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誤解

也不等陸瑛說什麽,采薇已經判斷出來他腿上的紅疙瘩為蚊子所咬。

她麻溜地掰下一根蒲棒,到竈下引燃了,找了個瓦罐子插上了。

屋內,袅袅煙霧冉冉升起,一股子清香四散開來。

陸瑛瞪眼看着采薇忙完,至始至終沒見她再問過他。

看着她轉身潇灑邁大步離去,陸瑛心裏說不出是股什麽滋味。

這個女人,醜則醜矣,可行事處處透着一股子爽利,一點兒都不拖泥帶水,言談中頗有些指點江山的風采。

這樣的女人,他還是頭一次見。

胸口那處最大的傷口在被采薇抹了蒲黃之後,似乎已經沒有那麽疼。

陸瑛枕着手,看着豆油燈裏的油慢慢地幹涸,那一撮小的不能再小的火苗,慢慢黯淡下去。

這個家雖然是窮鄉僻壤裏頭一個很不起眼的小家庭,但有這麽個醜丫頭,将來發家致富也是指日可待!

一夜無夢,也,一夜無話!

自打發現穆寡婦的“陰謀”之後,采薇和她基本上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所以,忙活完了自己的事情,她擦洗了身子就進屋躺炕上。穆寡婦找她說話,她也是“嗯啊”糊弄過去。

她直覺這個婦人不是原身的親娘,想着怎麽揭露她的狐貍尾巴,想刺激刺激她,讓她自己露出馬腳。

可穆寡婦也是個能忍耐的,不管采薇怎麽不想理她,冷落她,她面對采薇的時候,都是好言相待,從未說過一句重話。

采薇一時也不好跟她撕破臉,只得找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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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來,天還蒙蒙亮,穆寡婦就不見了蹤影。

昨晚上她已經跟采薇說了,家裏鹽沒了,米也沒了,她要到鎮子上去一趟。

李家村背靠大山,丘陵溝壑,也不怎麽長莊稼,李家村的村民家裏有壯勞力的,多半以打獵砍柴為生,像鐵牛家那樣。

穆寡婦帶着采薇,孤兒寡母,這麽多年,靠着給鎮上大戶人家做些針黹,換些油鹽醬醋過日子。

所以,一大早,穆寡婦就提着個小包袱,裏頭包着兩塊繡花的料子,上鎮上去了。

采薇也沒有懷疑。

夏日的清晨,涼風習習,花香彌漫。

院子裏那幾株月季吸了一夜的露水,這會子有幾個黃的白的花骨朵含苞待放,發出馥郁的芳香。

采薇站在門口,深吸了口氣,開始了一天的鍛煉。

既然下了決心減肥,那她就得風雨無阻地堅持下去。

依然是先吸了口氣,然後慢慢吐出,手臂随之上舉,身子後仰,然後定格……

陸瑛歇了一夜,這會子也已經醒來,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跟要造反一樣。

他傷重的身子,昨夜只吃了幾個采薇從河裏采來的慈姑,他一個大男人,哪裏能撐得住?

本來看着穆寡婦推門出來,他還一腔高興勁兒,等着那婦人給他弄些吃的。誰知那婦人連偏屋都沒進,只提了一個小包袱出去了。

他大失所望,又把希望寄托在采薇身上。

但采薇起來之後,又開始練昨晚她“自創”的那套功夫,理都沒理他。

陸瑛實在是受不了了,忍不住喊出聲,“喂……”

采薇眼不睜頭不擡,渾然沒聽見的樣子。

陸瑛忍了幾忍,肚內實在是餓得叽裏咕嚕的,只好又拔高了聲喊道,“喂……”

這一聲大得很,他不信采薇聽不見。

可那個女人還是跟一座鐵塔一樣一動不動,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陸瑛急了,再這麽下去,他怕是要餓死了。

眼見着采薇慢慢地直起腰來,又往左側伸展,陸瑛張了張嘴,剛要再喊,就聽采薇不緊不慢地吐出一口氣,一雙眼瞥着他,慢條斯理道,“我不叫‘喂’。”

這話噎得陸瑛那張如玉的面孔紫漲起來,說實在的,別看他位高權重,整日裏威風凜凜的,可還從未跟一個姑娘家接觸過。

穆采薇是他頭一個見過并且這般親密接觸的姑娘家,偏這個姑娘不像京中那些大家閨秀一樣,見了他掩袖遮面欲語還羞,未說話就先紅了臉,哪裏跟這個醜丫頭這樣,不僅潑辣不說,還陰晴不定。

他問三句,她能答一句就不錯了。

想他身處高位,平日裏都是別人逢迎他的時候多,哪用得着他這麽費盡心思地找她說話?

再說,他只聽見這醜丫頭的娘和隔壁那憨小子叫她“薇薇”,想來是她的閨名,他一個外男,怎好意思也跟着喊?

不叫她“喂”,叫她啥?

她還矯情地不讓叫!

陸瑛委屈得要死,瞪了采薇幾眼,依然喊不出那聲“薇薇”,只得梗着脖子喊道,“我餓了,你倒是弄些吃的給我吃啊!”

這話喊得理直氣壯的,喊出來之後,他憋了一早上的氣也就消了。

可看采薇時,依然不緊不慢地左歪歪右歪歪,壓根兒就沒打算理他。

陸瑛實在是沒轍了。

沒辦法,誰讓他現在不能動彈呢。

他咽了口唾沫,沮喪地閉上了眼。

落架鳳凰不如雞啊!

想他,竟然淪落到為了一口吃的,喊得聲嘶力竭的地步,想想就丢人!

忍着吧。

掉下懸崖都沒能摔死他,少吃兩口又能怎麽地!

本以為那個醜丫頭一早上都不會理他,誰料那醜丫頭扭了幾下腰,竟然走進偏屋,看也不看他,揭開鍋蓋拿木勺撈了兩個白乎乎的球莖遞給他,“先将就着吃點,家裏沒米下鍋,我娘到鎮上買米去了。”

陸瑛見是昨晚上才吃過的東西,雖然沒味兒,總好過餓着肚子。聽見采薇說家裏沒米下鍋,他頓時脫口而出,“我這裏還有……”

可才吐出這幾個字,他就打住了。

他想說什麽?他現在還有什麽?

他連那把象征身份的佩刀都丢了,他還能說什麽?

以前在京城,走到哪兒都用不着他掏銀子。這次出來辦差,雖然也帶了不少的銀票,可他都拿出來交給下屬了。

如今,他連一身蔽體的衣裳都沒有,還能給人家什麽承諾?

見這男人正說着話,忽然頓住憋得滿臉通紅,采薇就明白是怎麽回事兒了。

她笑了笑,接過陸瑛的話茬,“想來你也是個富貴人家出身的,是不是說你那兒還有銀子?”

陸瑛被她問得面紅耳赤,眼神不敢和她的對視。

采薇繼續笑道,“你在谷底的時候,渾身上下就沒有一兩銀子,想是早就丢了。”

陸瑛幽幽地擡起眼眸,一臉無辜地望了她一眼。

這人的眸光太過深邃,眼睛長得太過漂亮,就這麽望過來,竟讓采薇無端生出一絲憐惜,也就誤會了他的意思。

她忙擺着手往後退了一步,急急地解釋,“哎,你可別亂想,你當時昏迷過去,我撕了你的衣裳給你包紮,一點兒貴重東西都沒見着。你可別以為是我給你昧下……”

還沒等采薇說完,陸瑛忽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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