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深陷泥潭 .

消毒水的氣味很重,莫慎遠瞬間明白了身處哪裏。病床被褥很軟,是私立醫院,病房內只有兩張床。

他緩慢地睜眼,低血糖的症狀已經消減下去。

男孩理直氣壯的聲音吸引注意,莫慎遠偏過頭,十來歲的孩子坐在床邊,毫不退讓地和母親喊道

“我真不記得了!”

倔強說完,他又軟了聲音說:“媽,我想吃桂花糕……”

他母親氣得直喘氣,最後無耐走出病房。

待人離開,男孩立馬變了表情。

接收到視線,他扭頭看向莫慎遠,得意洋洋說:“大人就是麻煩。”

“追根究底非要讨個說法。”

“得,只要我裝傻死不承認,再賣賣慘,不啥事兒沒有麽。”

草慎遠虛弱撐坐起來,手上還在吊鹽水。他似有觸動,淺笑說:“這麽好用嗎?”

“好用。裝失憶最方便了。”

“懶得吵就裝瘋裝失憶。就當重新投了次胎,連你自己都信了,別人還能不信?”

一副油鹽不進的嚣張模樣

十來歲就這樣,莫慎遠想到了過去的姜祁山。

那時候的他總是髒兮兮的,戒備警惕,對惡性玩笑毫無愧疚感。

想到這,莫慎遠咳嗽幾聲,沒有找到姜祁山的身影。

從剛開始後背就被硌着,他拱起腰摩挲一陣,拿出個圓潤小巧的機器。

是被姜祁山改造過的接收器。

原本做是想給傅偌莺圖個便利,讓她獨自在家時解解悶,結果不僅沒送出去,還被傅竹疏冷眼相對。

桂瓶還有一半,草慎遠閑着無事拿過手機,打開藍牙連上機器。

接收器連上某個頻道,發出極輕的電流聲。

莫慎遠把耳朵貼過去--他聽到了姜祁山的聲音。這東西沒有接收手機信號的功能,那只有一個可能就是姜祁山做了個一模一樣的接收器,還随身帶着。

就像對講機。

“果然聰明。”

莫慎遠抿唇微笑,剛想關掉,笑夏然而止。

“把信息打包發給姜仁合。”

“此外。把他指紋錄入,更改他的訪問權限。”

淡若溫水的沉靜聲音,機器裏聽着,不參雜情緒顯得殘酷無情。

姜仁合,龍頭藥企的真正操盤者,年近七十,對家族産業卻沒有絲毫放手的意思。

“他”是誰。

姜仁合,姜叢畔,以及,姜祁山。再模糊的信息此刻也足夠明顯。

莫慎遠倏然關了機器,劫後餘生一般大口喘氣。

他斜靠着枕頭,腦袋脹的發痛,剛剛清醒的大腦再次混沌起來。

打碎窗戶來吸引老師注意的叛逆孩童,李棉歆口中優秀到不可及的教授,滿身傷痕,把他從禁閉室帶出去的姜

祁山。

畫面閃現在眼前。

所以姜祁山口中“懷孕出軌”的父親,也許就是姜啓

關系已經清清楚楚擺在眼前,

姜祁山和姜叢畔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不願意涉足醫藥,回到姜家的真公子。

或許是被那副人畜無害的模樣欺騙,他才會對如此清晰的提示視而不見,變得遲鈍憨傻。

一只手拍在後背,莫慎遠反射性揮開,渾身發抖揚起下巴,嘴唇更加蒼白。

“哥?”帽檐壓着發絲,姜祁山垂下眼,睡仁浸着亮光,直勾勾看向莫慎遠。

喉嚨火辣辣的幹,莫慎遠逃避注視沉默許久。他不知如何面對。

仔細想來,姜祁山除了不夠坦誠,确實是沒做過越界的事情。可他心裏就是覺得怪,跨不出去,沒法不心懷芥蒂。

光線被遮擋住,皂香味兒一晃而過,姜祁山又走到這這次幹脆俯身看向莫慎遠的臉,“怎麽了?難受嗎。”

無處可逃,莫慎遠緊張屏住呼吸,半天才找回風度說:“……只是有些意外的事情發生。”

突起的指關節點在下巴,把莫慎遠腦袋蹭過來“那哥怎麽不看我?”

他貼近一分,神色淡的沒有一絲波痕,胳膊撐開,身體幾乎把瑟縮的莫慎遠藏在裏面。

草慎遠松開眉頭,說:“只是猜到些事情。也許本身你不想說,我理解你,是我逾越了。”

“不用。”

“別理解別人。”

“哥做自己,怎麽開心怎麽來。”

姜祁山直起身,“這才是我希望的。”“我去給哥拿水。”

“……好。”

莫慎遠坐回去,硬扯的笑淡了下去。理解。

傅竹疏只知道喊他理解。

想到這,莫慎遠報複性地敲敲腦殼。又想他幹什麽,純屬精神內耗。

醫院走廊。

“真意外。”颀長端正的男子随意坐下,壓低帽檐塞上耳機,咧開個意味不明的笑。

他端縮着肩部,興奮到渾身發額。“這麽快就被發現了。”

強行克制住亢奮,姜祁山撥通親生母親的電話。既然知道了,就将錯就錯吧。

他的餌多的是,一池子的魚随時都能被利用。只要能消除哥的戒心,怎麽都行。

下車前,傅竹疏看着副駕駛愣神一瞬。

闵可清揶揄的問句回響在耳邊。

她問他是不是陷入戀愛,不然怎麽會調整好副駕駛的座位。

心髒猛抽痛,傅竹疏用力攥住方向盤,重重後傾,把後腦勺往椅背上砸。

不對外公開戀情的原因很多--

不想讓自己被捆死,不想冒着事業受阻的風險,不想讓莫慎遠覺得吃死了他。

在闵可清面前否認戀情,不僅是因為以上原因,其中還帶着他自己也說不清的心情。

似乎只要說自己戀愛了,這位幫助自己頗多,還救了他命的女孩就會自此和他保持距離。

曾經莫慎遠也吃醋過許多次,每次都被“救命恩人“四個字搪塞過去。

到後來,莫慎遠倦了,傅竹疏也煩了。

他處理不好和兩人的關系。

每一個人于他而言都不可或缺,傅竹疏不希望因為愛情影響和身邊人的關系。

他不想失去任何擁有的東西。何況是将他拉出泥潭的闵可清。

扪心自問,就是自私罷了。

“真有那麽重要嗎?”傅竹疏望天。“如果,可清沒有救過我。”“現在會是什麽樣的。”

出于隐秘性考慮,傅偌莺住在位于富人區一處公寓。

傅竹疏換下鞋,在畫室找到了人。

她身着長裙,披發赤腳站在床邊,面無表情地看向樓

窗被焊死,沒有任何被打開的可能。

“姐姐。”

聽到聲音,女人緩慢回頭,眼中黯淡無光,木楞說:“小遠沒來嗎?”

傅竹疏俯身撿起身份證,“他再也不來了。”

“為什麽?”

“我就說!”傅偌莺坐在畫板前,憤憤說:“他每次來都在收拾屋子,他,他早該煩了!”

“只有你好吃懶做坐在那裏!”

“你眼疼和他有關系嗎?我是你姐,不是小遠的姐!”

傅竹疏沒有回聲。

手心躺着很久以前的身份證。那時候的傅偌莺還叫傅

裘湳。

帶着爸爸急切生個兒子的願望。

父親工廠倒閉後傅偌莺退了學,前往剛開的有錢廠子打工--絕望的是,那廠子就是害爸媽下崗的罪料禍首。

在那裏,傅偌莺經歷最為黑暗的時光,精神創傷,自此戒備男人。

莫慎遠是唯一的例外。

傅竹疏煩躁擰眉,“他沒煩。我們不聯系了而已。”

“為什麽?”

“你不是喜歡他嗎?”

“什麽?”

傅竹疏恍然扭頭,一拳砸在牆上,“什麽。”

傅偌莺冷冰冰說:“不是嗎?你喜歡他,他喜歡你。不然他給你做免費仆人嗎?”

傅竹疏沖過去,“你怎麽知道我喜歡他。”對莫慎遠他都很少說喜歡,更別說是旁人。

“傻逼。”

“你純傻逼!”她用方言罵道。

每罵一句,傅竹疏兩眼就熱一分。

某一刻,他忽然蹲下,好聲好氣說:“對,我是傻我愛他。”

傅偌莺冷眼旁觀。

“你知道的,我嘴笨,我貪婪。可我也有苦處,明明只要再忍兩三年,或者三四年,等我站穩腳跟我就能和他宣布關系!”

“可他說不愛了,我不信。”“姐,我愛他。”

“他不搭理我,你幫我給他打個電話,好嗎?”

傅偌莺搖頭,“別讓他給你做仆人了。”

“你不想他嗎?”

“他做的蛋撻,你不想吃嗎?”

“想。”

“那就讓他來見見面。”

走的時候有多高傲,傅竹疏現在就有多卑微。思念一旦放開閘口,就怎麽也收不住。

“你病了。”看向弟弟偏執,還自欺欺人的模樣,傅偌莺篤定說。

用傅偌莺的手機打過去,莫慎遠接的很快。

男人因為鼻塞帶着鼻音,甕聲地說:“偌莺姐!”隔着電話都能想象到他似是撒嬌的模樣。

這人就是這樣,在親密的人面前就像團面,随便搓圓捏扁。

傅竹疏喉結滑動,強忍住說話沖動。

他捏緊拳頭,眉頭死死皺起。多久了,他沒聽過莫慎遠這樣溫柔的嗓音。

悔爬上心髒,傅竹疏痛苦地捂住頭。

“小遠,最近忙嗎?多泡泡腳,手腕要注意休息的。

對面短暫沉默,因為病毒變得敏感,竟然帶着微弱哭腔說:“我會的!”

“等偌莺姐希望的時候,我去看看你。”

這和與傅竹疏說的狠話不同。

就在傅竹疏以為能勾起莫慎遠回憶,制造機會讓兩人心平氣和說話的時候,傅偌莺接下來的話讓他面色發冷

“別來啦,照顧好自己。”

“等你結婚了,帶着愛人一起來。”

挂斷電話後,傅竹疏起身看向傅偌莺。他弄不明白姐姐的意思。

傅偌莺淺淺一笑,“你像個瘋子。等他結婚了,再來看我也不遲。”

“砰!”

牆壁被鑿出個坑,傅竹疏無法發洩地低吼,“為什麽什麽都不順利!”

“因為你是傻逼。”

“沒了他,你就是個只會工作的機器。”“別和他賣慘,他聽着好累好累。”

“別說了!”

傅竹疏暴怒地摔上門,“收購,你猜對了莫慎遠。”“這麽小的企業,那我就收購。”

家靜的房子,傅偌莺撿起畫筆轉向畫板,喃喃說:“別去打擾別人啊,自私自利的傻逼。”

剛入職就因為發燒住院,莫慎遠和主任通話道歉,意外的是對方态度好的過分,就差親自送果籃過來。

至于姜祁山,削着蘋果支支吾吾,說這兩天家裏出了些情況,所以才學校那邊請了兩天假

本還将信将疑,随着哐當一聲門被甩開,他的話才被證實。

打扮豔麗的貴婦人儀态全失,聲音在夜幕初降的醫院格外刺耳。

“死小子,你別作妖行嗎?不願意回姜家你就死遠點,隔三岔五使點小動作想幹什麽?”

姜啓揚出軌對象愉換孩子的事情辱露,是因為高老新

姜老爺子一眼認出那是姜家孩子,心疼地把人接回來。

幫小三養了十幾年孩子的她本以為尋回姜祁山,能就此把小三踩入泥裏。

結果意外,姜啓揚對姜叢畔溺愛依舊,倒是姜祁山這小子死也不肯回歸本家。

這讓她的身份地位被邊緣化,在姜家只剩下尴尬。

人在逼急了的時候總是會失去理智。在莫慎遠眼裏,那就是個瘋子。

甩着包一下一下往姜祁山腦袋上砸的瘋子。

“你爸做空股票又怎樣,賺的錢你分不到嗎?他是你爸!你偏要去使絆子,他投資失敗準有你摻一腳!混小子!”

“還跑到我這裏耀武揚威呢啊?”“怎麽不去死!”

姜祁山臉偏向一邊,一言不發地承受怒氣。

鴨舌帽早已掉落在地,發絲淩亂,側臉被包的拉鏈拉出一道血痕。

莫慎遠拔下針頭,急忙去拉扯,“坐下來說,不要動粗。

他自己虛弱頭暈的,哪裏拉的住,手一松摔倒在地。姜祁山瞳仁偏過去,唇顫了下。

“滾開!”

女人優雅全無,眼裏只有那敵人一樣的親兒子,“要麽回來姜家,要麽徹底消失!”

越說越氣,她揮起手就要扇去。手腕被擒住,她愣怔住。

對方緩慢扭回頭,輕輕說:“媽媽。”“差不多可以了。”

只是兩句話,她腳心發涼瞬間失去嚣張氣焰,錯愕地啓唇閉唇,半晌說不出話。

再回過神,已經被半拉半拽帶出病房。

莫慎遠坐在冰涼的地面,不出多久,姜祁山就沉默回

來。

“出血了!”他急忙拉人坐下,想去找護士拿消毒棉球,剛要穿鞋走,衣角被指頭勾住。

只有兩人的病房裏,莫慎遠聽到差祁山脆弱的聲音,

“哥,見笑了。”“可不可以抱一下。”“好嗎?”

莫慎遠毫不猶豫地環住姜祁山的肩膀。對方死死摟着他腰,像是找尋到救命稻草。

姜家的經也不好念。是個可憐孩子。

因為病重需要挂幾天鹽水,莫慎遠簡單洗漱就躺回病床。

半夢半醒間,他聽到姜祁山問:“可不可以一起睡?”哥。”

“我不敢回家。”

稀裏糊塗的,莫慎遠嘟囔一聲挪挪坑,空出半個枕頭來。

悄然陷入被褥,姜祁山耐心很足,等待對方呼吸均今了,才捏起耳塞,娴熟地放入莫慎遠耳朵裏。

月色下,纖長的手擦過男人腰側。

他從背後以占有者的姿态擁抱着,唇貼上柔軟的耳聲音很小。

“你上鈎了,哥,被我發現破綻了。”

“不可以心軟的。”

“對我也不可以呢。”

半晌,他呼吸亂了半拍,輕手将人轉了半圈,枕着胳膊緊盯熟睡的人,慢慢湊近,感受莫慎遠發熱的鼻息噴灑在自己唇縫。

“又開始酸了,我的心髒。”

他有強烈的沖動,那怪異的沖動直逼腦海,讓身體行為不受控制。這是姜祁山厭惡的脫離感,可因為這感受來自莫慎遠,反倒讓他上瘾無比。

“哥。”

兩人距離很近,就在姜祁山以為會看到天明時。肋骨被按了一下。

他看向胸口--莫慎遠沒什麽安全感,兩只手蜷縮在姜祁山肋骨處,慢悠悠地按、縮,再按,再縮。

像是在踩奶。

“真可愛。”

姜祁山痛苦地咬唇,忽然發狠向前,再次叼起莫慎遠領口的衣服。

就放任自己的沖動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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