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走馬燈劇場

“混蛋,快把我放下!”

阿洛伊斯被人随意的扛在身上,那個該死的死神每邁出一步,他的胃就硌在他的肩膀上,一陣陣抽痛。他忍不住低聲咒罵,雖然他也試過掙紮,可那除了讓他更加難受以外沒有一點效果,甚至沒辦法讓這個死神的腳步更慢一些。

“別再鬧了,我現在可是在專心逃命呢,”羅納德氣喘呼呼道,“你們家的那個女仆到底打算追到什麽時候?”

“你把我放下她就不會再追了!”阿洛伊斯一肚子火,使勁的揪着羅納德的頭發。

疼痛讓羅納德從牙縫間擠出抽氣的嘶嘶聲,這種費力不讨好的生擒工作除了他這個回收科的新人以外誰都不會幹。好不容易從葬儀社手裏得到了阿洛伊斯的情報,沒想到上面的老頭子們竟然還要讓他把人給抓回來。活捉一個人類可比回收一個靈魂費勁多了,至少那些死者們不會用腿踢他,也不會一面詛咒他一面猛揪他的頭發。

難道他應該先把人給敲暈?

羅納德自認犯罪經驗不足,他想了想身後那位修羅般猛追不舍的惡魔女仆,咬咬牙放棄了這個念頭。

直接回死神的領域去算了,羅納德心想,就算這個女仆追到那去,到時候也有的是人幫他拖住這只惡魔。大不了也就是被威廉訓斥一番,他又不是故意要把她帶回去的,相信威廉也不會真的給他降職才對。

下定決心之後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羅納德把肩膀上的人抓到胸前,用一只手制住他不安份的手腕,加快了步子。

當眼前出現了一個純白色的發光體時,阿洛伊斯緊張的縮緊了身子。直覺告訴他那可不是什麽好東西,至少對他來說不是。橘色頭發的死神每朝那個光球靠近一步,他心中的不安就更多一分。

真的逃不掉了啊。

帶着這種令他失去鬥志的念頭,阿洛伊斯回頭去看身後竭盡全力追趕的漢娜。距離仍舊沒有拉近,女仆緊蹙的眉頭讓他無可奈何的抿起了嘴。

明明老爺就在自己眼前,卻要眼睜睜的看着他被死神帶走,這種無力感讓漢娜覺得整個都要從內部被撕裂開來。那個讓她恨不得千刀萬剮的家夥眼看就要逃到死神的領域去了,老爺離那個發光的入口越來越近,這時那個金燦燦的腦袋突然從羅納德的肩膀上擡了起來,雙唇分分合合,漢娜以惡魔卓越的視力敏銳的捕捉到了那個讓她心碎的句子。

——去把克洛德放開。

死神界的入口在發出一陣強光後迅速縮小,直到一切都重歸平靜。陽光輕柔的撫過每一片青翠的葉子,漢娜站在樹蔭裏,只覺得一切都明亮到太過刺眼。

一步之差。

她又和兩年前犯下了相同的錯誤。

***

強光散去後出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純白色的建築,阿洛伊斯仍被羅納德捉在手臂裏動彈不得。似乎對漢娜沒有追過來松了口氣,羅納德放開對阿洛伊斯的束縛,只是抓着他的肩膀,示意他乖乖跟着自己。

阿洛伊斯完全沒有逃跑的打算,被逮到這來還能逃跑的幾率根本就不比0大多少。他一路跟着羅納德走過人來人往的街道,這裏和英國看上去沒什麽不同,除了街上走動的人群,他們無不穿着黑白兩色的西裝,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到掉牙的眼鏡。時不時會有幾雙青黃色的眼睛轉到阿洛伊斯身上來,那視線通常是探究的,不過大家都快步疾走,似乎個個都有着做不完的工作,沒時間滿足那微不足道的好奇心。

這裏到處都是死神,哪還會有想要逃跑的蠢蛋。

羅納德的目的地是一棟氣派的半古堡式建築,細節裝點得恰到好處,如英國大部分的建築一般,平衡與對稱讓它染上了濃重的古典氣息,唯獨門廊看上去無人打理,雖然幹淨整潔,但是光禿禿的階梯多少和繁複的雕刻花紋不太相符。

“這是哪?”阿洛伊斯懶洋洋的發問。開始時的緊張逐漸褪去,他又恢複了那張不切實際的笑臉。

“審判庭,”羅納德詫異的看着這個翻臉比翻書更快的金發少年,如實回答道,“違反常理的事情會在這得到最後的裁決,比如說不被死神賬簿記錄的人——阿洛伊斯?托蘭西,有沒有繼續存在的價值。”

自己的存在價值卻總是要被別人決定,再沒有比這種感覺更糟的事了。不過阿洛伊斯不動聲色的微笑着,蹦蹦跳跳的走到了那扇沉重的大門前。

“那就快點進去吧,今天的主角不是我嗎?”

***

陰暗的地下室裏滴水聲持續不斷的響起,被釘在牆上的惡魔早就已經習慣了忽明忽暗的燭火。在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時他凝重的皺起了眉頭。

只有一個腳步聲。

看來真正的麻煩事現在才剛剛開始。

“你這個陰魂不散的惡鬼!”

漢娜幾乎是一路跑着沖了進來,她眼睛裏布滿了駭人的血絲,那張永遠都帶着溫婉平靜的臉此刻正呈現出一種幾近猙獰的神态。她大步來到克洛德面前甩手就是狠狠的一巴掌,一個清晰的指印立刻出現在了克洛德臉上,而這個男人氣勢迫人的視線更一步激怒了她,她用膝蓋狠狠的頂上克洛德的側腹,疼痛仿佛透過撞擊肉體的悶響傳遞到了空氣當中,讓漢娜扭曲的神色得以暫時的緩解。

“你到底想幹什麽?!兩年前也是,現在也是,總是奪走我最重要的東西!”漢娜的視線裏有着清晰可見的憎恨,一只惡魔竟然也會有這麽濃重的情感,這在過去是克洛德難以想象的。

“你根本就不重視他!如果你現在承諾不會再出現在老爺面前,那我就放了你,然後你就給我滾的遠遠的,不管你到時候想要夏爾還是誰的靈魂都随便你!”

漢娜一口氣說完這段話後用威脅的眼神直視着他,克洛德幾乎認為他只要搖頭,這個瘋女人就會用魔劍一刀将他攔腰斬斷。但被人威脅的感覺讓克洛德痛恨至極,就如同漢娜将克洛德視為最大的眼中釘一般,克洛德也同樣對這個女仆厭惡到了頂點。

“這種沒有風度的行為還真是和你非常相襯。”克洛德的薄唇勾成一個諷刺的角度,不緊不慢的挖苦道,“不能博取老爺的歡心,于是開始處心積慮的消除障礙,就你來說能做到這種地步已經不錯了,雖然只不過是飛蛾撲火。”

血液因為難以克制的憤怒在身體裏急速流轉,漢娜整個人都顫抖着。不論現實中這只惡魔是如何的受制于她,她卻總像是處在下風,只因為牽動那個靈魂的惡魔并不是她,克洛德只不過是贏在了老爺的身上,她就要處處受他牽制,任他羞辱。

“飛蛾撲火又怎麽樣?”漢娜的聲音因為激動而上下起伏,“至少我真正的觸碰到了那團火,比起你這種只會盤踞在網上明哲保身的家夥,我知道你永遠都不可能懂得的熱度。”

說完漢娜便轉過身,她和這只該死的蜘蛛已經沒什麽好說的了。

“就算沒有那把劍我也一定會把老爺奪回來,你就乖乖的在這啃手指吧!”

聞言克洛德猛地擡起頭,“奪回來?老爺被誰帶走了?”

“死神。”漢娜站在門邊魅惑般的微笑,“你什麽都做不到,克洛德,這一次我一定會取代你,成為那個孩子新的「希望」。”

***

被捆得像個粽子一樣,阿洛伊斯坐在審判庭的正中間,被一圈神色冷酷的眼鏡男團團圍住。這讓他覺得自己像個任人宰割的牲畜一般,別人一聲令下,落在脖子上的就是冰冷的砍刀,然後這些人一定會帶着淡漠的神情拖起他的屍體,如果他還有屍體留下的話。

阿洛伊斯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麽。

人類?

別開玩笑了,有哪個人類能死而複生的回到過去?從活過來的那一刻起他就什麽也不是了。不能算是人,但是也不知道是什麽其他的怪物。幸好他和人很像,看上去沒什麽分別,所以這些死神才會讓他茍延殘喘,并在這裏舉辦這個荒唐的聚會。

要知道随便殺死人類可是要被降級的,死神們對阿洛伊斯的處理方式謹慎異常。

“你殺死阿諾魯德的事就先不提,”一個留着八字胡的老頭子操着一把沙啞的嗓音說道,“今天我們需要讨論的是更重要的事,比那個死的不明不白的家夥重要得多。你必須全力配合我們,這樣你才有可能被認為是‘必要的’,處于倫理中的一份子,到時候我們自然會把你放回去。”

“那如果是‘不必要的’呢?”

“當場處決。”八字胡這樣說道。

“根本就沒有必要這麽費勁!”另一位一頭白發的死神橫眉豎眼的瞪着阿洛伊斯,“死亡賬簿中沒有的人,這種家夥留着只會打亂更多人的死亡劇場,應該立刻處理掉,否則後患無窮。”

阿洛伊斯“哼”了一聲。

不論哪裏都是這樣,總是有這種自诩高尚、滿口大義、事實上只是膽小怕事而已的縮頭烏龜。當然他不能當面這樣講,他的生殺大權可是被人家穩穩的握在手裏。

他不怕死,他早就死過一次了。

但是他已經承諾了一個開始,他不想像克洛德那樣成為一個騙子。

“未被記載的名字,你或許有什麽線索?”八字胡用威嚴的聲音壓下白發死神的抗議,“多麽細小的線索都可以說出來,這會對你自己很有幫助,你明白我的意思。”

“當然,我會好好配合的。”阿洛伊斯擡起頭,藏青色的雙眼空洞的盯着八字胡身後的牆壁,“我是被人送回來的。在未來被殺死之後,我被那個人送回了這裏。我想這就是我為什麽沒有被記錄的原因,因為我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死亡賬簿’上,而未來的我現在一定也被抹掉了名字吧?”

死神間頓時爆出了一陣竊竊私語,似乎對阿洛伊斯的供詞很有意見。白發死神叫嚣着“一派胡言!”之類的句子,八字胡想了想對一旁的威廉使了個眼神,威廉點了點頭來到了阿洛伊斯面前,舉起了他的死神鐮刀。

“是不是真的看看走馬燈劇場就知道了,放心吧,不會死的。”

威廉這麽說着,就将鐮刀刺了下來。阿洛伊斯幾乎沒有感覺到疼痛,意識就完全散去了,眼前只剩下一片純白,像是被強光刺瞎了眼睛一般,身體也完全脫離了自己的控制。

“空白的劇場?!”

死神們再度發出一陣驚呼,這簡直駭人聽聞。自古以來這種案例從來沒有出現過,連惡魔都擁有的走馬燈劇場竟然會在一個人類身上展現出一片空白。沒有人的過去會是一片空白,這完全不符合邏輯。

“殺了他。”白發死神再次發出了刺耳的聲音,阿洛伊斯可以聽到,卻不能做出回應。“連走馬燈劇場在他身上都毫無用處,這種東西怎麽可能會是人類?!立刻殺了他,審判長,別猶豫了!別忘了他手下已經有了一個受害者!絕對不能再出現阿諾魯德那樣的例子。”

八字胡陷入了一陣猶豫。

阿洛伊斯只知道整個審判庭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審判長仍然沉默着,但是阿洛伊斯已經可以預料到最後的結果。阿諾魯德是促使他做出決定的最後一把鑰匙,阿洛伊斯自己把這把鑰匙交給了白發的死神。

葬儀社說的很對:死亡讓人明白生命的重量。

阿洛伊斯栽在了他心底最殘忍的那一角上,即使這抹殘忍曾經無數次挽救了他的生命。

他祈禱以村民的死換來自己的幸福,他丢下了盧卡選擇了活下去,他殺死了拷問室的門衛換來了一只并不那麽可愛的‘妖精’,然後他用老托蘭西和阿諾魯德的生命換來了自己的安身之處。

看吧,報應來了。

“我決定了。”審判長終于點了點頭,“不屬于這個世界的存在就應該抹除,我必須以更多人的未來為重。”

可笑。

阿洛伊斯笑不出來,可他真的很想大聲嘲笑這些無聊的家夥。

他只是一個沒有任何特殊能力的普通人罷了。他一生中不斷的受到別人的威脅,同類對他的遭遇視而不見,甚至更殘忍的落井下石,就連他的惡魔都一度将他殺死。

活下去已經讓他耗盡了全部力氣,就算這樣,他現在還不是被綁在這裏?

太多人都可以左右他的生死,左右他的存在價值,唯獨他自己不行。這麽懦弱無能的一個‘人類’,現在卻要以‘他威脅了更多人的未來’為由奪走他的生命,這種可笑的事簡直讓人合不攏嘴。

聽到審判長的裁決時威廉不着邊際的皺了皺眉。

除了把人綁回來的羅納德,威廉是在場唯一一個見過阿洛伊斯的人。他不認為這個孩子如審判長判斷一般擁有威脅衆生的能力,一面之緣已經足夠讓威廉認識到,他只不過是再平凡不過的一個人類,除了沒有被記錄在賬簿裏。

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裁決。

但上司的命令是絕對的,威廉不是一個喜歡打破規定的人,在這裏審判長的裁決永遠一錘定音,他并不贊同,卻也不會反對。

于是他再度握起死神鐮刀,毫不猶豫的揮了下去。

純白色的走馬燈劇場突然将阿洛伊斯整個人包裹了起來,威廉的鐮刀像是割在了石頭上,被硬生生的彈了回來。

“随便把別人的走馬燈劇場調出來看,真是沒有禮貌。”

一個聲音憑空從那個包圍中傳了出來,那卻不是阿洛伊斯自己的聲音。伴着那個聲音一并出現的還有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走馬燈劇場就那麽無聲無息的回到了那個人影的身體裏,視覺終于恢複了,阿洛伊斯再一次見到了那雙殷紅的嘴唇。

——我不會死去,卻也不能算是活着。不攀附在一個靈魂上,我就什麽也不是,什麽力量也沒有。

只要阿洛伊斯願意,無論何時他都能輕而易舉的把那個聲音重新想起,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過這個影子,這個影子是他重生後藏得最深的一個秘密,現在似乎還變成了一個驚喜。

——對,簡直就像是,寄生蟲那樣,啊,就像你一樣。

“怎麽能随便殺掉別人的依附的身體呢?這種行為簡直就是非法入侵。”那雙嘴唇一張一合,似乎還愉快的輕笑着,“好了,死神們,還有什麽問題的話,就讓我來替他回答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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