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蟬雀

安息所內氣氛劍拔弩張, 被白芒所包圍的空間裏,雙方戰況膠着。

一邊是手握夜鳶的齊墨,一邊是自行強化後的聖樹。

樹枝擰成的武器鞭子在看似無邊界的空間裏揮舞着, 發出驚心動魄的破空聲。夜鳶上下翻飛将一條條近身的枝杈砍斷。

聖樹的樹幹部分發出一陣蓄能的水聲。它沉下嗓音:“人類,你會後悔的,魂契石你若是不交給我,早晚會被用在你自己的身上。”

齊墨置若罔聞,劍斬一下比一下狠厲,次次都将枝杈盡根斬斷。

“不相信?”

“你會甘願成為誰的奴隸嗎?屈服于某個人的膝下?”

“比如……你身邊的那位伴侶。”

齊墨手中劍一頓,帶着倒刺的枝杈瞬間就劃破了他肩膀的皮膚。

血沿着衣服的裂縫一滴滴流出來。齊墨冷冷注視着聖樹,一言未發。

“會覺得動搖麽?”樹的聲音還是那樣低沉,“你居然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性, 這樣毫無防備,會吃大虧。”

又有一串枝杈襲來, 劃傷了齊墨的手臂。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十分脆弱的。他既然能欺騙你一次,就能欺騙你第二次。我能看見,而且看得一清二楚。”聖樹放慢了語速,“他給重傷的你設下魂契,把你變成了他的專屬物, 接着玩弄你的感情。多麽令人悲哀的結局, 這一切都源于那顆不詳的石頭。”

再度襲來的枝杈在齊墨的腳腕附近留下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只要把魂契石交給我, 以上那些, 都不會發生。”

聖樹收回所有枝杈,在空中保持靜止。它似乎在等待齊墨做出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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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墨絲毫沒有理會身上的傷口。他直立凝視前方,口中不鹹不淡地吐出三個字:“說完了?”

聖樹發出了一聲遲疑的“嗯?”

下一秒, 所有沾染了齊墨鮮血的枝杈都扭曲起來。它們以極快地速度互相纏繞着, 把整個聖樹捆成結結實實地一團。聖樹立刻想要抽出新的枝杈來襲擊齊墨, 卻被自己的身體控制着動彈不得。

天賦「Gravieren」(刻印),所有對齊墨造成傷害的物體,都會在一定時間內為他所用。這個天賦除了非常危急的時刻,齊墨一般不會拿出來展示給別人看。

聖樹發出沉重而痛苦的嗚咽聲。

齊墨握劍來到聖樹面前。“克萊茵想要毀掉你從而集中王權,對吧。”

“是……”聖樹用力掙紮,想要反抗齊墨天賦的桎梏。

齊墨垂下眼簾掩住殺意:“那我就沒什麽可顧及的了。”

夜鳶在手中高高擡起,塗抹了精油的黑金劍鋒利無比。他一劍狠狠刺在樹幹的位置,看着聖樹因為劇烈疼痛嘯叫扭曲。

“不——!”

慘叫聲伴随着聖樹愈發扭緊“滋滋”作響的枝幹。

他再度揮劍,用力斬斷了聖樹的一根粗壯主枝。

“砰”!

一片白芒中,房間被踹開了一扇隐門。克萊茵從門後沖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還有數名親衛隊的成員。

“齊墨上将!”克萊茵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

——齊墨将那棵聖樹砍得七零八落,作為主幹的部分幾乎是被攔腰斬斷。它疼痛地抽搐,所有枝杈都垂落在地,奄奄一息地維持着最後的體面。

聽到克萊茵的聲音,齊墨收了手。他用衣袖擦了擦臉上濺到的樹枝粘液,将夜鳶從地上的一根聖樹枝杈上拔起來,沉默地退後兩步。

聖樹周邊光芒黯淡,它發出沉重而痛苦的低吟。

克萊茵不可置信地一步步朝着聖樹的方向走去:“你竟然有自主意識……這麽多年為什麽從不顯現出來?”

“我不顯現就已經讓你們害怕成這樣,如果你們王族知道我擁有自主意識,我就更活不了多長時間了。”聖樹緩慢地說着。

克萊茵沉默片刻,終究開口:“抱歉,為了統一整個蟲族的意志,我必須要毀掉你。”

突然,聖樹的低吼聲呈現有規律的音波朝着外界洶湧而去。

“唔——”

聲音嗡動。

……

當封鎖的警報聲四起時,緋夜新兵米樂卷鋪蓋逃出了母巢。他慌張之下甚至忘記帶走緋夜的通行證,想再回頭取卻已是來不及。

首領不在,齊墨不在,聽說女王也不在自己的寝宮。

東環巢穴要變天了!

他混進紛擾的首都蟲群裏。恰在此時,聖樹的悲鳴聲傳遍大街小巷。所有的蟲族都慌作一團,甚至有一些蟲族立刻跪在地上祈求天神垂憐保佑。

為了安全起見,米樂把自己緋夜的軍服翻過來穿,就當自己是一名普通的人類。倉皇奔逃之際他速度太快撞到了什麽東西,不慎倒在地上,黑金珠子撒了一地。

他趕緊抓了兩把黑金珠,準備起身繼續跑,還沒站穩就被那人拎着衣領拉了起來。

對面的青年有着一頭海藻般的紅發,似笑非笑地翻開他的衣領,指着緋夜軍标說:“喲,反叛軍的人吶。”

米樂腦海中警鈴大作:“你是誰?!”

“我是你爺爺。”霍恩磨着後槽牙,“就知道這邊出事兒跟你們這些蛀蟲脫不了關系。快說!緋夜來了多少人!來這兒做什麽!你們和蟲族的造反派有什麽勾當!”

米樂急了:“什麽造反派我根本不認識他們,我們緋夜沒出兵!”

“還嘴硬?”霍恩擡手就要揍人。

“你你你……別動手!我可警告你,你們的長官齊墨将軍可在我們首領手裏呢!他被我們首領看得死死的,你要是輕舉妄動,齊墨絕對吃不了兜着走!”

這句話說完,霍恩果然不動了。

米樂小心地擡頭看去,只見霍恩一張臉陰沉着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你在瞎說什麽?”

“我騙你幹什麽!今天早上我還看見你們将軍從我們首領屋子裏走出來,鬼知道他倆到底好到啥地步。”米樂嘟囔的聲音越來越小,“你們一天到晚叫喚着我們是反叛軍,其實将軍跟我們的首領關系好着呢。”

今天早上?

霍恩心頭一凜。

他的手不由得松了一些,米樂趁機掙脫,跟條魚一樣滑不溜丢地逃走了。

霍恩擡頭看向母巢,諸多蟲族的部隊正一波波湧過去。黑壓壓地像是層疊的濃雲。

“諸位——”

似乎有誰在街邊高喊。

“瘋女王克萊茵屢次冒犯聖樹,如今聖樹悲鳴,就是對克萊茵叛逆的抗議!這樣的女王我們不承認,請允許托克殿下回歸主星!他才是真正被聖樹選擇的王!”

“請托克殿下回歸主星!”

“托克!”

又有一名高大的蟲族男子在衆人的簇擁下登臨高臺,他在一片混亂中表明自己的王族身份,再次羅列了克萊茵掌權以來專.制獨斷的數條“罪證”。

站在街邊的霍恩看着亂成一片的中心街。

在諸多高大士兵護衛下做演講的蟲族男子身上仿佛安裝了聚光燈,可霍恩的注意力卻集中在那個男子身後的高樓上。高樓的方向安安靜靜,一只槍管從窗戶裏伸出來直指高臺。

這讓霍恩想起夏日的鳴蟬。

蟬破蛹而出,終于突破囚籠獲得了展示的機會。它迫不及待地待在最漂亮的樹幹上放聲高歌,向所有人宣示它的出生。但它不知道,一只螳螂注意到了它,并在一旁靜靜蟄伏等候,希望能夠找到機會将鳴蟬吞入腹中。

可蟬和螳螂都沒有想到,最耐心的獵人,其實是守在兩者身後默不作聲的黃雀鳥。

這是一場精心謀劃的局中局。

舞臺上的人都是被精心裝扮好的木偶,而寫劇本的人卻躲在光線照不到的舞臺後面,安靜地注視着所有的一切。

……

母巢中,萊·薩諾克正為首都周邊混戰調配人手。聖樹的悲鳴傳來,他臉色瞬變,站起身走到了母巢的最頂層眺望遠處。

——盤踞在安息所上空的蟲群,密密麻麻仿佛黑雲蔽日。

而首都的四面八方,蟲群還在不斷湧現。

阿萊将手按上頂層欄杆,手指快要将欄杆捏碎了。

“薩諾克統帥,我命令你留在母巢。”

耳邊回想起克萊茵的話語聲,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

安息所穹頂,蘭溪羽站在雙月之下,看着聖樹悲鳴傳來的方向。他的腳邊躺倒着那名被改造過的少年。少年的瞳孔望向黑夜,水母以太在他的身邊靜靜地匍匐。認出燈塔水母的那一刻蘭溪羽就明白了自己無法真正殺死少年。

少年的天賦開啓,收到訊號的部隊洶湧奔來,但也僅此而已了——克萊茵對主星空域的管制已經完畢,沒有任何新的增援部隊能夠抵達首都。

蘭溪羽掃了一眼裝在玻璃盒子裏面的雪絨球,小家夥依舊文文靜靜地熟睡着,仿佛感受不到周圍的任何波動。

而他的身前,無數只被聖樹求援鳴聲引來的飛蟲布滿天空,它們複眼通紅,腰節部位露出作為攻擊的尖刃。而跟随在飛蟲後面姍姍來遲的,是一支悄無聲息的軍隊。

蘭溪羽裝填彈藥,對着盤踞的蟲群就是一槍。

子彈在觸碰到生命體的一瞬間炸裂開來,在空中升騰起炙熱的火焰。它在夜空中烈烈燃燒,瞬間就吞噬了一大片飛蟲。

但這只是暫時的,蟲群的數量足夠龐大,當燃燒.彈造成的火光熄滅後,被激怒的蟲群更加兇猛地湧了上來。

蟲族不具備以太,蘭溪羽面對他們時天賦基本沒有用處。對付這些蟲子,他要麽調出自己的以太進行群攻,要麽使用高科技武器進行壓制。

同時,他敏銳地察覺到了潛伏在黑壓壓蟲群後的幾輛船艦。船艦數量雖然少,卻對這些蟲群散播着鼓動戰意的信息素。

蘭溪羽再度擡槍,數顆燃燒.彈在安息所上方的天空中炸開了璀璨焰火,在無數蟲群前赴後繼撲入火焰的過程中,他悄悄從腰間拔出了一支高能鐳射.槍。

他現在不能确認那幾艘船艦究竟是托克的隊伍,還是克萊茵派來充當“殺死聖樹”罪名的替死鬼,但總歸是被劃為犧牲品的。

被燃燒.彈擊散的蟲群露出一片空白區域,船艦的位置暴露出來。

就在蘭溪羽半眯着眼睛要射出鐳射光線時,整個安息所突然劇烈震動了一下。

蘭溪羽動作僵住。

其中一面牆體剝落,碩大的磚石連片倒去,倒向的方向卻是裝着齊墨以太的玻璃盒子。

蘭溪羽瞬間反應過來,再沒顧得上蟲群和船艦,徑直奔向倒塌中的牆體,把裝着雪絨球的玻璃盒子抱在懷裏。

……

聖樹的悲鳴持續着,而這也正是克萊茵最致命的失誤——誰會想到一棵從未開口說過話的樹,竟然還具備如此強烈的自主意識呢?

所以,當整個安息所震動起來時,在場的所有人都露出了意料之外的表情。

聖樹停止了悲鳴,它的傷口中流出汩汩綠血。巨大的枝杈刺破了安息所的地板深埋入地下。長時間被安息所保護着,它與這座建築幾乎已經融為一體。

親衛隊立刻把克萊茵圍在中心,他們是絕對的擁王者,對王的忠誠遠遠超過信仰。

在克萊茵的計劃中,安息所不能留,但不應該以這樣的方式坍塌陷落。她以王的名義布下诏令,在安息所四周圍守的所有親衛隊士兵都齊齊攻入安息所。

計劃再度加快進程,她要将聖樹扼殺在力量爆發之前。

齊墨比克萊茵更具實戰經驗,在千鈞一發的時刻,他很清楚地意識到等待士兵們處理聖樹已經是絕對來不及的事情。

“克萊茵!退到入口後面去!”他只匆匆喊了一聲,握起夜鳶用力揮舞刺向聖樹的根莖中心。

“唔——!”聖樹發出比剛剛更加痛苦的悲鳴。

樹的身體在短短數秒內膨脹了十餘倍,整個樹幹連帶着枝杈都浮現出詭異的綠色。與此同時,安息所的穹頂從中央向兩側旋轉開啓,無數赤紅着眼睛的蟲子飛入這片區域,向他們襲來。

親衛隊士兵又奔進來一隊人,卻被源源不斷湧進來的蟲群堵在門口絲毫無法靠近聖樹。瘋了的蟲群開始以自殺式方式進行襲擊。

齊墨咬牙反握劍柄,黑金佩劍光芒閃耀夜空。

“我以神的.名義……詛咒你!”聖樹嗚咽着痛吼。

“齊墨!”克萊茵睜大雙目,随即扭頭焦急地命令士兵:“快把上将拉過來!”

“神?”齊墨眼中升騰的盡是殺意,“我告訴你,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所謂命運。我的未來從來不需要誰給我判定!”

他的雙腿被枝杈緊緊纏住,聖樹低吼:“那你就來給我陪葬——”

夜鳶深深刺入聖樹主幹的根部核心,綠血如噴泉般大量湧出。安息所的半開的穹頂轟然倒塌,膨脹到一定地步的樹體瞬間炸裂開來!

時間在這一刻被定格。

克萊茵的喊聲。

蟲群的嘯叫聲。

夜鳶掉落在地上的清脆響聲。

視線變得模糊不清,甚至連身體裏的疼痛都快要無法感知。

齊墨艱難地呼吸着,似乎又回到了十數年前。

人聲嘈雜。

他聽着天空中傳來的炮火聲,聞到一股股刺鼻的硝煙氣味。

以及,向着他飛來的……

齊墨的瞳孔緩緩縮緊。

燃燒着烈烈羽翼的鳳凰盤旋在雙月夜空,所有肆虐的蟲群都被通天火焰吞噬燃盡。鮮紅尾羽在黑幕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将整個安息所都護在羽翼之下。

有誰在他身邊停了下來,蹲下身子。

他被那人緩緩地小心抱起,攬進懷裏。

他聽見那人在他耳畔輕聲說——

“墨墨,不要睡,醒一醒。”

作者有話要說:

齊墨:謝謝,是被氣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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