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惡魔的圈套
晚餐就在阿洛伊斯聲淚俱下的演技發表會中相安無事的渡過了。原本是被阿諾魯德侯爵找來做揭穿假伯爵身份的幫手,神父和德雷特子爵卻在半路就被阿洛伊斯的眼淚收買,徹底相信了他是一個深切思念着已逝父親的年幼繼承者,并為他被妖精捉走的可憐身世流下了不少眼淚。
對于這位膽小任性的老爺,克洛德唯一認同的也就只有他過人的演技了。過于瘦弱的肩膀微微顫抖着,藏青色的眼睛裏噙着一層霧蒙蒙的水汽,任誰都不會想到眼前的這個少年可以微笑着戳瞎另一個人的眼睛。
克洛德周到的扮演着優秀執事的角色,在這場滑稽的演出結束後他随衆人走出宅邸,看着禮貌道別的人們,細不可聞的長呼了口氣。
人類這種愚蠢的聚會不知道究竟有什麽意義。
大家為一個可笑的理由聚集在一起,然後共同演一場彼此心知肚明的戲。
不論如何,他的老爺今天完美的克服了這次考驗,維護住了剛剛到手的托蘭西伯爵這個身份。或許他需要給這個不安定的小鬼一些獎勵,這樣他才會繼續乖乖聽話,好好的去做他的阿洛伊斯?托蘭西。
“阿諾魯德叔父!今晚我可以留在這嗎?”
聽到這句話時,克洛德頓住了正要去準備馬車的步子。
他從未聽老爺提起過想要留宿的事情。
“什麽?!”阿諾魯德瞪大了他小的可憐的眼睛,“留、留在這?!”
“對啊。”阿洛伊斯像小動物那樣擡頭看着阿諾魯德,不安的點着腳尖,“因為難得來叔父這裏玩啊,回去的話很冷清的,克洛德又總是那麽冷淡,笑都不笑一下的。”
說着阿洛伊斯轉身埋怨似的看了克洛德一眼,克洛德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心裏猜測着這位老爺突然改變計劃的用意。他相信阿洛伊斯也是不願意再留在這裏和阿諾魯德這只老狐貍周旋的。不論掩飾的再好,那也只是一個離開了他就一無是處的脆弱小鬼,不可能主動去惹這種麻煩事上身。
“今天就讓他留下吧,一個孩子孤零零的住在那麽大的房子裏,除了幾個傭人之外也沒有什麽親人。”
連神父和子爵都開始幫阿洛伊斯求情,事情至此阿諾魯德侯爵也沒有辦法再拒絕,只好向另外兩位客人道了別,然後吩咐管家帶着這個晦氣的黴星向客房的方向走去。
路上阿洛伊斯回過頭,用肯定的輕笑回應了克洛德詢問的視線,克洛德則無言的跟在阿洛伊斯身後,臉上一如既往的沒什麽表情。到達房間入口處時管家鞠了個躬,然後便退下,克洛德上前為他的老爺推開了那扇略微沉重的華麗木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看着阿洛伊斯蹦蹦跳跳的從他身邊越過,克洛德壓低了視線。他拿下眼鏡仔細的擦拭後再重新戴上,也跟在阿洛伊斯身後走進了那個挂着厚重窗簾的房間。
看來惡魔的管教還遠遠不夠,他還需要教育這位年輕的老爺很多東西。
包括他有多少斤兩,包括他們之間正确的關系。
晝隐于夜,糖隐于鹽,藏青隐于金。
執事與主人?
他們之間可不僅僅是這樣而已。
浴室裏傳來了嘩嘩的水聲,克洛德料理好一切之後把管家送來的睡衣疊好放在了床邊。他收回手時帶起了絲質睡衣的衣角,絲滑的布料立刻翻起了一邊。他随手捋平了表面的皺紋,便不再多看,接着把米色的浴巾搭在了床頭,這時浴室的水聲還在繼續。克洛德嘴角勾着若有似無的笑意,起身,走出了房間。
幾秒鐘的時間而已,燈光便被夜色所吞噬,整座宅邸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水聲還在持續,厚重的窗簾擋住了最後的月光。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響起了門被推開的聲音,有一個修長的人影進入了這個沒有一點光亮的房間,他金色的瞳孔泛出了異常詭異的光澤,離去時嘴角的那抹笑意仍在。
浴室裏傳出了一聲巨響,那是玻璃被砸碎的聲音。
流水聲仍沒有停止。
克洛德在等待。
一秒,兩秒,三秒。
克洛德走到床邊拿起他出門前放在那裏的浴巾。
他的老爺一向不喜歡忍耐。
“克洛德、……克洛德!”
惡魔的嘴角終于挂上了明顯的笑。
擔心着自家老爺的執事緊張的推開了浴室的門,淋浴間的玻璃隔斷被不知道什麽東西砸碎,阿洛伊斯跪坐在一地的碎片旁邊,兩手緊緊的抱着他用力縮着的腦袋,在黑暗中不斷的顫抖。他金色的頭發持續着滴下水來,狼狽的貼在臉頰旁,頭頂的花灑仍在持續的噴灑着熱水,淋在阿洛伊斯身上,沖散地上細小的碎片。
“老爺!”
克洛德上前,用手中的浴巾裹住阿洛伊斯不斷顫抖的身體。
“冷。”
阿洛伊斯這樣小聲低語。流過皮膚的液體似乎絲毫不能緩解他的寒冷,他的嘴唇散了平時緋紅的血色,變得蒼白。
克洛德正欲起身關掉花灑,阿洛伊斯卻突然将全身的重量靠了過來,雙手一把摟住了他的脖子。
“克洛德、克洛德,留在這。”
眼前的少年不斷的重複着他的名字,斷斷續續的說着些克洛德聽過無數次的句子。
“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我好怕,不要走……”
他就只是一個孩子。
克洛德這樣想着,任由花灑淋濕他純黑色的正裝,他的眼鏡也蒙上了一層霧氣。他在黑暗中張開雙手,隔着浴巾把對方整個人抱在懷裏。
一個孩子,一個怕黑的孩子,一個渴望被人重視的孩子。
沒有什麽是比這更容易掌控在手心的了。
“老爺,我哪都不會去的。”克洛德在金發少年的耳畔低語,“我會待在你身邊。”
而阿洛伊斯還在止不住的顫抖,黑暗帶來的恐懼已經根深蒂固。沒有什麽比世界陷入一片寂靜後只剩下他一人更加可怕,仿佛所有人都死去了,只剩下他一個活着,他卻不敢選擇死亡,于是他只能活下去。
一邊恐懼,一邊活下去。
他不敢睜眼,睜開眼就會看到屍體。無邊無際的屍體羅列在他腳邊,盧卡倒在他的懷裏,再也不能閉合的眼睛空洞而毫無生氣。睜開眼就會看到大人們扭曲的嘴臉,那些披着貴族外皮的禽獸,比長滿蛀蟲的屍體還要惡心的笑臉。
“老爺,”克洛德一下一下的梳理着阿洛伊斯的金發,懷裏傳來的自言自語聲越來越小,終于阿洛伊斯靠在他胸前擡起了頭,藏青色的眼睛裏迷茫一片,似乎還沒有焦點。
睜開眼會看那只漆黑的惡魔。
那雙金色的眼瞳此時此刻也帶着鋒利的視線。
“克洛德,不要走,留在這。”
那只惡魔笑的讓他心顫。
“Yes,your highness.”
抓住你了,阿洛伊斯?托蘭西。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燈光終于亮了起來。管家匆忙的敲開了房門,匆匆說明了這是場莫名其妙的電路故障。在他見到浴室裏的一片狼藉時那布滿皺紋的眼角似乎顫了顫,然後他便念叨着“必須修理才行。”接着就離開了房間。
挂着水晶吊墜的燈在頭頂閃着刺眼的光。連卧室都挂着這樣華麗誇張的吊燈,可見阿諾魯德侯爵和老托蘭西伯爵有着同樣低級的審美。
克洛德守在床邊,他的老爺還緊緊的攥着他的手完全沒有放開的意思。他端詳着坐在大床上的少年,身體的顫抖已經停止了,只是還有些呆愣的盯着棚頂的吊燈,明明已經被燈光刺到留下眼淚,卻還是不願意轉移視線。
“老爺,已經沒關系了。”克洛德這次直接用沒被抓住的那只手抹去了阿洛伊斯臉上的眼淚,然後順勢遮住了他盯着光亮的眼睛,“已經不用再害怕了。”
懷裏少年的身軀明顯的僵硬了一下,他像是回過神一樣的低下頭,然後他一把扯開了克洛德遮在他眼前的手掌。
“滾出去。”
“老爺?”
“我叫你滾出去!”
突如其來的怒吼是完全沒有理由的,克洛德不動聲色的放開了阿洛伊斯,卻仍然半跪在床邊沒有動彈。阿洛伊斯扭頭用異常怨恨的視線瞪着他,不斷的嘶吼着叫他滾開。克洛德仍然一動不動,金色的雙瞳一瞬不瞬的盯着阿洛伊斯被瘋狂席卷了的藏青。
他冷靜的視線似乎徹底激怒了正在暴走的幼小野獸,阿洛伊斯不顧一切的撲到了克洛德身上,用力的推他,用拳頭垂他的肩膀。克洛德一聲不吭的任由阿洛伊斯撲在他身上亂來,始終沒有退開。
像是意識到了自己的捶打對這只惡魔來說根本不痛不癢,阿洛伊斯爬回床上,抓起另一頭床邊櫃上的燭臺一把扔了過去。
燭臺鋒利的棱角劃過了克洛德的臉頰,然後伴着幾聲刺耳的摩擦劃過地面。
阿洛伊斯盯着克洛德溢出血來的傷口,眼神突然清明了起來。他諷刺的笑道,“不管是惡魔還是什麽的,只要流出血來的話,大家看起來不就都一樣了嗎?”
這是從未預料過的發展。
克洛德看着面前的少年像貓那樣昂着頭爬到床邊,居高臨下的看着他,藏青色的眼睛裏閃過他熟悉的,比玫瑰紅還要豔麗的火焰。這只弱小的野狗居然像狩獵者一樣眯起了雙眼,他探出帶着深紫色刺青的舌尖。
“克洛德,不要逃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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