去送東西,算是給她個臺階下。
畢竟過了這幾日,她一未主動找他修好,二也未遞話進東宮,他也并不怎麽高興。
何媪一頓,吞吞吐吐地道:“老奴瞧着...女郎心情好像不大好,許是老奴說錯了話吧,女郎竟派人将老奴攆了出去...”
她深深叩首:“都是老奴的不是,讓您也失了顏面。”
上眼藥這等事兒她早已爛熟于心,這樣掐頭去尾上綱上線,倒似沈夷光還跟太子置氣,故意攆了他派去的人,好落他的臉一樣。
果然,江談皺了皺眉。
他倒也未全信,輕擡眸,手指點着桌案:“你和她說了什麽?”
何媪心頭一跳,緩緩道:“回殿下,不是老奴,是娘娘...她之前聽說您被私奴冒犯,一直記挂着此事,令老奴向女郎讨要那私奴,想要為您出氣,可誰知,可誰知...”
江談手指一頓,何媪小心窺探着他的神色,慢慢道:“女郎一聽老奴要人,登時便怒了,還,還說那私奴是她的人...”
江談輕輕擰眉。
他那日當衆發作那私奴,倒也不全是因為蕭霁月的緣故,那私奴相貌實在太好,在人群中極為出挑,只是看人的目光透着股邪氣。他離開不過半年,她身邊多了這麽個私奴,他竟是全然不知,她也未給他寫信提過一字半句的,他心下自然不快。
當然,在他不快的時候,他也不會去想,自己在外時很少主動給她寫信,偶爾她書信多寫了幾頁,他便不耐多看,對那些小女兒的撒嬌情話,他甚至懶得回上只言片語。
何媪見他臉上透着一股子冷意,心知自己這眼藥是上對了,心中暗喜,不免忘形,又小心道:“哎...近來長安蓄養男寵面首之風盛行,大公主就新添了兩個标致侍衛,趙國公府寡居的長媳也暗養了幾個伶人...沈女郎她,她怕是也...”
晉朝才從一場綿延多年的大亂中平息,禮法規矩尚未重塑,有這些亂象也不稀奇。
她話還未說完,江談的面色已經冷的如同在寒冰裏淬過似的,簡直滲人。
何媪尚未覺着大禍臨頭,江談已經面色冷極,他拂袖轉身,寒聲道:“把這污蔑未來太子妃的老婢拖出去,杖責三十。”
那私奴令他不快不假,但憑着潺潺對他的情義,想來也不至于瞧上旁的男子,他對自己倒是頗有信心的。
這賤婢的話若傳揚開來,他的潺潺如何自處?東宮體面何存?
待何媪被慘叫着拖拽出去,江談才徐徐吐了口氣。
他想到一件事,有些不高興。
潺潺不止一次跟他提過何媪失禮,他并未放在心上,他還反過來令她懂事些,對長輩送來的人理當敬讓,這不是因為他有多在意何媪,只是覺着她性子嬌氣,小題大做也是有的,而作為太子妃,最該大度妥帖。
可眼下瞧來,這賤婢在他面前都敢口出狂言,胡編亂造,在潺潺面前只怕更為放肆。
他忽心頭一動,或許...她以往是真的受委屈了,自己該主動去沈府探望她?
江談沉吟片刻,喚來貼身內侍,正欲開口詢問,忽然蕭德妃身邊一女婢匆匆闖入:“殿下,娘娘身子不适,喚您去琳琅閣一趟!”近來蕭霁月陪着蕭德妃住在琳琅閣,蕭德妃便時時為兒子和親侄女制造些機會。
江談難得躊躇,輕捏了下眉心,卻是看向內侍,問:“自我回長安,夷光可有遞話或者送什麽東西入東宮?”
內侍拿不準他的意思,只得照實說了:“回殿下,沈縣主并無什麽言語或者東西遞進來。”
頃刻間,江談的神色便淡了幾分。
他默然片刻,起身:“那便去琳琅閣探望母妃吧。”
反正,在他和沈夷光之間,他永遠不必是先低頭的那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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