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跳反

【東環巢穴邊緣星「密森河谷」。】

“叮叮當當。”

平原之上, 一棟河邊小屋旁,有位蟲族少年蹲在木桌前面拿着個小錘子不斷地敲打着什麽。他身形纖瘦,看上去可憐巴巴地, 背後拖着兩片殘破的、萎縮的翅膀。

現在正是密森河谷的夜晚,周圍很安靜。一盞浮游燈在他頭頂環繞着轉動提供光亮,他小心地把幾個化學物質堆混在一處,将隔離片精準地插好。

桌子上面的電子儀表盤瘋了一樣地轉動起來。他目不轉睛地盯着,一只手握着電極小心翼翼地往下插……

“嗡——”

巨大的轟鳴聲突然降臨這片區域。蟲族少年手一抖,差點把電極捅錯位置。他慌得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把啓動裝置分開放到石墨盒子裏。緊接着,他擡頭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只見兩輪交互輝映的月亮映照下,一架宇宙船艦停靠在平原上, 距離他家只有不到一百米的位置。他看得直發愣,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不是蟲族的軍艦——大概率是入侵者。

少年很慌張, 他下意識要報警,卻在視線掃到自己制作的那堆化學物品時硬生生停下了報警的手。眼看着那船艦口打開,裏面的人就要走出來,他抓起桌子上的一個小包裹,系緊了抱在懷裏哆哆嗦嗦地往前跑。

……

率先走出船艦的是蘭溪羽, 他在衣服外面套了一層防護服, 又戴上了兜帽和通用語翻譯器, 整個人跟隐在黑暗中一樣。

“降落前我掃了一眼, 這邊應該是無人區。蟲族邊緣星的科技發展緩慢地多,我們先找到商道……”齊墨邊說邊往外走,忽地看見蘭溪羽停住腳步姿勢防備, “怎麽了?”

話音未落, 一個小小的包裹在空中劃過一條弧形朝他們兩人飛來。

齊墨當機立斷掏槍直接擊中了包裹。那巴掌大的小包在空中瞬間炸開, 激起通天的焰火——這要是砸到他們身上,後果不堪設想。

齊墨瞬間警惕:“遠程爆裂彈嗎……這附近有軍隊埋伏。”

蘭溪羽搖搖頭,指着不遠處抱頭蹲在地上發抖的蟲族少年說:“就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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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墨:“……”

少年吓得縮在地上發抖,頭上的兩根觸角不停左右搖擺。河水安靜地流淌,沿着平原線繞過少年的身邊流到蘭溪羽腳下。

這顆行星的蟲族種族身形較小,蘭溪羽和齊墨相比于少年,就像是兩位魁梧的巨人。

蘭溪羽側身對齊墨說:“好像是個小孩子。”

齊墨皺眉道:“小孩子手裏為什麽會有爆裂彈?”

他們邊說邊往前走,聲音透過翻譯器傳了出來,少年聽見了,聲音打顫地說:“那是我做的。”

齊墨跟蘭溪羽同時變了臉色。齊墨擡眸往遠處一看,這片溪流平原上只有一棟房子,空蕩蕩地顯得很可憐。

“開什麽玩笑……”齊墨眯起眼睛,“一個小孩子,自己做出來的東西相當于爆裂彈的威力?”

“我還做了好多,好多!”少年害怕地捂住臉,露出一雙眼睛,話都說不利索,“我可以都給你們,你不要殺我,嗚嗚嗚……”

“我對你不感興趣。”齊墨皺眉。

“嗚嗚嗚,不是你。”少年抖着手指向蘭溪羽,“這位哥哥長得像個怪物好吓人,看起來兇巴巴的。你不要殺我!”

齊墨:“……”

蘭溪羽:“?”

怪物?蘭溪羽?

種族之間的審美真的很有差異。

……

小小的浮游燈在黑夜中旋轉投下一片柔光。

少年忐忑地跪坐在他的小方桌前面,認真開口。

“我叫阿芬,今年十七歲,最喜歡的蟲是螢火蟲,最喜歡的食物是千葉樹果汁,最喜歡的歌手是朋克搖滾樂手米吉爾……”

“等等。”齊墨打斷了阿芬,“我讓你介紹你桌子上這堆東西,不是介紹你自己。”

“哦。”阿芬點點頭,觸角随着他的動作緩慢搖晃,“這些是阻能器,裏面有各種河谷裏挖出來的礦石,它們都有能量。如果我把阻能器拆掉重新裝在一起,它們就會發生各種化學反應,不同的排列組合會形成不同的東西。”

“那些都是你……自己摸索出來的?”齊墨這句話說得很艱難。

“是的。”阿芬舉起桌子上一個深紅色的玻璃管,“就是從這個開始。這是我最早試出來的能産生小型煙火的液體,只要接觸到空氣它就會迅速變成固态然後破碎。我就是靠它招來螢火蟲的。”這句話說完,阿芬舔舔上唇,等待着齊墨的指示。

齊墨覺得有些好笑——如果阿芬手裏有這麽多厲害的武器,身後房子裏萬一也都是,那根本沒必要怕他們啊。

“這周邊的行星有很多礦石?”蘭溪羽問。

阿芬看向蘭溪羽的時候,明顯比面對齊墨要害怕地多:“是的……有很多。你如果想知道,我可以把貿易地點告訴你,但是你……你不要傷害我。”

蘭溪羽笑了:“你為什麽這麽害怕,我長得有那麽恐怖嗎?”

卻不料阿芬點點頭。

阿芬很認真地說:“我見過一個和你長得很像的人,那個人……很可怕,就在貿易中心,我每次遇見都要躲着走。”

齊墨和蘭溪羽對視一眼。

齊墨接着說:“貿易中心有沒有去其他行星的商船?比如離開東環巢穴去別的星系的。”

“有商船,但沒有出東環巢穴的。我們行星比較靠邊,貿易中心比不得其他商業要道,只有內部通訊。”阿芬小心翼翼地說,“明早貿易中心會開門營業,我帶你們去,可以嗎?”

“好,麻煩你了。”齊墨邊說邊從口袋裏掏出一柄折疊小軍刀遞給阿芬,“你桌子上那把刀都鈍了,不安全,以後用這個吧。”

阿芬瞪大眼接過禮物:“哦!謝謝!”說完他從桌子上拿起裝着深紅色液體的玻璃試管遞給齊墨:“先生,這個給你。如果你想看螢火蟲,就把它撒到空氣裏。我們河谷的螢火蟲可漂亮了。”

齊墨接過玻璃試管在手中輕輕晃了晃。“多謝。”

……

當晚他們回到船艦休息,小型艦原本就是短途飛行船艦,休息艙只預備了一張床。

齊墨先走進房間裏,蘭溪羽卻停在門口沒往裏走。齊墨坐到床上,皺着眉頭捂住了腹部。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你用以太療傷吧,別忍着了。”蘭溪羽說。

齊墨擡起手,一團白色輕霧聚攏在他的掌心。雪絨球靠近他腹部的口袋,伸出兩根絨毛勾住他的衣服紐扣,小小的身體發出一團瑩白色的光。

蘭溪羽見他狀态平穩下來,轉身朝門外走。

“你去哪?”齊墨驀地問。

“我去給你倒點水。”蘭溪羽說。

齊墨沒反對。

片刻後,蘭溪羽端着一個小杯子走了進來。這時候齊墨已經在床上躺下閉目休息,一只胳膊搭在額頭上。

“喝點溫水,胃會舒服些。”他站到齊墨床邊,輕聲說。

齊墨緩緩睜開眼,半支起身子接過蘭溪羽手中的杯子喝了兩口。

“不給我讓個位置嗎?”蘭溪羽指了指床榻。

齊墨沒說話,用手撐着床墊就要起身。蘭溪羽扶住齊墨的肩膀阻止了這個動作。

齊墨向他投去一個疑惑的眼神。

蘭溪羽轉身在床上坐好,然後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有東西枕着應該比平躺要舒服。”

齊墨動作停頓片刻,最終還是又躺了下來。雪絨球在齊墨衣服上彈了兩下,原本閉着的小眼珠睜開,一眨一眨地看着蘭溪羽。

蘭溪羽朝雪絨球伸出手,小家夥把眼睛眯成一道月牙,蹦蹦跳跳地貼近蘭溪羽的手背蹭來蹭去。

他輕笑出聲,随後将視線挪到齊墨身上——這位上将大人在裝睡,眼睫不停地輕輕抖動,如同蟬翼。

蘭溪羽伸手緩慢地觸碰雪絨球周身軟綿的絨毛,同時感覺到齊墨在他腿上稍微動了動腦袋。

“你沒切斷同感嗎?”蘭溪羽微微低頭問。

齊墨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回道:“你自從不用敬稱,就越來越放肆。”

蘭溪羽笑笑:“您沒切斷同感嗎?”說着還故意揉了雪絨球一把。雪絨球受驚炸毛,“膨”地漲成一團,立馬滾回齊墨懷裏,一雙小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蘭溪羽。

齊墨安撫地拍了拍雪絨球,開口說:“你別欺負它。它很愛哭,我有時候都哄不好。”說完齊墨停住,片刻後接着道:“夜凰見過我的以太了,估計用不了多久,整個星際聯邦都會知道這件事。”

“……為什麽這麽想?”蘭溪羽問。

“芙月不是說那家夥想把我從星際聯邦帶走麽?”齊墨扯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把消息散播出去斬斷我的退路,讓我在星際聯邦沒有立足之地,這樣的我更容易被他拿捏吧。”

蘭溪羽安靜地看着齊墨,突然說:“長官,你覺得星際聯邦這種規矩、所謂的‘傳統’,不該摒棄嗎?你不是曾經說過麽,光靠以太來判斷人的強弱是不對的。”

這句話雖然聲音不大,但聽上去包含了很濃的反叛情緒。

齊墨的視線掃了過來。“溪羽,你是不是恨星際聯邦。”

蘭溪羽看着齊墨那雙漆黑的眸,眸色幽深,映着他的萬千倒影。

“是。”蘭溪羽說。

這一個字像一片羽毛落在平靜的湖面上,振蕩起一圈圈漣漪,攪亂了一池平靜。

齊墨閉上了眼睛。

“那天你重傷,跑過來跟我說軍隊內部有卧底。那傷……也是你自己弄的?”

“是。”

“終于等到你親口承認,我的耐心都快耗光了。”齊墨每個字都說得緩慢。

“我在等一個恰當的時機。”蘭溪羽說。

齊墨緩緩睜眼,眸色深沉:“還有多少事你是在瞞着我的?你這次跟過來又想幹什麽?你這樣肆無忌憚,是不是……覺得我真的不會殺你?”

“是。”蘭溪羽說。

血管驟然緊縮,這輕描淡寫的一個字直接把他的心髒丢進了荊棘堆。

齊墨“騰”地一下從蘭溪羽腿上坐起來,轉身掏槍用力抵住蘭溪羽的額頭。他眼尾泛紅,胸膛上下起伏,喉結滾動着,似是壓抑下了無數難言情緒。蘭溪羽垂眸坐着,絲毫沒有躲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蘭溪羽上挑眼角,對上齊墨的視線。

“你絕對不能回星際聯邦。兩天前在船艦上我說聯邦高層出了問題,這是真的,我們曾經攔截到他們和蟲族以及其他外星系勢力的信息,你在他們的障礙物名單裏。”他面色平靜地說。

“你以為你說這些話我就信嗎?你以為我還會信你?”齊墨咬着後槽牙,“你以為……這些理由說出口,我就會放了你?”

蘭溪羽閉上了眼。“那你開槍吧。”

齊墨緊盯着面前人,他握着槍把的手甚至在微微發抖。

蘭溪羽一動未動。

“砰咚。”

不知道是誰的心髒在劇烈砰跳。

半晌,齊墨用力扔掉槍,槍支砸在休息室的金屬牆上,保險摔得粉碎。

他轉身利落下床,大步走出休息艙,狠狠摔上了門。

……

清晨,當第一縷日光透過舷窗照進室內,齊墨緩緩睜開眼。剛挪動了一下身體,他就覺得胳膊酸痛,腰也跟要折了一樣。

果然駕駛艙不是睡覺的正經地方。

他站起身活動一下手腕,忽聽得舷窗附近傳來一聲清脆的鳥鳴。

“啾~”

齊墨迅速擡頭朝着聲音的來源看去——金絲雀歪着小腦袋正盯着他。齊墨眼睛倏然睜大,他用餘光掃了一眼身後。果不其然,蘭溪羽單手托腮坐在船艙地板上仰頭看着他。

“早上好。”蘭溪羽一本正經地打招呼。

齊墨轉過身去,視線冰冷。

“感謝長官留我一命。”蘭溪羽微笑着。

“閉嘴。”齊墨眼眸暗沉,“別喊我長官,我不是你的長官。”

“齊墨,我确實一開始接近你動機不純,但後來就完全不一樣了。這次帶你走絕對不是出于惡意。”蘭溪羽改了口,“你冷靜一點,聽我慢慢解釋。”

齊墨冷笑:“我為什麽要信一個間諜的話?”

“因為我喜歡你。”蘭溪羽說。

齊墨只覺得心髒被倏然攥緊,血流湧上頭頂。他從身邊桌上拿起一把槍打開保險,朝着蘭溪羽的肩膀毫不猶豫地扣動扳機。

“砰!”

蘭溪羽的表情瞬間僵住。

“蘭溪羽!你摸一摸自己的良心!你到底……到底知不知道你們首領對我存着別的想法。你跟着他們騙我,甚至幫着他們把我往夜凰的懷裏推!你還敢口口聲聲說喜歡我?!”齊墨氣到握槍的手不住哆嗦。

“啪嗒……”

深紅色瞬間浸透了蘭溪羽的衣衫,大量湧出的血甚至滴在船艙地板上。

蘭溪羽臉色煞白。

齊墨深呼吸兩口氣,抿抿唇把槍重新別到腰間。他伸手喚出自己的以太,跟扔沙包一樣地丢到蘭溪羽懷裏。

“你現在還能在這兒活着呼吸,能跟我心平氣和地對話,得感謝自己有一個完美的以太,得感謝十三年前有一只金絲雀救了我,讓我對你還心存一絲絲憐憫。但你不要再試圖挑戰我的底線和耐心。從你選擇聽夜凰的話對我出手開始,我就已經放棄你了。”

雪絨球一下子變成了紅絨球,它瞪大眼睛,整個球都炸毛膨脹起來。它被蘭溪羽的傷吓到,趕緊爬上對方的肩膀開足馬力修複傷口。

齊墨眯着眼睛走到蘭溪羽身邊,蹲下身子單手撐在對方耳側。

“疼嗎?那就忍住了,以後還有得疼。我可以不殺你,但有很多法子折磨你。誰讓你不跟芙月回去,非要留下來的?”齊墨從牙縫裏擠出這些字眼,“我可以把你弄得半死不活,再救回來,然後周而複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別再提什麽喜不喜歡的話,我聽着惡心。”

說完,齊墨站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駕駛艙。

判斷着齊墨大概走遠,蘭溪羽這才皺眉露出疼痛的表情。

他偏頭看了看在他肩膀努力工作的雪絨球——這小家夥倒是非常拼命,幾乎瞬間就止住了他肩膀的血。蘭溪羽伸出沾滿鮮血的手輕輕拍了拍雪絨球的頭。

小雪團子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不知道是為了誰。

蘭溪羽閉眼向後靠在艙體牆壁上,長舒一口氣。

齊墨剛才,是不是說了“以後”?

還能有“以後”,那他這一槍就不算白挨。

作者有話要說:

修改了第21章結尾,以及第24、25章的部分,添加了一些齊墨和芙月的描寫,希望這次看起來能稍微好懂一點。

齊長官:這回知道疼了吧。

雪團子:嘤嘤嘤。

齊長官:……你哭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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