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步向邊緣的人
“凡多姆海恩伯爵,這是絕佳的機會啊,只要利用這個線索加以調查,一定可以一舉扳倒那個自稱是托蘭西的騙子!”
阿諾魯德侯爵已經在夏爾的會客室裏唠叨了整整兩個小時了,前前後後廢話這麽久說的其實都是一件事,那就是怎麽把阿洛伊斯從伯爵的位置上給拽下來。這一會話說的夏爾已經開始昏昏欲睡,雖然他一再拒絕,可阿諾魯德侯爵像是完全不會看人臉色,硬是沒有要回去的意思,夏爾也不好讓塞巴斯蒂安直接把人給丢出去。
“調查的事我會自己完成,伯爵只要在我得到決定性的證據之後和我一起拆穿他的真面目。有伯爵您的指證,這件事他想蒙混過去都難,女王陛下也不會再置之不理的!”
夏爾困倦的支着下巴,第一百次拒絕這個看似誘人的邀請,“我說過我對托蘭西伯爵的稱號到底落到誰頭上沒有興趣,只要他肯為女王賣命,其他事和我沒有關系。”
“這怎麽可以!”阿諾魯德激憤的站了起來,“血統純正,這可是繼承爵位的重要條件!那個不知道從哪個垃圾堆裏爬出來的肮髒小鬼怎麽襯得上伯爵的稱呼!”
“無聊。”夏爾嗤之以鼻。
血統的确重要,可那些血統純正的貴族們還不是一樣,一個個頭腦簡單,不值一提。
“伯爵,這件事對你沒有壞處!同樣身為英國最年輕的伯爵,您一定也不希望和一條流浪狗平起平坐吧?”
“這麽說阿諾魯德侯爵是認為自己更适合這個位置?”夏爾忍無可忍,諷刺的說道,“我也不希望和不自量力的家夥平起平坐,侯爵還沒有拿到證據,最好謹慎言辭。”
終于送走了臉色鐵青的阿諾魯德,夏爾長長的松了口氣。不知道是誰放出了“女王的看門犬和蜘蛛水火不容”這種消息,這才把這個一直對阿洛伊斯耿耿于懷的死對頭給引了過來。
“少爺為什麽不肯接受他的提議?”送走客人後塞巴斯蒂安低聲詢問。
夏爾不屑的偏頭,“他是吉姆·麥肯還是阿洛伊斯·托蘭西都無所謂,我要向他報仇這件事和他是不是伯爵沒有關系。如果他能坐穩伯爵這個位置對我來說甚至更好,這樣我就可以親手讓他體會到從雲端一跌到底,失去一切的那種屈辱感。”
執事的眼神因少年的回答布滿了贊賞,嘴角若有似無的笑意帶着微妙的誘惑。夏爾皺了皺眉頭,甩下這樣的執事獨自離開。有時候塞巴斯蒂安的神情會讓他體會到一種窒息感,他不喜歡這種感覺,因為對方只不過是一個沒用的執事而已。這種反映卻讓塞巴斯蒂安更加愉悅,他舔了舔嘴唇,微笑着跟了上去。
***
“老爺,阿諾魯德侯爵正在大範圍的調查兩年前發生過變故的村子,查到您所在的村落應該也只是時間問題。”
這一天托蘭西宅中也在讨論着相同的話題。阿諾魯德辦事太過高調,風聲早就傳到了克洛德耳朵裏,雖然他更傾向于直接殺掉那個麻煩的侯爵了事,可他必須更婉轉的表達自己的意思,因為阿洛伊斯已經不再對他言聽計從,以至于他無法再輕而易舉的操縱過去的那個提線人偶。
“兩年前的事,他從哪得到的消息?”
“非常抱歉,關于消息的來源我并沒有得到任何線索。”
“是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阿洛伊斯用開玩笑一般的口吻說道,“沒用的東西,去查。”
“遵命,老爺。”
欠身後離開,執事推了推眼鏡,難得的感覺到了疲倦。
不僅僅是變得不聽話了,阿洛伊斯現在對他徹底失去了過去的依賴和信任。那一天塞巴斯蒂安的陷害還真是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自從那一晚過去之後,他的老爺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不再無理取鬧,不再任性妄為,同時也不再和他做多餘的交談。
克洛德對這種變化痛恨至極。
那一天夏爾被玻璃劃傷了手,克洛德并不知道那是不是故意的,可他也不是蠢貨,立刻意識到了塞巴斯蒂安的陷阱。如果被阿洛伊斯看到這種場面一定會大鬧一場,于是他試圖用最快的速度包紮好那個傷口,卻不想阿洛伊斯會那麽快回來。
看來塞巴斯蒂安的親自挑撥失敗了,所以他們的談話才會那麽快結束,不幸的是夏爾這邊的意外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效果,于是阿洛伊斯又一次作出了讓克洛德難以預料的反映。
他簡直冷靜的過分。
焦躁的反而是克洛德的一方,他不能忍受阿洛伊斯對他的視而不見。
“那個小鬼,以為惡魔到底為什麽要和人類簽訂什麽契約……”
克洛德咬牙切齒的喃喃自語。他的聲音很小,因為這種喪氣話他絕對不想被第二個人聽到,他的尊嚴不允許他向一個人類示弱,同時他也沒有辦法欺騙自己。他需要阿洛伊斯對他作出回應,立刻,不論是哪一種回應。
人類的靈魂是惡魔賴以為生的食糧,可他的老爺卻封閉了和他所有的互動。只要他靠近,得到的永遠只有毫無情熱可言的冷靜。這讓他感到饑渴,冷靜是克洛德最不感興趣的一種情感,完全不能取悅他一絲一毫。
沒有什麽比契約者的疏離更讓惡魔難以忍受,雖然他們之間或許已經沒有契約可言,可那個靈魂不斷的出現在他眼前,卻不允許他觸碰,這簡直就是一場酷刑。
但克羅德是不會示弱的。
唯獨對阿洛伊斯·托蘭西,克洛德寧可違背自己的本能也不想向他示弱。他縱然對自己誠實,卻也有着與生俱來的高傲。他怎麽可能對一個人類的小鬼低頭,任其将自己愚弄于鼓掌之間。
可他卻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視線。
意識到時眼神已經飄向了那個金色的身影,他身邊那個淡紫色的女仆就像是這幅景色裏的一根針,紮在克洛德的皮膚之下,微微一動就會感到刺痛,如需取出,卻要割開一個更大的傷口。
阿洛伊斯其實沒變。
因為視線老是在他身上徘徊,克洛德反倒可以更加肯定的說上一句,阿洛伊斯根本沒變。
看吧,他還是喜歡對着風鈴草發呆,明明紅玫瑰才是最适合他的花,他卻總是在路過玫瑰園時皺起眉頭。克洛德喜歡阿洛伊斯表情豐富的臉,一如他極端的情感,都是克洛德最好的食物。
偶爾阿洛伊斯會故意把自己關在漆黑的房間裏,克洛德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試圖克服怕黑的毛病,但他覺得這根本就是白費功夫,其實恐懼又有什麽不好?一邊恐懼,一邊渴望得到救贖,那種味道竟然讓克洛德有點想念。于是他走進那間屋子,走向那甘甜味道的源頭,那情感卻瞬間都煙消雲散,阿洛伊斯又被那種無機制的冷漠重重包圍。
這種失落感一般的心情讓克洛德厭煩。
他并不是第一次拒絕自己。克洛德心想。
他的老爺終究還是會回來的。克洛德又想。
沒錯,他一定會回來。不論他走多遠,他終究會需要自己的攙扶,再多層的冷靜也無法掩蓋核心處的脆弱,克洛德告誡自己不能太過急切,否則就中了那只烏鴉的圈套,正合了塞巴斯蒂安想要報複他的意圖。
他不焦急,他怎麽會為了一個小鬼的靈魂而感到焦急?可那個靈魂偏偏要一次次在他的視野裏、帶着甜美的味道反反複複的出現,他的老爺又總是在他接近時面無表情的轉過身來。
“真是受夠了!”克洛德不知道第幾次發出這種感嘆,他何時在阿洛伊斯身上體會過這種徹底的挫敗感?
阿洛伊斯必須依賴他。
阿洛伊斯必須渴望他。
阿洛伊斯必須将靈魂獻給他。
事情就應該是這樣的,緊握選擇權的人一向是他,他明明已經抓住了那個靈魂,這種事情怎麽還會有反複?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克洛德心想,他必須做點什麽。
他要立刻把那個小鬼抓回來,不然他簡直就坐立不安。
“!!”
在屋內來回踱步的克洛德猛地頓住,接着用力的甩頭,臉上的表情仍然是一成不變的冷漠,但那神色看起來總像是有點動搖。
他要把阿洛伊斯重新抓回來,他的确是這麽想的,但這可不是說他有多渴望阿洛伊斯的靈魂,他只是不能容忍被自己圈養的貓咪反撲,那是身為支配者的恥辱。
那個靈魂只能在他手裏散發出甘甜的味道,由他掌控,只受他一個人的影響。好吧,他承認這種欲望似乎就是所謂的‘培育靈魂’,要承認這件事并不困難,困難的是他要怎麽做,才能打碎那個小鬼半吊子的僞裝?
克洛德飛快的轉動着腦子,他必須立刻行動。那個小鬼的長處果然就只有給他亂添麻煩,随便就踏進了烏鴉的圈套不說,明明最需要自己,卻輕易就相信別人的刻意勸誘。
對了。克洛德長呼了一口氣。
阿洛伊斯是需要克洛德的。
他一定是太累了,才會忘記了這麽重要的事情。
黑色的執事無聲的挑起了嘴角。
沒錯,阿洛伊斯需要克洛德,即使他說出了并非離不開克洛德的這種蠢話,他的視線卻早就已經出賣了他。克洛德不會忘記那一天把他釘在地面上的那雙眼睛,欲望在那片藏藍色的湖水裏卷起波瀾,克洛德看的清楚,阿洛伊斯自己卻未必明白。
那是多麽露骨的一種眼神。
一邊說着克洛德只不過是湊巧把他從黑暗中拉出來的人,一邊又用那麽渴望的眼神看着他。那個被占有欲沖昏了頭腦的孩子一定還不明白自己需要什麽。作為托蘭西的執事,克洛德有義務教導他的老爺成為一個誠實的孩子。
帶着刺眼的笑意走到書桌邊坐下,克洛德拿起筆,在紙上刷刷的寫下了幾行字,仔細疊好,再裝進一早準備好的信封裏。明天的這個時候,他那個愛哭的老爺就一定會回來。帶着這種邪惡的期待,克洛德将這封信寄了出去。
回執來的意外的快,看來對方也開始沉不住氣了。塞巴斯蒂安急于讓夏爾重新複仇,好收割他培育的靈魂。這場較量逐漸變成了兩只惡魔的競技賽,互相使壞,樂此不疲。幾千年的生命似乎根本就沒有讓他們變得多麽沉穩,至少現在兩人都被勝負欲沖昏了頭腦,夏爾和阿洛伊斯反而變成了更冷靜的一派。
凡多姆海恩的茶會邀請,阿諾魯德侯爵德暗中刺探,這場較勁才剛剛開始。夏爾和阿洛伊斯置身其中,終究會被卷進這個漩渦裏,只是還有一個人默默的看着一切逐漸被推向邊緣,她低垂着眼睛,用無言面對黑色執事不斷轉向金發少年的視線。
——Lvateinn的劍鞘,你有什麽願望?
為老爺排除災厄,我需要能守護他的力量。
——你的願望,我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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