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蕭德妃心裏負氣,待到宴畢都沒和沈夷光再說一句話。
她心裏還端着架子,等着沈夷光主動來示好求和,誰料一直到宴散,沈夷光眼風都未向她這裏掃一眼,只跟三公主吃茶說笑,她心肺要憋炸了,扶着侍婢的手,火冒三丈地走了!
沈夷光無心搭理她,倒是聽說三公主新得了個消夏清涼丸的香方,她實在心癢,便一路軟磨硬泡到三公主寝殿,把那方子哄到手了方才心滿意足。
她正要回長樂殿,才走到太液池邊,就見江談在炎炎烈日底下負手立着,雖有下人撐傘,鬓邊卻也生了一層薄汗,看樣子是站了有些時候了。
她心下微詫,神情平靜地行了個禮:“殿下。”
江談想要扶她起來,卻被她不着痕跡地避開,他微怔了下才道:“方才小宴上,你把給母後的壽禮改成了獻舞?”他一直在前朝忙亂,乍聞此事,特地趕來問了句。
沈夷光當他是來斥自己的,她慢慢一笑,嘴角的弧度便如拿銅尺量過一般:“确有此事。”
江談沉吟道:“霁月自五歲便開始練舞,你不必和她相争,我這裏有一枚在寶華寺求得的舍利,你到時候贈予母後便是了,一樣不輸旁人。”
在他心裏,沈夷光從來沒跳過一支舞,被自己母妃一激,為着和蕭霁月賭氣在壽宴獻舞,沈皇後壽宴難以周全不說,她自己也失顏面,他也不想再看到兩人起什麽沖突了。
沈夷光怔了怔才反應過來,第一,蕭德妃方才逼她獻舞,原來是為了給蕭霁月擡轎子,第二,蕭德妃是臨時起意,沒和江談商量,江談便以為她在有意擠兌蕭霁月,所以特意趕來護着蕭霁月,讓她主動退出。
她嘴角弧度越發精致:“殿下真是體貼啊,我感動的,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兩人說話的時候,謝彌就安靜地站在沈夷光身後,聽江談說話,他有點牙疼。
因為擔心沈夷光被蕭霁月比下去,所以不讓沈夷光上場獻舞,這說的是什麽屁話?憑什麽蕭家主動挑事,要退讓的卻是沈夷光?若真擔心沈夷光出醜,為什麽不把蕭霁月管好?
謝彌舌尖輕頂上颚,輕啧了聲。
從理智上,沈夷光背後站着的是清流世家,蕭霁月身後則是寒門新貴,沈家如今有些青黃不接,位高權輕,蕭家則恰相反,雖如日中天,執掌兵權,只是根基不穩,江談在處理兩邊的問題上,小心些沒什麽大錯。
如今皇上和太子都有意扶持寒門,制衡世家,蕭家是寒門翹楚,所以蕭德妃才有機會位列四妃,蕭家才能屢屢生事。
但從感情上,見着自家媳婦受氣,你不上去給她撐腰,反是一味地講究帝王的制衡之道,讓自己的女人處處受委屈,這樣的男人,要來何用?
小娘子之間拌幾句嘴,難道真能破壞寒門與世家的平衡不成?這未免理智過頭了,說到底,江談從心底上覺着,沈夷光退讓幾步,受點委屈也算不得什麽。
謝彌琢磨了下,若換成是他,有人敢欺負他的人,他早把那人胳膊腿給卸了。他不由對沈夷光生出一點同情,嫁誰不好,嫁這麽個糟心貨。
他摸了摸下巴,很不要臉地想,他決定之後強搶沈夷光,分明是在救她出苦海,她該好好謝他才對。
江談被她一刺,唇角掖了掖,神色也冷淡下來:“你既不願,便也罷了。”
他想不明白潺潺近來究竟是怎麽了,只是實不想再置氣,緩了緩神色:“我昨日特意令人給你送去的金乳酥,可還合口?”
沈夷光一笑:“我沒吃,拿去分給幾位小殿下了。”
江談臉色發冷,蹙眉:“你怎麽...”沈夷光不等他斥責,便從容打斷他的話:“幾位小殿下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常讀書到深夜,我也是代您關懷幾位幼弟。”
江談胸中郁氣不散,閉了閉眼,冷哼:“ 這麽說來,我倒該謝你周全了。”
沈夷光抿唇一笑:“不是您常說我幼稚不識大體,讓我向蕭家四娘學學嗎?”
嚴格來說,沈夷光把點心散了也沒什麽不對,這般做派也的确稱得上懂事得體,可為什麽她都這般懂事了?他胸中悶氣不但沒有疏散分毫,反是在胸口堆疊的越發厲害。
他重重拂袖:“不是做做表面功夫便算是明理了,你的确不如她多矣,是該向四娘好好學學。”
這話說的極傷人,沈夷光若無其事,款款行禮:“殿下若無事,我該告退了。”
江談仍在着惱:“我準你走了嗎?”
沈夷光總不好在人前得罪他,只能保持着行禮的姿勢,問道:“殿下還有吩咐?”
江談連話也不想說了,背過身不去看她。
此時正值晌午,日頭毒辣得緊,她身子骨素來不大穩當,維持着半蹲的姿勢,沒過片刻鬓邊就滲出細汗來,江談背對着她,并未瞧見。
謝彌皺了皺眉,上前一步,幫她略遮了遮日頭:“主人,皇後還在長樂殿等着您呢。”
江談厭惡地看他一眼,沈夷光忙道:“答應了要陪娘娘午歇,是我忘了,殿下,我先告退了。”
江談深吸了口氣,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柳蔭深處,他才慢慢收回目光,眼神晦暗。
他在這站的太久,繡春撐傘撐得手酸,卻不敢打擾,身子不由挪了挪。
江談似是被這個動作喚醒,終于回過神,怔怔發問:“潺潺有多久沒叫過我阿兄了?”
他聲音很輕,似是在自語,轉眼就被湖風吹散了。
繡春愣住。
......
沈夷光認識謝彌這麽久,覺着他終于辦了件人事,輕揚着下巴:“難得你伶俐。”
謝彌瞧不上江談,也不見得就多待見沈夷光,漫不經心地一笑:“我的好處多了,主人要一一領教嗎?”
沈夷光心情委實不錯,便帶着謝彌去了長樂殿,沈皇後頭回見謝彌,目光落在他身上,不覺微怔了下。
不過她瞧見沈夷光雙頰被曬得通紅,鬓邊和脖頸滿是細密汗珠,她便顧不得瞧旁人了,忙令宮婢取來搖線風車和冰塊來給她散熱。
沈夷光就勢趴在沈皇後膝頭哼唧,沈皇後心疼道:“你不是去永壽那裏玩嗎?怎麽曬成這樣?”
沈夷光不想多談:“路上遇到殿下了,和他略說了幾句,殿下有些不高興。”她又瞧了眼謝彌,決定賣個好給他:“多虧彌奴伶俐,打岔過去了。”
她已經在想法子地提拔謝彌了,希望謝彌能争點氣,早些打敗江談。
沈皇後大約能猜到那場景,心疼地幫沈夷光揩汗,不覺蹙眉:“太子也太...”
她欲言又止,又轉向謝彌,笑:“你是個機靈孩子,難怪年紀輕輕就能當上部曲,好生服侍你家女公子,日後前程定少不了你的。”
謝彌目光從沈皇後身上一掠而過,極隐晦地審視一瞬,方神色從容地道:“您過獎了。”
沈皇後不知為何,突然對謝彌感興趣起來:“聽說你是你們女公子之前在奴市買下的,我瞧你氣度,倒不似尋常私奴,如何會入了奴籍?”
沈夷光聽到皇後問這個,也目光炯炯地看了過來。
謝彌輕輕蹙眉,神色茫然:“回娘娘,之前不慎傷了腦袋,這些我不記得了。”
沈皇後便不好再問什麽了,便疊聲贊了他幾句,又賞了些東西下去。
沈夷光之前和謝彌不大對付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在家裏的時候,沈家祖父也對謝彌頗為關照,她見沈皇後也要‘移情別戀’,一會兒趴在她膝頭小聲輕哼,一會兒手指勾着她腰間墜子把玩,要把她的注意力重新扯回到自己身上,像一只咪咪叫的小貓一般。
她聲線清潤,約莫是少時常居江南的緣故,又帶了股吳地特有的軟糯,一聲又一聲,攪的人心湖紛亂。謝彌看着她對沈皇後軟聲撒嬌,不覺抿了抿唇,那日心裏紮根似的癢意又漸漸冒出頭來,好像有小奶貓的爪子在亂抓。
他唇瓣微動了下,忙調起內息。
沈皇後忽想到一事:“今天小宴上,德妃沒存什麽好心,你也別為了跳支舞難為自己,我幫你打發了就是。”
沈夷光笑:“您放心,我原來跟大家習過舞,定讓您壽宴周全的,只是麻煩您幫我找個空屋,讓我能安靜練舞吧。”
這孩子一向不會幹沒把握的事兒,沈皇後這才放心,玩笑道:“那我就等着潺潺豔驚四座了。”
沈夷光唇角一翹,有幾分小驕傲地輕擡下巴。
她要麽就不做,要做了,自然得滿堂華彩,人人誇贊才行。
......
沈皇後對她當真疼愛,怕別人吵她清淨,竟直接在長樂殿後面尋了個小宮室,專門給她練舞,不許閑雜人等去打擾,就連服侍的下人也只能在殿外候着。
她又怕沈夷光天熱中暑,時不時便打發人送冰塊,蜜糖藕,綠豆湯等消暑的東西過去——謝彌就成了那個跑腿的。
不過今兒好像有點不對頭,謝彌一走進宮院,就發現裏面出奇安靜,也并無往日的隐隐絲竹聲。
他凝神細聽,隐約聽見沈夷光發出的幾聲煩躁輕哼,和揪扯布帛的聲音。
謝彌略有訝然地挑了挑眉,他走到練舞的宮室外,輕叩了下門。
沈夷光松了口氣的聲音立刻傳了出來:“誰在外面?進來幫我搭把手。”
謝彌不懷好意地推門而入:“好啊,主人。”
為了方便她練舞,屋裏擺了好些高高的木架子,上面挂滿了柔韌的綢帶絲帶,方便她抻開筋骨,能做出更多複雜的動作。
此時,屋裏的高架子在她練的忘情的時候被碰到了兩個,屋裏頗是狼藉,細細的綢帶纏住她的腳踝,将她的兩條腿分的略開,她身上也亂七八糟得勒了好幾條綢帶,僅有一只左手能自如的活動。
她試着去解,反而讓身上的帶子越纏越緊,只能像蟬蛹一樣在地上拱來拱去。
她一見來人是謝彌便郁悶道:“怎麽是你?幫我叫蔣媪過來。”這麽狼狽的場面讓別人瞧見,她頗覺丢臉。
實在是...太不優雅了!
謝彌沒動。
沈夷光看起來...和平時有些不一樣。
她往日再莊重守禮不過,衣服領子永遠扣到最上面一顆,頭發絲都不會亂上一根,行走時裙擺也把足尖遮的嚴嚴實實,從指尖到腳尖都端着大家風範。
不過眼下,她卻狼狽的厲害,練舞時穿的輕薄衣裳被薄汗打濕,緊貼在身上,衣裳也有些散亂了,她的汗水一滴一滴沿着玉白的脖頸,随着她微顫的呼吸,滑落進微敞的襟口,不知會落向身子的何處。
她的舞鞋也掉了一只,飽滿好看的腳掌不安地在棉襪裏蜷縮着。
帶子橫七豎八地勒在她手臂上,纖腰上,長腿上,勾勒出一副細腰桃臀的纖纖美人圖——這美人還是被綁縛着,不能動彈的。
沈夷光察覺到了一點危險,不安地又拱了拱身子,頗是憋悶地道:“找人給我解開。”
謝彌走到她面前:“何必費事?我幫主人解開便是。”
他說着屈膝,在她身前半跪了下來。
這個處于卑位的姿态讓沈夷光安心了些,她正要說話,忽然的,腳踝緊了緊,被謝彌一只手攥住了。
他眼皮略擡,神情戲谑:“突然想起來,有筆賬還沒跟主人算呢。”
他以一個無比标準的部曲的姿态半跪在她面前,眼神卻放肆至極:“主人那日當着萬年公主的面,說我是你的什麽?”
作者有話說:
大聲地告訴潺潺,她那天說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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