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阿洛伊斯·1
帶着潮濕感的空氣讓人沒什麽精神。夏日也快走到尾聲,天氣卻遲遲不見清爽,這讓最近格外忙碌的阿諾魯德侯爵異常煩心,他把因為肥胖而導致的窒息感徹底責怪到了居高不下的溫度上。從昨天離開凡多姆海恩府以來他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這個荒無人煙的小破村子,說到底這都是那個冒牌伯爵的錯,竟給他添了這麽多麻煩。
幸運的是他終于找到了想要的東西。
事情順利到讓他不敢相信的地步。這個兩年前就荒廢掉的村子在三個月前迎來了零零散散的幾家住民,巧合的是這些住民中有4、5個人都是原本就住在這個村子裏的年輕人,于是阿諾魯德的手下便輕而易舉的了解到了兩年前事件的詳情。
據村民所說,他們原本是在外打工的學徒們,平時住在不遠的城鎮裏工作,每個月僅有的三天假期他們會帶着這個月的工錢回來。兩年前的那一天,他們一如既往的朝家裏趕,可快到村子時卻發現周圍的空氣簡直安靜的過分,沒有一點人氣,烏鴉的叫聲反而格外頻繁。帶着強烈的不安,他們繼續朝家的方向前進,等待他們的是地獄一般的光景。屍體的臭味,焦黑的房子和田地,啃食肉塊的蟲子和野獸,幸運的人找到了他們親人留下的軀幹加以掩埋,不幸的早就爛得不成樣子難以辨認。
這幾個年輕人命大的躲過一劫,卻也永遠的失去了可以回去的家。他們渾渾噩噩的離開了這個噩夢般的故鄉,在別處就業謀生,并對這件事閉口不提。沒有人能解釋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仿佛一夜之間,所有生命都被屠殺殆盡。而生存并不是那麽的簡單,在處處碰壁後他們終于還是回到了這個傷心地,這裏有适合播種的土壤,是他們最後的希望。
阿諾魯德對這個聞者落淚的故事一點都不感興趣,他坐在豪華的馬車上不耐煩的聽着下屬的報告,直到下屬拿出了一張泛黃的老相片,他眼睛突然一亮,一把将相片奪到手裏,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笑。
勝券在握。
“報告侯爵,我們剛剛收到的消息說,托蘭西伯爵今天下午會去拜訪凡多姆海恩伯爵,他們舉辦了私人茶會。”
“茶會?”阿諾魯德津津鼻子,笑的一臉猥瑣,“這不是正好?給我快馬加鞭的趕回去!這麽好的事怎麽能落下了我,那只臭狗不是不想多管閑事麽?我偏要當着他的面拆穿阿洛伊斯、不對,是吉姆·麥肯的真面目,到時候他想不管都不行!”
馬車揚長而去,卷起厚厚的灰塵。
***
當他的執事拿着那封邀請函出現在他面前時,阿洛伊斯不動聲色的抿起了嘴。
該來的總是還會來的,不管換成何種方式,發生在任何地方,只要人不變,故事的軌跡總會出乎意料的相似。于是他非常冷靜的點了點頭,這場厮殺難以避免。
他和夏爾之間到底需要一個了結,這已經和他們是否是對方的仇人無關。其實未來的仇恨常常與過去的糾葛無關,世事難料,積怨也難以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只是一味退縮必然毫無幫助,必須面對。
阿洛伊斯沒有夏爾的冷靜果決,或許也沒有克洛德和塞巴斯蒂安的精某細算。放在以往他大概會被這封名為邀請實為挑戰的信件吓到驚慌失措,可現在他不會,因為就算他再怕,也沒有一個人可以讓他安心的躲在他後面。
執事退出房間時臉上露出了些許不滿,不過他很快調整好了表情,繼續去做出行的準備。不論剛剛的老爺是多麽的冷靜,他仍然相信這種冷靜一定很快就會全面瓦解。他還記得倫敦大火那天阿洛伊斯手無足措的慌張樣子,只要将夏爾加以利用,今天他一定能帶回他溫順乖巧的那個老爺。
漢娜将一切都看在眼裏,逐漸癫狂的人竟然不只她的老爺一個。她走進房間來到阿洛伊斯面前,只是安靜的站着。許久之後那個金發少年輕聲說到,“跟來,不要讓任何人發現,我不叫你絕對不準出來。”漢娜點了點頭,退出了房間。
來到凡多姆海恩府時庭院被裝飾成了小型競技場般的樣子,阿洛伊斯無言的微笑,這種直白的挑釁很符合夏爾的性格。那個和他年紀相仿的少年正一臉冷漠的站在臺階上,阿洛伊斯也毫不回避的擡起頭看回去,天藍對上藏青,輕笑對上面無表情。夏爾皺了皺眉,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看來這場茶會一定很有意思,”阿洛伊斯踩着輕快的步子迎了上去,“我也覺得只是茶會的話太過無聊,還好夏爾準備了這麽有趣的東西,是不是應該立刻讓執事們表演點什麽?克洛德很會跳舞的。”
“那是當然。”夏爾回頭看了一眼站在競技臺旁邊茶桌處的黑衣執事,後者會意的點頭,将手中的鐵藝座椅拉開。阿洛伊斯配合的走過去坐下,克洛德見狀皺了皺眉,他上前隔開了那只紮眼的烏鴉,為自家老爺倒上一杯清香的花草茶,并輕巧的捋順了他翻翹的衣領。脖子被觸碰到時阿洛伊斯下意識的往椅子裏一縮,克洛德裝作沒有發現,卻在收回手時惡意的撩過阿洛伊斯柔軟的發尾。
塞巴斯蒂安服侍好夏爾坐到阿洛伊斯旁邊,接着就放下了手裏的白色餐巾,克洛德也同時扯掉了手上的純白手套,兩個人中間散發着一種微妙的氣場,整個空氣都因為這種針鋒相對變的粘稠壓抑。
“開始吧,我都等得不耐煩了。”阿洛伊斯拄着下巴,似是挑釁的說道,“克洛德,如果輸了就要懲罰你哦。”
“我最讨厭在游戲上敗北,” 夏爾聞言微微揚起下巴,“塞巴斯醬,不用手下留情。”
“Yes,your highness.”
“Yes, my lord.”
執事間的争鬥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金銀的餐刀在空中交錯,雖然惡魔不會輕易死亡,可勝負之間誰都不想示弱,尤其是當兩人還有着不小的過節的時候。
“怎麽樣?我上次送給你的大禮,看上去很有效果。”塞巴斯蒂安在短兵相接時游刃有餘的問着。
克洛德面無表情,只有他自己知道,對這只烏鴉他到底有多少帳沒算,“很可惜,那份禮物沒有你想象中那麽意義重大。”
茶桌邊的兩位主人看着纏鬥在一起的惡魔執事,各自都在心不在焉的想着自己的心事。夏爾率先站了起來,對阿洛伊斯發出了算不上友善的邀請。
“托蘭西伯爵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去側面轉轉?”
阿洛伊斯的眼神暗了暗,“當然可以,”他站起身,煞有其事的将右手按在胸前鞠了個躬,“我說過的吧?只要是夏爾的邀請,我一定不會拒絕。”
“……走吧。”被當成女性對待讓夏爾心有不爽,不過鑒于很快新仇舊恨都會了結,自然沒必要在乎這種小事。
凡多姆海恩的宅邸很大,完全不遜色于托蘭西宅的奢華,但比起老托蘭西伯爵,夏爾明顯更有品味。這座宅邸在夏爾重獲權利之後曾經翻修過,想必之前那場大火也讓它毀得不輕。
“托蘭西伯爵也不是第一次拜訪,我就不再做無聊的向導了。”來到空曠的中庭時夏爾停下腳步,一把扯下手套丢在地上,“餘興就到此為止吧。”
阿洛伊斯臉上的笑容更大,這讓夏爾更加惱火,“阿洛伊斯·托蘭西,你奪走了我凡多姆海恩家的榮耀、玷污了我們的聲譽,所以我在此邀請你和我進行劍的決鬥。”
“我拒絕。”阿洛伊斯無所謂的攤手,在夏爾憤怒的眼神中走到牆邊拿起了一把順手的劍,轉過身來,“拐彎抹角可不是好事,夏爾,比起決鬥什麽的,果然還是互相厮殺更适合我們,對吧?”
這種挑釁在此時成為了最好的引火索,夏爾拿起劍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劈了過去。“沒錯!”他低聲說到,“決鬥這種行為根本就不适合你這種卑鄙小人。”
“偷襲可不是一個正統伯爵該做的事啊?”阿洛伊斯接下迎面斬下的利劍,金屬的碰撞聲十分刺耳,“真是、所以說這種需要體力的事最麻煩了。”
“那就乖乖死在我劍下,所有的麻煩事就都結束了!”
“那可不行。”
和輕佻的态度不同,阿洛伊斯全心全意的應付着夏爾的進攻。他并未想過要在劍術上和夏爾一較高下,比起半路出家的自己,夏爾作為貴族,自小就在進行着擊劍訓練。如果現在阿洛伊斯能一舉擊敗夏爾,那麽所有貴族的擊劍教師可就都要聲譽掃地痛哭流涕了。
“真是拼命啊,就那麽想殺了我?”
“你對凡多姆海恩都做了什麽難道自己還都不清楚?!”
夏爾步步緊逼,阿洛伊斯一路後退,肩膀和臉頰都受到了一點擦傷,不過他臉上的表情一如往常,微笑着卻看不出什麽真意。夏爾非常讨厭這種表情。
“盲目的信任自己的執事,你認為這樣好麽?”
“盲目信任?”夏爾嗤之以鼻,“你是在說之前的自己?”
“你非要這麽想也無所謂,”阿洛伊斯終于正色,臉上的笑意褪的一幹二淨,“我只是希望你明白我和你的厮殺并不是因為過去那種無聊的事情。”
“無聊?”思及那場慘劇夏爾的眼睛裏幾乎噴出火來,“你這種人根本就不可能明白那代表什麽!”
“我當然不明白!你又明白什麽?覺得複仇的自己非常高大?還是沒了那種無聊的借口你根本就連活下去都做不到了?!”
被戳中痛處,夏爾難得粗魯的吼道,“住口!”
阿洛伊斯的呼吸逐漸變重,夏爾也漸漸露出倦意,太過激動總會迅速的消耗掉體力,兩人的動作卻越發激烈,互不相讓,但阿洛伊斯自然一直處在下風,好在夏爾并不冷靜,終于拖延至今。
刺耳的碰撞聲終于把兩名執事雙雙引來,克洛德見到眼前的景象只覺得血液都一并熱了起來,以異常激烈的方式在體內循環流動,于是心跳迅速加快,他強忍着讓自己不動聲色的站在原地,塞巴斯蒂安見狀忍不住皺起眉頭。
“你那封信竟然是為了這種事寫的,簡直不可救藥到了極點。”
“那又如何,你還不是對那個夏爾的靈魂過于執着以至于蒙蔽了雙眼?”
塞巴斯蒂安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他,這只惡魔竟然還有心思拿這種話挖苦自己,他難道沒有發現他的行為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的瘋狂?為了把那個靈魂拉回身邊,他竟然親手将他的老爺推向險境,這只惡魔的傲慢終究會讓他後悔莫及,只是現在的情況不容他再想這些沒用的事。
“被蒙蔽的雙眼的人不知道究竟是誰。”塞巴斯蒂安扔下這句話便向撕打在一起的兩名少年走去,他的少爺剛剛似乎被阿洛伊斯推下了高臺,現在竟被對方用劍抵住按在地上,不料卻被夏爾制止。
“不準過來!”
這種處于劣勢卻仍然高傲的氣節讓所有人窒息,克洛德眯起眼看着被自家老爺按在地上的少年,心裏卻在想着如果他不能順利讓阿洛伊斯處于劣勢,那麽今天的計劃難免就要功虧一篑,阿洛伊斯就不可能因為恐懼和自卑再度縮進他的網裏。
轉機來的異常的快,阿洛伊斯記得上一次自己是怎麽被夏爾一劍刺穿了腹部,一直有所忌諱。他一直告誡自己不要去在乎門口的兩名執事,以免自亂陣腳,可夏爾的喝止卻讓他不可避免的将餘光撇了過去,克洛德正盯在夏爾身上的視線讓他一陣窒息。
即使處于上風的人是自己,克洛德的視線依舊滞留在夏爾身上。
這種無力感幾乎讓他頭暈。
“在這種時候分心、”夏爾抓住阿洛伊斯失神的機會一劍刺了過去,阿洛伊斯閃躲不及,刺骨的疼痛從左腹傳來,金屬利器的溫度低的讓他忍不住打顫。
“老爺!”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克洛德忍不住上前,他雖然期待阿洛伊斯向自己求救,可不斷湧出的血液讓他失去了耐心。
那個愛哭又沒用的小鬼怎麽可能受得了這種痛苦,這樣下去在他轉向自己之前搞不好就會因為疼痛與失血過多死掉。天知道那個小鬼到底有多麽軟弱,流幾滴血就足夠讓他大發脾氣。那具身體如果不是自己一直小心對待,早就在兩年前因為營養不良和虛弱停止呼吸。
他在那片森林裏把他撿了起來,給他換上了幹淨的衣服,教他看書識字,為他帶上了托蘭西的紅寶石戒指。
這件事就先到此為止,他必須立刻阻止這場荒唐的鬧劇。
那個少年不适合這種毫無美感的厮殺,他應該帶着輕快的笑意坐在高臺上,盡力伸出手去摸碰不到的太陽。
“別讓他過來!”夏爾一舉将阿洛伊斯制服在地上,一手的血液讓他皺起眉頭,可他為了複仇而堅持至今,事到如今他必須要奪回凡多姆海恩的榮耀,為此就算身負殺人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不用夏爾命令,塞巴斯蒂安早在第一時間限制了克洛德的行動。那只蜘蛛明顯的躁動不安,這是他咎由自取的結果,他就是太相信自己的實力,太高估的自己的耐心,太低估了那個少年的份量。
“克洛德,那一天你奪走少爺靈魂時我所感受到的憤怒,今天就由你來好好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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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