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倒轉的時鐘

窗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叫,昭示着現在仍是清晨。阿洛伊斯在大床上翻了個身,緊閉雙眼确認着身下的觸感。他知道房間裏除了他以外還有另一個人——只是“人”這個字或許用的并不确切。

“執事”,那個人更喜歡這個稱呼。

不希望被對方發現自己已經醒了,阿洛伊斯盡量平穩呼吸。飄在空氣中的茶香是熟悉的味道,只是不論那個人介紹多少次,阿洛伊斯仍不能記住那些毫無用處的繁複名字。

只是想起了那個人平淡清冷的語調,心髒就開始加快了跳躍的速度。他握緊藏在枕頭下的拳頭,試着冷靜下來不讓血液也一并沖向頭頂。

因為他還不能這麽快“醒來”。

如果現在睜開眼,一定會被他精明的“執事”發現他的異樣。

身下的觸感和第一次爬上這張床的時候一樣的柔軟,軟到讓他不禁一陣反胃。他想起了那個惡心的老頭,那時他不得不稱呼那個糟老頭為“父親”,這簡直比看到自己血淋淋的屍體還要惡心。

微微睜開眼睛,一切都是料想中的樣子。

果然是這裏。

裝睡這種小把戲很難長時間騙過那個人,該确定的事也都确定了,再裝下去就顯得假了。于是金發的少年撐着身子從床上坐起,黑着一張低氣壓的臉四處張望,明顯是一副還沒睡夠的樣子。

他身邊一襲黑色正裝的執事欠身,“老爺,今早我為您準備了「女王陛下的紅茶」。”

阿洛伊斯垂着眼睛無精打采的掃了執事一眼,視線只在對方身上短暫的逗留了幾秒後就移回到了面前的床單上,随即用力的眨了幾下眼睛,像是在試圖減少剛剛起床的幹澀。

幾秒鐘已經足夠,對方說着恭敬話語卻時時透出目中無人的表情在那一天已經和鮮血一同印在了他的視網膜裏,永遠也不能擦掉,于是想要看清那張面具,一秒都嫌太多。

這個人正是負責服侍阿洛伊斯的惡魔執事——克洛德·弗斯達斯。

阿洛伊斯帶着有些呆滞的神情一動不動的坐着,像是還在夢游一樣。他心裏的波濤洶湧都被掩飾在了蒙着一層灰的藏青色瞳孔裏,即使早就做足了心裏建設,真的變成這樣時還是難免不知所措。

然而他享受着這種心悸,因為裏面帶着活着才會有的興奮和瘋狂。

“老爺。”

克洛德清冷的嗓音輕易的在這個朝氣蓬勃的早上達到了當頭潑下一盆冷水的效果,托他的福阿洛伊斯瞬間冷靜了下來,驅散了心中難以壓制的狂氣,他視線游移了幾圈後最終落在了床邊站的筆直的自家執事身上。

周遭的環境一如既往,家具,擺設,甚至克洛德臉上的眼鏡和他手裏那只做工精細的茶杯,一切都沒有變化。

一如上一個“這一天”。

可太相似的話就有點像噩夢的後續了吧?

無視克洛德遞過來的杯子,阿洛伊斯掀開被子蹭到床邊坐好,慵懶的向前一伸胳膊,“克洛德,換衣服。”

黑衣的執事用空閑的左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無言的把茶杯放在了一旁的床邊櫃上,輕柔的褪去少年純白色的睡袍,開始換上一早準備好的衣物。整個過程間阿洛伊斯表現的異常乖巧,沒有措辭低級的抱怨,乖巧的像個人偶,任由克洛德擺弄。

而乖巧的阿洛伊斯在克洛德看來才是最詭異的。

眼鏡下的金色雙眸随着手上的動作,自上而下的掃過剛剛由他親手為阿洛伊斯穿上的潔白襯衫,薄薄的玻璃自然擋不住克洛德一貫鋒利的眼神。阿洛伊斯面無表情的盯着克洛德近在咫尺的精致臉孔。

一反常态的順從自然是有理由的,只是這理由克洛德并不知道,或許未來也不會知道,這還要看阿洛伊斯究竟有多擅長掩飾。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窗外的聲音也都消失了,少年的臉泛出毫無血色的蒼白。

只有阿洛伊斯自己知道,他正在竭盡全力克制着身體裏不斷升騰的恐懼。

有幾個人體會過這種經歷?也許沒有,因為這并不現實。

殺掉自己的兇手近在咫尺。

上一次見到他時,他臉上還帶着計劃即将成功的瘋狂,氣息因殺意而絮亂。那雙手毫不猶豫的從自己胸前貫穿,最後留下的是血紅的,濕熱黏膩的觸感。而現在他溫熱的吐息落在自己臉上,一雙手輕柔的劃過胸前的皮膚,靈巧的為自己系上寶藍色的紐扣,純白色的手套幹淨到刺眼。

“身體不舒服嗎?老爺,您的臉色很差。”

聞言阿洛伊斯不耐煩的揮手,打掉克洛德正在為他整理衣衫的手掌。克洛德臉上沒有什麽表情,重新伸手為阿洛伊斯撫平他襯衫領口的褶皺。

果然開始讓克洛德覺得奇怪了。

阿洛伊斯飛快的轉動着腦子,回憶着這一天的自己面對克洛德時曾經是什麽樣的反映。無論如何,一定不能被他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這一天”的自己,是傲慢的,任性的。

是卑微的,愚蠢的。

依賴着他的。

敏銳的捕捉到與平常不同的氣氛,克洛德正打算擡頭,就聽見正上方傳來了一聲熟悉的輕哼。他保持單膝跪地的姿勢,餘光撇見了少年惡意勾起的嘴角,心想果然不會這麽順利,來了。

像是應了克洛德的預料,下一秒阿洛伊斯擡手從領口開始一顆一顆把克洛德剛剛為他系上的紐扣解開,接着雙手往身後的床上一拄,居高臨下的看着克洛德的反應,眼神裏滿滿的幸災樂禍。

也許是光線的關系,克洛德似乎在對方藏青色的眼底看到了兵荒馬亂的影子。不等他多想,阿洛伊斯輕快的聲音就打消了他的疑慮。

“生氣了嗎?”任誰都能從阿洛伊斯的聲音裏聽出他根本沒有一丁點的歉意。

到底只是一個任性自大的小鬼,克洛德再度推了推眼鏡,“沒有。”說着不動聲色的把手再度移回阿洛伊斯的胸前,從第一顆紐扣開始重新系好。

這冷淡的回應讓阿洛伊斯的表情立刻冷了下來,克洛德依舊不為所動。他知道這位任性的老爺在期待什麽,無非是想得到自己更多的注意,想要受到所謂的“關心”,可他沒有一一奉陪的義務和耐心。他的契約,只是把這只肮髒的野狗變為高貴的伯爵,為他完成那愚蠢的複仇,然後收獲那個美味的靈魂。

服侍,只是微不足道的過程而已。

“失禮了。”

着裝結束後執事公式化的行禮,然後離開,阿洛伊斯長久的盯着那扇門,靜靜的坐在床上。

窗外的陽光帶着暖意照進屋子,只是阿洛伊斯背對着窗,光線只能若有似無的停留在他背上,時間久了便不再覺得溫暖,只有一陣灼傷前的鈍痛。

“哈、哈哈。”

從第一個音節溢出開始就再也止不住狂妄的笑聲,阿洛伊斯獨自一人在偌大的房間裏笑到前仰後合,最後忍不住整個人往後一倒躺回了枚紅色的大床上。他翻了個身把臉埋在鋪平了的被子裏,露出的藏青色雙眼像盛了一潭湖水,死寂一片。

沒有人會指責一大早就笑的這麽驚天動地的阿洛伊斯,即便是克洛德也不會。就算這個笑聲任誰聽起來都是那麽的詭異,這棟房子裏的下人們也只會充耳不聞。

沒有人可以指責阿洛伊斯·托蘭西,因為他才是這裏的主人。

他才是這裏的主人,這棟宅子裏的一切都是屬于他的,由他決定,任他差遣,包括那個無所不能的狂妄執事,也只能一再容忍他的喜怒無常。

直到那一天到來之前。

笑的太過用力,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阿洛伊斯覺得自己有點餓了。他坐起身瞄了一眼身邊的茶杯,這只茶杯在他記憶中只出現過一次,而他清楚的記得那時自己是如何砸碎了它。

早該碎掉了的茶杯現在還好端端的盛着上等的紅茶。

阿洛伊斯再度咧了咧嘴角,一個模糊的身影在腦海裏搖搖晃晃的出現。

好吧,那家夥說的是真的。

走到床頭拿起那只杯子,少年溫柔的撫摸着上面華美的花紋,像是在對待最珍視的寶物。

他知道那只茶杯是多好的貨色,并不是靠它的成色做工,而是因為那個糟老頭,他的“父親”曾經用那張油光锃亮的臉唾沫橫飛的在客人面前誇獎這套茶具,以示自己過人的品味。

那時阿洛伊斯像是一只蝼蟻,躲在這棟宅邸裏最肮髒的角落,仰起頭看着那個老頭高高揚起的下巴。

那雙手頓了一下,剛才還帶着憐愛撫過瓷器的手用力一甩,茶杯立刻飛向一邊的牆壁啪的一聲迎來了第二次的粉身碎骨。

看着一地碎片,阿洛伊斯老爺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踮着腳蹦蹦跳跳的離開了房間。

只是一只杯子而已,打碎了又如何呢?

終究只是幻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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