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漫河(四)
“誰說會吃人的只有老虎。”木荀撇嘴,脫下手套端起塑料盆往裏院去。
漫河這的巷子都是典型的前店後院,很方便又古樸。
齊知節不緊不慢的跟在他後頭:“手指頭有沒有進水,要換紗布了。”
“不勞您費心,我自己會換。”男人走在他前頭,三步并作兩步的擺着那雙套着大棉襖的腿,吊兒郎當的。
“你一只手怎麽換,阿荀。”
“喂,你知不知道這樣顯得你很啰嗦,很顯老啊。”木荀轉過身來不耐煩的嚷了句。
身後的男人用無辜的眼神望着自己。
木荀最煩他用這種眼神看自己了,顯得他欺負老年人似的:“您別這樣看着我,顯得我欺負您似的。”
在庫房裏半天沒聲響的何叔突然也冒出了聲:“你小子話真多,知節好心給你換紗布你還這樣?我庫房裏的藤條還在呢。”
小時候木荀不懂事跑到何叔這打碎了好些小玩意,就被何叔拿着藤條從巷頭追到了巷尾。
木荀吃癟,不敢再應聲,乖乖坐在院子的石桌前讓齊知節換紗布。
男人拿着幾卷紗布還有碘伏,用棉簽開始小心翼翼的點塗起他的傷口,只是傷口還沒愈合生疤,受到刺激還是不免疼痛難耐。
“你以後能不能小心一點。”他皺着眉,語氣裏有責怪,責怪之外或許是關心則亂吧。
木荀将另外一只沒受傷的手抵在了唇邊,下意識的咬起了指甲卻沒有回話。
“你的小男朋友要是知道了,應該也會心疼的吧,所以,小心一點。”他其實想說自己心疼,又覺得說不出口,或者說,這個小家夥應該不會在意他心不心疼。
所以他才會主動提起那個戴狗鏈的家夥。
cao,他現在渾身不是滋味。
木荀很意外能聽他說這樣的話,一下子來了興致,挺起了馱着的背:“你好心善啊,齊先生,居然還會管我的小男友心不心疼。”
“我才不會管他,木荀,你知道的,我是在對誰心善。”他的話語落下帷幕的同時也剛好纏完最後一圈紗布。
木荀當然能聽出他話語裏的意思。
卻忍不住笑出了聲:“齊知節,我有時候聽着你的話,看着你的樣子,都會想,你是不是精神分裂了,還是說是我記錯了。”
齊知節驀地沉下了神色,沒能接上話。
木荀抽回來手,男人只覺手裏忽然一空,失了重量和溫度。
“你明明最能下狠心了,齊知節。”木荀冷下了聲音,那雙狐貍眼也蒙上一層寒意。
又是這樣不歡而散。
木荀躲回了房間,看着滿屋子全都有齊知節影子的玩意,越看越心煩,幹脆戴上了眼罩。
他一閉眼就夢見了他第一次見着齊知節的場景。
那時候他只有十八歲,在何叔的店裏做學徒。
那時候的齊知節二十五歲,卻早早的便有着一股子老男人的味道。
他記得那時候自己正坐在小板凳上揉泥排氣泡,而男人不聲不響的站在了他的身後。
他只聞見一股很好聞的氣味,像是什麽木頭的味道竄進鼻息之間。
那時候的自己還不知道,那是古龍香水的味道。
“小孩,羊頭揉的手法沒學好,讓何叔再好好教教你吧。”
那是齊知節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他記了很久。
他一回頭,只見一雙又長又直的腿映入眼簾,他順着腿擡頭看去,一路往上,從喉結到嘴唇,最後落在男人的那雙桃花眼上。
他沒有見過這麽标致的桃花眼。
即使這雙桃花眼裏滿是淡漠與疏離,他也還是無可救藥的忍不住多看幾眼。
後來,他時常會見着男人。
也了解到,他是何叔的常客。
與其說是常客不如說是伯樂,雖然和何叔比起來年紀挺小的,可他為人做事都很是老練穩重,對于古玩珍品的見識也不比何叔差。
他能咬的一手好茶,會拉胚燒瓷,會雕玉刻章,似乎沒有他不會的玩意。
十八歲的木荀不由自主的被這個大自己七歲的老古董吸引。
那時候的齊知節可不像現在這樣話多,他沉默的就像個啞巴。
“老齊,這麽久沒來去哪玩了。”
“上班。”
“老齊,你看我新拉的胚怎麽樣。”
“一般。”
“老齊,新到了塊玉,你要不要看看。”
“看過了。”
木荀在夢裏看着這些碎片化的場景演繹,活生生給尬醒了,從床上猛然坐起,扒拉開了臉上的眼罩,忍不住想給自己兩個耳刮子。
怎麽自己以前就這麽色迷,這麽倒貼呢!
讓齊知節這麽得意做什麽。
只是氣憤過後只留下了心酸。
又過了好幾天,木良栖打來電話催他回家過年,他定了第二天的機票準備回付東。
那天夜裏吃完飯,他蹲在院子裏摸二黃。
好幾天沒再主動和他說話的齊知節又湊過來,遞給他一條用紅繩牽起的白玉墜子:“新年禮物。”
木荀的眸光從二黃身上轉移到了玉墜上,卻沒伸手去接,依舊在揉着二黃的腦袋。
“你不是說那個玉墜沒了麽,這是我新雕的,模樣沒那塊精細,因為工期壓縮了,玉倒是好玉,萬寶樓裏拿的。”男人俯身,單手抵着膝蓋,貼近蹲在地上的木荀。
“萬寶樓裏的玩意,我怎麽敢要。”木荀隔了好一會才開口回應。
“你從前說過你想要。”齊知節也頓了好一會,“怪我,想着總有機會給你做,沒想到就拖到了今天。”
“你也說是從前了,齊知節。”他扭過頭來看他,狐貍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怨恨,“我現在不想要了。”
“阿荀。”
“不要這樣叫我,不合适,我男朋友聽到了會生氣,你都怕他心疼,怎麽?就不怕他會生氣?”他依舊冷冷的看他。
齊知節聽着他的話,只覺心髒好像被什麽東西給剖開了一般,生疼。
他将那塊溫潤的玉墜緩緩收回,緊緊握在了手心裏:“阿荀,別這麽對我。”
“你離我遠點,就不用對着我喽。”木荀偏過頭去,他還是沒勇氣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于是選擇不再看他,企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二黃身上。
二黃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心在發顫,将腦袋讓他膝蓋上拱。
齊知節垂眸看着他蹲在地上玩狗的樣子,他好像真的一點都不在乎自己了。
“阿荀,那我祝你新年快樂,希望你別嫌我寒酸。”
“同樂,謝謝。”
很多年前,木荀會在新年給他郵寄明信片,每張上都會寫:
“新年快樂,老齊,別嫌我寒酸,我真的沒東西拿的出手啦。”
而那時候的齊知節,會出于禮節給他回一封明信片,仍舊是惜字如金:
“同樂,謝謝。”
木荀回完他,抱着二黃出了院子,心裏不禁覺得這樣的場景真滑稽。
也是真解氣。
第二天是難的的豔陽天,木荀脫下了心愛的大花睡衣,勉為其難的穿上那些時髦但是勒肉的衣服,整理好行李準備去機場。
何叔和他到的那天一樣,躺在院子的椅子上曬太陽:“唉,都走吧,留我一個人過年。”
“我讓你和我一起去付東,你又不肯,現在又裝可憐是吧。”他不止一次想把何叔拽去付東,可奈何這怪大叔就是不去。
“我才不去呢,去了誰看我的店啊。”何叔撇着嘴給布滿皺紋的臉添上了幾分小孩子氣,“再說了,我跟你去見你和你親爸父慈子孝的,我才不去呢。”
“喲,吃醋啦,小老頭。”木荀勾唇。
作者有話說:
老齊追妻路漫漫,果然,報應雖遲但到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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