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蝶

兩股截然不同的氣場僵持不下,足以卷起旋風的威壓并不是屬于人類的東西。在魔劍與幻影互相怒視了幾分鐘後,幻影先沉不住氣,将濃霧彌漫的身體卷上了魔劍的劍身。這一舉動帶起的沙石讓阿洛伊斯忍不住閉上眼睛,待風沙過去後他重新看向喧鬧的中心,魔劍與幻影仍維持着最初的對峙。

“你老糊塗了?”魔劍調侃似的諷刺,“那種風一吹就散的身體能做得了什麽?至少要找個像樣的惡魔憑依,這樣你才能有點看頭。”

幻影對這種挑釁不以為然,它哼了一聲繞回到漢娜身上,“你竟然違背契約擅自放開了那只蜘蛛,沒想到你的死腦筋竟然也有靈活的時候?只要你再晚一步,我就可以得到‘像樣的惡魔’了,真是可惜。”

“從她身上下來!”魔劍的聲音顯得有點生氣,“給我去找別的惡魔,少圍着別人的東西打轉。”

“我才不要,為了這個計劃我浪費了那麽多時間。如果要讓我放棄,那你至少得聲嘶力竭的求我才行,不然的話……”說着幻影猛地蹿進了阿洛伊斯的身體,速度快到連克洛德都來不及反應,“不然的話我就躲在他身上不出來,等死神再追過來這小子就死定了,到時候看漢娜和克洛德到底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你趁現在趕緊考慮好遺言吧。”

魔劍被它欠扁的語氣嗆到,偏偏又無話可說。

克洛德和漢娜的視線一刻都離不開被幻影依附的阿洛伊斯,拿這個少年當做堵住,魔劍不用想都知道那兩只惡魔到底會選擇哪邊。它不得不承認幻影在揣摩人心上比它得心應手得多,手段層出不窮,總是要搶走它的獵物才肯罷休。無奈魔物是殺不了魔物的,就像惡魔殺不了惡魔,不論幻影再怎麽惹是生非,魔劍也只能一忍再忍。

克洛德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兩只魔物的互動,當幻影再度躲回阿洛伊斯身上後,他面無表情的推了推眼鏡,“老爺,請允許我再次确認您的意願,”其實最簡單的方法一直都只有一個,“如果您可以接受漢娜·安娜菲羅斯被幻影吞食,那麽我可以為您折斷那把魔劍。”

克洛德才不在乎漢娜的生死。

“不行,”阿洛伊斯已經可以勉強靠自己的力氣坐起來了,他有點反胃的捂着胸口,幻影的存在着實讓他感到惡心,“用別的辦法把它從我身上趕出去,不行的話就先避開死神,做得到吧?”

果然如此。

克洛德嘆了口氣,他的老爺還是最喜歡給他出這種難題。

“那麽,失禮了。”

脖子被一個冰涼的東西抵住,阿洛伊斯先是一陣僵硬,接着另一只溫熱的手掌就從背後扶穩了他的後頸。克洛德的臉出乎意料的靠近,鏡片後金色的瞳仁裏看不出什麽情緒。耳邊傳來漢娜憤怒的指責聲,那個女仆很少這樣大聲講話,可見她現在一定相當憤怒——對于克洛德用刀鋒抵住阿洛伊斯脖子的這件事。

“你這是什麽意思?”幻影的聲音頓時低了幾度,這種狀況可不在它的劇本當中。

“就是你看到的意思。”克洛德冷靜的回複道,“如果你不滾出來,那就殺掉你依附的身體。你們會出現在這和漢娜沒有關系,那就是你主動從死神手下救出了老爺,這說明依附體的生死對你有相當大的影響,不是嗎?”

幻影遲遲沒有答複,魔劍倒是用沙啞的聲音笑了起來。沒想克洛德竟然會使出這麽一手,換做漢娜的話她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的。幻影賭的就是漢娜和克洛德都會以阿洛伊斯的安危為重,如果連這個假設都被推翻,那麽它就毫無勝券。

“你不可能殺得了他。”幻影謹慎的試探道,“你在未來向我獻上了靈魂,作為交換我把他帶到了你的面前,殺了他你一定會後悔。”

“哦?那‘他’還真是替我做了一件好事。”克洛德殘忍的挑起嘴角,幻影透過阿洛伊斯的眼睛看到了克洛德的神情,只覺得心裏一陣發涼,“不過,不就是你口中那個‘未來的克洛德’,親手殺掉了阿洛伊斯·托蘭西嗎?”

言下之意就是,你怎麽會覺得我做不到呢?

幻影在這種視線下逐漸開始動搖,它或許低估了這只蜘蛛的反複無常。

“喂!再不想想辦法你可就又要被他給殺掉了哦?”它試着将矛頭轉向膽小的金發伯爵,或許他會收回先前的命令,在自己和女仆之間選擇自己。

阿洛伊斯必須承認他現在非常害怕,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嘴唇都在輕顫,不過他的意識非常清晰,并沒有被恐懼沖昏了頭腦,這或許是因為克洛德抵在他後頸的那只手正輕輕磨蹭着他的耳垂。

克洛德仍然帶着那副純白色的手套,棉柔的質感和皮膚碰觸在一起時恰到好處的摩擦。阿洛伊斯察覺到他的指尖徘徊在後頸的皮膚周圍,拇指的指尖時而淺淺的探進衣領裏。

這種在當前氣氛下十分不合時宜的碰觸竟然靜靜的沖淡了那種刺骨的恐懼。克洛德手上的力度根本不是為了限制他的行動,被他壓制過很多次的阿洛伊斯非常清楚,當克洛德真正動了殺意的時候,不論他的神色有多麽的溫柔,那雙手都是不會騙人的,絕對不會帶有一絲一毫的溫存。

“如果你不滾出去的話,”阿洛伊斯盯着克洛德近在咫尺的臉,似笑非笑的說,“那我就只能陪你一起死了。”

“怎麽會、”幻影難以置信的從阿洛伊斯身上探出頭來,那張殷紅的嘴唇幾乎就要貼上克洛德的鼻梁,“你不能讓自己的犧牲變得毫無意義,你用靈魂為代價将他帶回這裏,為的就是再殺他一次?你不能這麽做!”

“為什麽不行?”克洛德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既然‘他’選擇了成為阿洛伊斯托蘭西的執事,若是連那種程度的覺悟都沒有的話,我會替他感到丢臉。”說着他将刀刃壓下了幾分,“這個将我絆住的人類、我想怎麽對待我的老爺,從來不需要別人指點。”

阿洛伊斯因脖子上的痛楚倒抽了一口涼氣,但很快一個滾燙柔軟的物體貼上了頸側的皮膚。惡魔的吐息在脖子上留下熾熱的餘溫,那種灼燒感将皮膚被劃傷的疼痛徹底的覆蓋,抹消的一幹二淨。

“好了,既然你遲遲做不了決定,那就由我替你決定好了。”

克洛德從阿洛伊斯頸側擡起頭來,将左手插*進阿洛伊斯後腦的金發間,接着輕輕的用嘴唇貼上了他湖水般清澈的眼睛。見他的老爺順從的閉上了雙眼,克洛德的眼神暗了暗,他在面前抿在一起的雙唇上落下不輕不重的一個吻,接着将手中金色的餐刀毫不留情的刺了下去。

***

3個月後,巴克斯頓。

街道上零零星星的走過幾個路人,這個小鎮一向以安靜舒緩的氛圍著稱。入秋後空氣變得涼爽,但逐漸冷下來的溫度不再适合老年人們随時外出,于是太陽落山之後在長椅上小憩的人群明顯不再如夏日一般常見,零星有幾對情侶親密的靠在一起,男士給對方傳遞最溫暖的體溫,女士則附在伴侶耳邊輕聲細語。

花園在這個小鎮随處可見,鐵藝與玻璃完美的結合,精致的小亭子被細小的燈火點亮。透過玻璃,這些零星的燈火映出花卉的豔麗,在月色下顯得格外的惹人憐愛。

“玫瑰,又是玫瑰,別總是帶我看這種東西。”

少年特有的青澀嗓音在無人的庭院裏格外清晰,這個聲音裏帶着些許的不滿,似乎綻放着的鮮紅玫瑰完全無法讓他傾心。

“不要總是這麽任性,”另一個低沉的嗓音接着響起,聲音的主人似乎對少年的脾氣非常了解,巧妙的壓制住了他的壞脾氣,“今天說好帶你去沒去過的地方看看,再吵的話我就把你扔在這自己回去。”

一高一低兩個人影穿過豔麗的玫瑰園一路走向庭院深處,期間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從未停止。少年時而發出清脆的笑聲,青年則很少說話,就這樣過了三五分鐘之後,少年突然捉住了同行者的袖子。

“我走不動了。”他說。

“……那我們回去。”

“回去也走不動了。”

青年似乎無奈的嘆了口氣,“那你想怎麽辦?”

“別生氣嘛。”少年踮起腳尖,親昵的環住了他的脖子,“喂,抱抱我,很快就到了吧?”

最後青年只好抱着他繼續前進。

這一次他們的速度快了許多,不久之後一片幽藍的風鈴草映入了少年的眼睛。他目不轉睛的盯着望不見邊的風鈴草,一眨眼的時間而已,青年已經将他放在了這片花園中心的玻璃亭裏。

沒有建築物的遮擋,月光輕柔的照射着這片花園、以及亭子裏的兩人身上。希望星星點點,滿溢于空氣當中,在土地上輕柔的跳躍,分散在傾注而下的月光裏。

金發少年眨眨眼睛,側頭對身邊一襲黑色的青年說道,“站那麽遠做什麽,呆在我身邊啊,給我坐在那裏。”

青年沒有按他的意思坐下,但卻靠近了一點。他單膝跪下,對少年伸出了手臂, “老爺,告訴我你的願望是什麽?”

見狀金發少年笑吟吟的将自己的手交給了他,“是需要你用很多年才能實現的願望,這樣還要和我簽訂契約嗎?”

“以熱情為冷靜,以猶豫為決意,以愛情為目标。”漆黑的惡魔清晰的說道,“這才是阿洛伊斯·托蘭西的執事,我不介意你許下一生的願望。”

阿洛伊斯低下頭,被克洛德銳利的視線捕捉到,心髒撲通撲通跳的飛快。

“那麽……”

他主動将雙手伸向克洛德的臉頰,心髒規則的脈動蘊含着難以估量的熱度。親吻時空氣從肺部被不斷吸走,阿洛伊斯向後仰頭,但近在咫尺的體溫,呼吸,克洛德撫過背脊時輕柔的動作,一切都在吸引着阿洛伊斯将這個吻持續下去。

空氣裏像是有化不開的甜膩在不斷蔓延,一只在夜空下飛舞的藍色蝴蝶像是被這股甘甜所吸引,消無聲息的飛到了兩人身邊。克洛德睜開眼時,它正落在阿洛伊斯金色的頭發上。

克洛德輕而易舉的捉住了它。

“藍色的蝴蝶,很漂亮啊。”

“……要養嗎?”

克洛德将手裏的蝴蝶遞了過去,阿洛伊斯接過後小心翼翼的圈在手心裏。那脆弱的翅膀只要他稍一用力就可以輕易的折碎,只要那樣做的話,它就會永遠的留在他手心裏,再也不會飛到其他地方。

——究竟從何時開始,我再也不做夢了。

——久遠的地做了個夢,被蛛絲纏住的蝴蝶沒有翅膀,那只蝴蝶就是我。

阿洛伊斯笑了笑,将手心裏的蝴蝶拿到玻璃亭外面,松開了手。

“我現在已經不需要翅膀了。”

他舔了舔嘴唇,舌尖的刺青重新發出淡紫色的光。

這也許并不是噩夢的後續。

其實他早在兩年之前,就學會了如何許下幸福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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