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被捉走的托蘭西

一面是懸崖，一面是峭壁，阿洛伊斯就在那夾縫中生存着，和盧卡一起。

盧卡死去的那一天，圍繞着阿洛伊斯的是沒有一點月光的黑暗。阿洛伊斯抱着盧卡小小的屍體，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徹底變成了一個人。他記得自己失聲痛哭，在一片黑暗中害怕到幾乎死掉。

不要讓我一個人。

阿洛伊斯這樣想着，回頭去看腳邊的懸崖，再看看自己懷裏的盧卡，那雙沒能閉合的眼睛空洞至極。他久久的駐留在原地，一次次向懸崖探出了顫抖的腳尖，再一次次咬着牙退回峭壁。

最後他将盧卡推入了那個望不見底的深淵裏。

阿洛伊斯不知道這是不是他一輩子做過最艱難的一個決定，但他至今都記得天亮起的那個早晨，他是如何游走在沒有一點聲響的村子裏，将能夠攜帶的食物裝進口袋。直到他離開那個地方，都沒有再回頭看過一眼。

盧卡就躺在那裏。

阿洛伊斯仍然活在懸崖與峭壁的縫隙。

他将身體不斷前傾，再前傾。他似乎就要墜入那片懸崖了，一只手卻将他拉了上來。他回過頭去看那個對他而言無比高大的黑色影子，透過那只惡魔的肩膀，他第一次看到了湛藍的天。

是那只惡魔交給了他「願望」是什麽。

想要有一個可以安睡的房子，餓了的時候能吃到美味的東西。有人可以聽他講一些沒質量的笑話，下雨天走在花園裏，有個人會跟在他身後對他說，老爺，該回家了。

克洛德成為了那個「願望」。

阿洛伊斯還能記起那時的心情，他似乎是幸福的，但是也同等的不安。

他将盧卡留在了那片黑暗裏。

克洛德告訴他盧卡是被人殺死的，克洛德又問他，“老爺，你的願望是什麽？”

必須要有願望才行嗎？

阿洛伊斯的願望其實已經實現了。

實現了願望之後，這種生活就該結束了，那麽許下新的願望就好了吧？

這一次他要替盧卡許下一個願望。

複仇，好像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阿洛伊斯忘記了最初的那個願望。生活開始變得無趣，一切都變得模糊，他不能再坦率的享受陽光和花朵，因為盧卡還被留在那個漆黑的懸崖底。

阿洛伊斯發現克洛德并不在他的縫隙裏。

克洛德站在更高的地方，因為克洛德總是俯視着他。阿洛伊斯必須要擡起頭，才能看清克洛德琥珀色的那雙眼睛。像是最明亮的一束光，那雙眼睛是他在縫隙中能看到的最閃耀的東西。

但克洛德離他太遠了。

阿洛伊斯短短的手臂是到夠不着他的光的，他只能靜靜的等待，這讓他非常的寂寞。這時他才開始真正的感到後悔，他不該把盧卡推下那片懸崖。只有盧卡才是愛着他的，因為每當他寂寞的時候，盧卡都會來抓住他，而克洛德不會。

——阿洛伊斯以為正确的「愛情」就是和他一起生活在那個縫隙裏。

然後漢娜出現了。

漢娜拉着他的手在懸崖邊奔跑，克洛德總告訴他那太過危險，可漢娜卻會滿足他任性的願望。他或許應該和漢娜一起去到懸崖底下，去找他的盧卡。

——願意和他去任何地方，阿洛伊斯以為那就是正确的「憐惜」。

盧卡和漢娜就夠了，阿洛伊斯心想，只要有他們在，他就可以獲得「幸福」。

可他還是忍不住擡起頭來。

克洛德還在那裏，那片湛藍的天空也在。

也許他應該去爬眼前的峭壁，但是他太弱小了，他一次次的從峭壁上摔下來，漢娜手忙腳亂的接住了他。他縮在那個柔軟的懷抱裏，幾乎就要失去重新伸出手去的勇氣。

克洛德卻說，我可以抓住你。

“現在才說這種話……”阿洛伊斯坐在克洛德懷裏，他把頭埋得很深，卻還是有滾燙的液體從眼眶中溢了出來。

克洛德把手指插＊進阿洛伊斯柔軟的發絲間，将他的頭按到自己肩膀上。阿洛伊斯的啜泣聲就這麽傳進耳朵，那張虛僞的面具終于被自己殘忍的撕了下來，克洛德第一次明白自己真的做錯了什麽。

他不應該用這種方式挽留一個靈魂。

“你以為你鈎鈎手指我就會重新貼上去了？”

阿洛伊斯悶悶的聲音從頸側傳來，克洛德的心就這麽沉了下去。

或許這真的是難以彌補的過錯，因為他一直都忘記了阿洛伊斯最需要的是什麽。

每個孩子心裏都一個空空的糖罐子，想讓他們正确的成長并不需要那麽費心的去挑選最昂貴的糖果，有時他們缺少的只是一個甜到膩人的安慰。一個是活過了幾千年的惡魔，一個是只有14歲的孩子。一個生存的太久忘記了蹒跚學步時的艱難，一個還太過年輕不能理解最甜美的東西仍然伴随着不可避免的苦難。

“誰要你來拉住我啊！”阿洛伊斯壓低聲音喃喃自語，“誰知道你會不會半路就把我重新扔下啊！”

克洛德覺得心髒都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惡魔的心髒就算跳出來大概也沒關系吧？他收緊了手臂，因為阿洛伊斯還縮在他懷裏，阿洛伊斯雖然說不再需要他的攙扶，但卻還留在這裏。

“別太看不起我了。”

那個金發少年突然猛地擡起頭來，臉頰上的紅暈讓他蒼白的臉色多了點生氣。他揉揉眼睛站起身，克洛德強忍着阻止他的欲望松開了手臂，攥着拳收回自己不聽話的指尖，阿洛伊斯就這麽頭也不回的走向地下室的邊緣，就像那一天他離開村子時的那樣。

沒有他離不開的東西。

他丢下了盧卡·麥肯，也放棄了吉姆·麥肯，或許有一天他甚至可以不再是阿洛伊斯·托蘭西，只要他能說服自己，沒有他不能離開的東西。他在那扇只有門框的門邊停下，克洛德看着那個比第一天邁入托蘭西宅時高挑了不少的背影，摘下了鼻梁上的銀框眼鏡。

竟然就只到這裏。

“克洛德，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

阿洛伊斯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克洛德無聲的挑起了嘴角。

“還未曾見過的最美好的東西，讓人終生在幻影裏追逐，你想要的只是「希望」。”

阿洛伊斯沒有回答，他用力的甩了甩頭，然後轉過身來，“我不會再來這個地下室了。”

“……我知道。”

“你不知道！”阿洛伊斯用斬釘截鐵的語氣重複道，“我不會再來這個地下室了，因為這裏除了「絕望」什麽都沒有。”

或許他也是這令他絕望的景色的一部分，克洛德這麽想着，無奈的仰起頭。

——或許他的老爺一直都擁有一個值得品嘗的靈魂。

“別把我當成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孩子。”阿洛伊斯突然眨了眨眼睛，哭紅的眼角眯起一個明亮的弧度，“現在我想要走遠了，只要你說你還沒有放棄，我就帶上你一起。”

***

馬車奔馳在林間的小路上，今天車夫有太多的信件需要送達，于是他走的格外匆忙。眼前突然有一個黑色的人影一閃而過，車夫揉了揉眼睛，随即搖了搖頭，心想自己一定是看錯了，怎麽會有比飛奔的駿馬跑的更快的人呢？

如果真如車夫所認為的那般，那個人影只是他太過疲倦而見到的一個白日夢，那林間的腳印就一定是什麽和人極其相似的怪物留下的了。

那個黑影是确實存在的。

他以肉眼難以看清的速度飛快的奔跑着，很快他就看到了不遠處被樹林圍繞着的華貴的宅邸。他減慢速度來到林木邊緣，正了正鼻梁上的眼鏡，又梳了梳橙黃色的頭發。

“好了，這樣就沒問題了！”

說着，他緩步走到宅邸的正門前，用一個正常人的速度悠閑的邁步過去，并輕輕的敲了敲門。

“你好。請問你是？”

出來應門的是一位有着淡紫色長發的憂郁美人。她疑惑的看着面前身着黑色西裝的男人，後者禮貌的微笑着，對她點了點頭，道明了自己的來意。

“我叫羅納德?諾克斯，是一名記者。今天我是特地前來拜訪托蘭西伯爵的，請問伯爵現在有時間嗎？”說着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心想：很好，隐形眼鏡還在，沒有露餡。

女仆皺起眉看他，似乎并不想讓他進去。羅納德“嘿嘿”的笑着，心裏卻忍不住開始打起退堂鼓來。

或許他應該先把眼鏡摘下來？然後再換一套彩色的衣服，這樣才會僞裝的更全面點。

“漢娜？你在做什麽？我找了你好久。”

玄關的拐角處突然走出的金發少年讓羅納德眼鏡一亮，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門縫間擠了進去，漢娜被他撞了個措手不及。阿洛伊斯還來不及發出一點聲音就被整個人扛在了肩上，羅納德不知從哪裏掏出了一架除草機，以難以形容的手法砸碎了一旁的牆壁，就這麽橫沖直撞的逃了出去。

“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