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情願(六)

這一拳打得季知論覺得腦袋都要飛出去了, 捂着已經感受不到疼,只是發麻的臉頰,扭過臉來錯愕的望着齊知節:“你打我?哥, 你居然打我?”

齊知節冷着臉,又狠狠甩了他一拳:“季知論, 我當年讓你送東西你就是這麽送的麽?”

季知論原本就被木荀的人壓的有些恍惚,這兩拳直接把他打得站都站不住了, 跪在地上随時要昏過去一樣。

他的嘴角滲出血來, 睜着那雙已經有些渙散的眼, 帶着哭腔:“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哥,你看看你自己, 你只要一和這個妖孽有聯系, 你就像是發瘋了一樣,什麽都不要,辜負澤華, 辜負爺爺......”

“季知論, 少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來批判我。”齊知節揪住他的領子,動作和神情和方才的木荀簡直是一模一樣,“這麽多年, 我可以問心無愧的說, 我誰都沒有辜負, 除了木荀。”

季知論對着他那雙向來便顯冷漠疏離的眼,可以清晰的感知到, 眼前的男人如今的憤怒。

“季知論, 我是一個人, 活生生的人, 我不是澤華的賺錢機器,也不是為了鞏固季家榮譽而生的工具,我有我自己的思想,有我自己的喜惡,有我自己的追求,沒有任何人,可以主宰我,包括外公。”這些話,他好早就想說了。

他有時候甚至都會想是不是自己太自私了。

但自從上次和季舒聊過以後,他就想通了許多。

人生在世,是為自己。

憑什麽要被別人左右。

就如同季舒所言,去做自己想做的。

何況,澤華給自己的榮耀,他也都盡數奉還了。

“可是你是澤華的繼承人,哥,你永遠都要背負澤華乃至我們全族的榮耀。”季知論壓根沒有力氣再掙紮,任由男人抓着自己的衣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

齊知節向來是一個能很好隐藏情緒的人,從來沒有在季知論的面前動過怒。

季知論一直以為齊知節的性子向來便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目空一切。

可如今他才明白。

什麽喜怒不形于色。

什麽目空一切。

只是因為不在意而已。

不在意,自然也就不會有什麽情緒波動。

而對于木荀,他的哥哥總是異常的敏感和激動。

不是別的原因。

不過就是關心則亂了。

所以現在他這樣一個矜貴又冷漠的人,才會暴怒着對他動手。

齊知節冷着眼,漸漸松開了男人那件滿是褶皺的襯衣領口,冷靜下來:“已經不是了,我用了三年的時間來賭,我賭贏了,外公答應了我會給我自由。”

在地上跪着的男人緩緩起身,沙啞着聲音:“自由?哥,我們這樣的家庭,不會有什麽自由的,外公不可能會放你走。”

“季知論,這不是你該操心的問題。”齊知節理了理自己身上的衣服,語氣冷淡,“我從來沒有想過當年的事是在你這出了意外,我信任你,你卻把我的信任踩在腳底下。”

季知論知道齊知節是生了大氣的,即使已經冷靜下來,卻還是不禁讓人膽寒:“我是利用了哥你對我的信任。可我還是覺得,只有這樣做,才算是沒有辜負哥對我的信任。”

男人冷笑出聲:“這麽說,我還要對你感恩戴德?季知論,你知不知道,因為你,害了阿荀整整三年。”

木荀那句帶着哭腔的話至今萦繞在自己的耳邊,讓他怎麽能不心疼。

要不是因為這個罪魁禍首是季知論,是自己親舅舅的兒子,是自小賴在自己身邊的表弟,他早就讓人把他扔到野外去喂狗了。

“給我滾回岚京閉門思過,再讓我看到你出來興風作浪……你爸來求我,我也不會給面子。”

“哥,你為了他,對我說這種話。”季知論的眼裏盛滿了眼淚,委屈到了極點。

可惜齊知節卻連要眼神都不願再施舍一個給他,冷漠的退回了大門裏,在大門關上的那一瞬丢下一句話:“滾回去。”

那天之後,木荀的确是沒有在付東再見到過季知論了。

相同的,他也沒見到過齊知節。

其實原本他們之間已經算是畫上了一個遲遲不肯畫上的句號。

可是,在木荀知道了原來當年齊知節不是故意不告而別的,也不是想用錢來打發自己。

更不是因為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才沒有把他帶在身邊以後,他的心開始亂起來。

很亂很亂。

他不知道這段感情究竟應該何去何從。

他竟開始舍不得齊知節。

這種感覺,在他收到齊知節送過來的那盒子舊物的時候達到了頂峰。

盒子裏除了那塊被修好的白玉墜子,還有那塊紫羅蘭玉,三張明信片。

白玉墜子摔碎的一角被用軟金給粘合修複了,全然不像是為了粘合羊角而貼的軟金,像是原本就在這玉飾上的裝飾,比起之前多了幾分貴氣。

至于那三張明信片。

是這三年他給木荀寫的新年賀卡。

第一張:

阿荀,岚京今年又下雪了,雪很大,希望我能早一點和你一起堆雪人。

第二張:

阿荀,你在付東過的好不好,是不是比在漫河開心,等我,我或許能提前來找你。

第三張:

阿荀,對不起,有個項目的預估沒達到,不能提前回來找你了,你還在等我嗎?你會怪我嗎?

怪嗎?他都不知道應該怪誰。

在他身邊的陸之洲能感受到最近木荀的心不在焉。

卻也并不多問。

他知道木頭的心裏裝着很多和那個老男人的回憶,即使是現在,也還是一樣。

他并不急着要把齊知節從木荀的大腦裏徹底趕走,他一直堅信細水長流這樣的說法。

所以,在燥熱的六月中旬,他提出了去北海道滑雪的計劃。

可是木荀卻只想回漫河。

他的心亂的很,總覺得只有在漫河他才能夠安定下來,同時也能想清楚關于齊知節的事情。

“我想去漫河一趟,年前回去了就沒回去過了。”木荀說着,婉拒了陸之洲的提議。

男人神色不變,眉眼間依然很是溫柔:“可以啊,我陪你一起去,一直聽你說起漫河的山水,我都沒機會去好好看過呢。”

“可是漫河的夏天比付東還熱,你不是想着去旅游避暑的嘛?”木荀知道陸之洲很怕熱,每年的夏天幾乎都是要跑去國外避暑的。

陸之洲撓着頭:“沒事兒,老是去看雪也看的沒意思了。”

看雪。

木荀的眼不由自主的蒙上了一層霧霭。

他不由自主的想到了齊知節。

他好像都沒能和齊知節看上一次雪景。

陸之洲不知道自己是說錯了什麽話,讓木荀變了臉色,眨巴這眼:“怎麽了你?”

“沒事,那就一起去。”木荀緩過神來。

“好。”

雖說兩人是這麽答應的,但正式出發的時候已經是六月末了。

因為木荀手頭上還有一個項目沒搞定,而陸之洲也還有一個比賽沒打完。

回漫河的那天,是一個大晴天。

下飛機的時候,陸之洲就被漫河灼熱的溫度給熱的出了一身汗。

木荀帶着他到了何叔的古玩店。

在大門檻前木荀便丢下了行李箱和陸之洲直奔裏院找何叔。

第一個迎接他的當然是二黃了。

二黃搖着尾巴,甩着腦袋對他直哼哼。

可是裏院卻不見何叔,而是鄰居程嬸。

“小荀回來啦。”

“何叔呢?”木荀有些意外。

“他氣管炎又犯了,這兩天在住院呢,我每天中午都會過來幫他喂喂二黃。”程嬸說着,放下了手裏裝着骨頭的鐵碗。

“什麽?”木荀瞪大了眼,他前兩天給這老頭打電話他還說自己好好的。

所以,木荀又着急忙慌的奔着漫河的中心醫院去了。

不明所以的陸之洲剛坐上院子的藤椅乘涼,就看着像陣風似的木荀“蹭”的一下就出了院子,無奈的大喊:“你又去哪啊,祖宗。”

他喘着粗氣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迎面撞上了提着熱水壺出來的齊知節。

二人幾乎同時脫口而出:“你怎麽在這?”

齊知節擋在了病房門前,扭頭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何叔,示意木荀去門外說。

他們站在醫院走廊的盡頭前,窗外金色的光線映射在二人的臉上,有點熱。

“這到底怎麽回事,你怎麽會在這?”木荀輕蹙起那雙眉,“何叔怎麽樣了,嚴重麽?”

“還好,醫生說再觀察幾天,反正煙是不能再抽了。”齊知節回答着,忽然想起自己的口袋裏還塞着一包煙,有點心虛,“前幾天何叔給我打電話,讓我幫忙找人看店我才知道的,他嘴硬不肯說實話,我一回來就在醫院找到他了。”

“這小老頭怎麽老這樣。”木荀嘆着氣。

他最怕的就是這樣,何景年紀大了,身子有什麽不舒服總是瞞着自己。

“他不讓我和你說,所以……”齊知節說着,嗓子忽然有些癢,幹咳了幾聲。

木荀一下就聞到了他身上的煙味,其實不濃,淡淡的夾雜在他身上那股木質香味裏。

只是他身上那股香味木荀太熟悉,所以這裏頭一點點的煙味就在他這顯得尤為明顯:“你是不是也抽煙了。”

齊知節下意識的側過身子,和木荀拉開了一點距離:“沒有。”

木荀沉着臉,伸手往齊知節外衣的口袋裏這麽一掏,就掏出了一包煙:“可以嘛,利群硬殼,還富春山居圖的,齊知節。”

他并不抽煙,但知道這款煙,因為木良栖偶爾也會抽。

“別人送我的,我随便塞兜裏了。”齊知節摸着鼻尖。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不敢讓木荀知道自己抽煙這件事。

好像自己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齊知節,撒謊可不像你的做派。”木荀将煙盒蓋翻開,看了一眼。

好嘛,半包都沒了。

“你幾歲了,齊知節,當自己小年輕呢,又抽煙還撒謊,以後也想和何叔一樣躺在這是吧。”木荀氣極,将那包煙憤憤地扔進了邊上的垃圾桶裏,“身上還有沒有?”

“沒有了。”齊知節低着頭,乖乖的把自己的口袋翻出來給木荀看,口袋裏只剩下一個火機。

木荀把火機也一并沒收走了:“你以後這樣可沒人照顧你。”

“你不會照顧我嗎?”

“想的美。”他拿起被随意擱置在地上的暖水瓶去了茶水間。

齊知節看着木荀的背影,垂眸輕笑。

木荀接了熱水回到病房。

何叔已經醒了,見着走進來的是木荀,很是意外:“你怎麽回來了?”

“我不回來你就打算一直瞞着我到出院是嘛?”他将暖水瓶裏的熱水倒了半杯出來,摻了一點常溫的水遞給了何景。

何景從床上緩緩起來,接過了裝着熱水的玻璃杯:“是不是那個家夥告訴你的,我都和他說了不許告訴你,讓你白白跑。”

“什麽叫白白跑,我說小老頭,你要我說多少次,身體有不舒服就和我說,你每次都瞞着我,你再這樣,我就把你綁去付東,把你困在宅子裏,不讓你開店,就讓你每天躺着。”木荀沒開玩笑,要是何景再這樣,他是真的打算把他拉回付東放在眼皮子底下照顧了的。

何景咽下熱水,因為氣管炎,呼吸聲顯得特別濃重,連說話都顯得有些困難:“我沒事兒,不讓你回來就是怕你這樣小題大做。”

“你聽聽你那聲,還是我小題大做?”木荀氣的在床沿叉着腰。

而齊知節正好在此時進了病房。

床上喝着熱水的何景逮着他就罵:“你怎麽這麽多嘴。”

“我可什麽都沒說。”齊知節攤着手,急忙撇清關系。

木荀接過了何景手裏的玻璃杯:“我回來看看你,沒成想回去見到的是程嬸。”

何景忙着喘氣,來不及說話。

他現在都不能說長句,胸悶氣短的很,一說起話來就覺得喘不上氣。

木荀有些擔心的摸着他的背給他順氣。

護士進來給何景吊上了一大瓶氨基酸,他就又躺了下去準備睡覺。

何景睡着以後,木荀才想起來被自己遺忘在古玩店裏的陸之洲。

“我去安頓一下陸之洲,遲點過來,麻煩你看着何叔了。”他看了眼手機,好幾個陸之洲給自己打的未接電話。

齊知節聽到陸之洲這個名字,就不由得面色一僵。

木荀已經和這匹斑馬發展到能讓他帶回來見何叔的程度了麽。

“他也來了?”

“嗯。”木荀回答着,并沒有發現齊知節表情的僵硬,火急火燎的出了病房。

在古玩店裏的陸之洲已經和二黃玩了一下午了,木荀再不來,他就要在藤椅上睡着了。

“這附近的小旅館不是很幹淨,遠一點有一個小山莊,我帶你去那住吧。”木荀跑的一身汗,站在院門口朝着陸之洲招手。

陸之洲從藤椅上起來,點着頭,伸了個懶腰:“是何叔生病了麽?”

他曾經聽木荀提起過何景。

“嗯,剛才去醫院看他了。”木荀走過去,提起他的行李箱。

“你不在山莊住麽?”陸之洲見他不拿自己的行李箱。

“山莊離醫院太遠了,不方便,你先在那兒住着,過幾天不忙一點我再來找你玩。”木荀約了車在門口。

是一輛商務車,很普通的牌子,這讓向來養尊處優的陸之洲坐的渾身不舒服。

山莊裏的住所當然也沒法和付東裏的那些比,但也算是木荀在漫河見到過住宿條件最好的地方了。

陸之洲安頓好行李,就看木荀在一旁打算離開:“我帶了一套南疆玉和幾盒藏紅花,你現在去醫院麽?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何叔。”

“過兩天吧,小老頭脾氣怪得很,生着病就更不樂意見人了,等他好點。”何景要強的很,決然受不了別人拿着什麽補品果籃的來探望自己。

更何況是面都沒見過的陸之洲。

“好吧。”

木荀出了山莊,就又趕去了醫院。

這兩天,他都和齊知節輪流照看着何叔,原本是打算找個護工的,可何景這個怪脾氣,別說是護工了,就連木荀有時候都受不了,也就擱置了讓別人來照顧他的想法。

很有默契的是,他和齊知節誰都沒有提起當年的事情。

木荀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他竟有點害怕提起.

夜裏,何叔睡下了,醫院的陪床很小,木荀睡不習慣,起來去了醫院門口吹風。

竟然看到了在門口抽煙的齊知節。

男人沒料到他會出來,他明明剛才進去看到木荀已經躺下睡了的。

他急忙把手裏的煙扔在地上,左腳覆上去踩滅了。

木荀氣勢洶洶的朝他走過來:“腳挪開。”

男人用手摸着鼻尖,心虛的垂下眸,挪開了腳:“阿......木荀。”

他想叫他阿荀,卻又想起自己說過,不再這麽叫他了。

“還抽?齊知節,戒不了嗎?”木荀不明白,齊知節為什麽會染上煙瘾,他向來是個自律到可怕的人,煙酒不沾,早睡早起,保溫杯裏泡枸杞的惜命老男人,竟然會愛上抽煙。

齊知節知道自己如果想戒,當然能戒的了,只是,他不想而已。

煙絲從鼻息之間融進他的喉嚨,食管,刺激,辛辣,又讓人沉淪。

最重要的是,只有在這一刻,他才能忘記,忘記木荀已經不是他的阿荀了。

“你是啞巴麽?”木荀急了,眉頭緊鎖。

七月份的晚風依然帶着一點暖意,拂過二人的面。

齊知節搖着頭,整個人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萎靡不振:“不想戒。”

“為什麽?”

“因為抽煙的時候我可以暫時忘記。”

“忘記什麽?”木荀聽的雲裏霧裏。

齊知節沒有即刻回答他,沉默了還一會,他的回答混在風裏,一齊傳進木荀的耳朵裏:“忘記你已經和別人在一起了。”

這次換成了木荀沉默。

齊知節的神情太黯然,太神傷,他都不敢看。

“木荀,如果,我是說如果。”齊知節想了好一會,最終還是問出了口,“如果你早一點知道有那封信的存在,你會不會給我機會。”

他知道現在問這些,無論是什麽樣的答案,都無濟于事了。

可是他還是想知道。

木荀看着他,長舒一口氣,眼眶有點疼,他想,應該是風吹的:“齊知節。”

“嗯。”

“如果,如果我知道有那封信的存在,我會給你機會,我甚至會心甘情願的等着你。”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不讓自己的聲音顫抖。

這樣的答案,真的讓齊知節覺得遺憾無比。

他應該高興的。

高興木荀願意給自己機會,甚至心甘情願的等他。

可是,這一切上都有一個如果。

一陣風又從遠方趕來,裏頭有遺憾的滋味。

“齊知節,你在郵件裏說你愛我,那你覺得,我愛你嗎?”木荀盯着他,用那雙狐貍眼不加掩飾的盯着他。

齊知節被他這個問題給問住了。

木荀愛他嗎?他也想知道。

“你曾經應該很愛我。”男人笑着,那雙桃花眼裏滿是遺憾和辛酸:“是我不好,把你弄丢了。”

“你明明知道,我曾經有多愛你,那你為什麽不問問我,願不願意陪你去一座常年冰封的城,你從來都沒有問過我,你就替我做了決定。”

作者有話說:

這兩天軍訓,老命都沒了,忙裏抽閑碼了這章~久等啦。

好久沒有小天使灌溉了(瘋狂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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