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聖旨

“屏兒來啦,正好,你姐姐從金陵帶了好些東西,你也來挑一挑。”

慕鴻骞笑眯眯地招呼門外的姑娘進屋。

南錦屏甜甜應了聲,提着裙子,歡喜地跨進門檻。

雖是在家,她依舊盛裝打扮了一番。

面上敷了輕透的粉,黛筆勾勒柳眉媚眼,額心還點了花钿。發上金釵六行,衣裙禁步璀璨,璎珞寶光,香風襲人。

知道的,說她慣常就愛這麽打扮;不知道的,還以為她趕着進宮赴宴。

慕雲月無聲一嗤。

丹陽郡主搖着團扇,眼底也露出幾分微妙。

只慕鴻骞沒覺察任何異樣,樂呵呵地招呼人把箱子搬進來,讓南錦屏先挑,嘴裏還不住感慨:“這趟出門,你姐姐增進不少,都知道給人帶禮物了,以前她可沒這麽細心。”

“瞧爹爹說的,姐姐一向孝順,是咱們兄妹幾個的榜樣,屏兒以後還要多跟姐姐學習呢。”

南錦屏熱絡地回應着,目光掃向樟木箱子,啧啧贊嘆:“到底是外祖母,知道心疼郡主娘娘和姐姐,添了這麽多好物件。”

“這搖花緞得是錦繡閣的吧?還是姑蘇那邊新制的花樣,帝京都還沒有呢。”

“這次事情鬧這麽大,屏兒還擔心外祖母會生氣,現在看來,倒是屏兒杞人憂天了。”

慕雲月:“……”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生怕她爹忘了這件事,不責罰她一樣。

果不其然,慕鴻骞臉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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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和蒼葭惴惴捏着手,唯恐他生氣翻舊賬,要處罰慕雲月。

慕雲月卻眨着大眼睛,仿佛沒聽懂南錦屏言辭中的挑撥,也看不懂周圍的古怪氣氛,只順着南錦屏的話說:“妹妹好眼光,那的确是姑蘇新制的搖花緞,別說京裏頭,連禁中都沒有。”

南錦屏挑眉,狐疑地打量她。

慕雲月半歪腦袋,滿目懵懂,對上她的視線,還嫣然一笑。

南錦屏越發輕蔑。

原以為今次她甩脫婁知許,該是變聰明了,熟料還是個蠢的,難為自己提心吊膽這麽久。

她正琢磨,該怎麽再将慕雲月一軍,就聽慕雲月嬌笑着反問:“所以妹妹是怎麽知道的?”

南錦屏一下閃到舌頭。

慕雲月恍若瞧不出來,她不說,她便又問一遍:“既是京中都還沒有的物件,妹妹是怎麽知道的?”

尾音上揚,帶起幾分嘲弄。

這回輪到南錦屏黑了臉。

怎麽知道的?她還能怎麽知道?不都是慕雲月告訴她的。

那段時日,她們飛鴿傳書,每天都要通一兩封信。慕雲月苦于不知該怎麽鬧事,她就給慕雲月支招。慕雲月又是個知恩圖報的,每次方法奏效,就打發人給她送東西。

這搖花緞就是其中一樣,她還裁成新衣,穿出去着實炫耀了一番。

眼下慕雲月說這話,分明是在威脅她——

金陵之事,她也有份,倘若嘴上再沒個把門,慕雲月便是挨罰,也要拉她當墊背。

想不到啊想不到,這丫頭才離開幾天,就從一根筋變成了蓮蓬,渾身上下都是心眼,都會套她話了!

慕鴻骞是軍營裏摸爬滾打的大老粗,看不懂兩人的眉眼官司,只聽着慕雲月的話,覺得頗有道理,當下也奇怪了,“是啊,你都沒去過江南,上哪兒知道的這些?”

“這、這……”

南錦屏讪笑着,半個字也答不上來。

好不容易醞釀了一套說辭,能把事情全賴在慕雲月身上,自己片葉不沾身。

沒等開口,慕雲月就枯着眉眼,長籲短嘆地截了她的話:“都怪我考慮不周,原還想給妹妹一個驚喜,沒想到……唉。”

“和跟你有什麽關系?”

慕鴻骞最見不得她委屈模樣,心疼道:“甭什麽事都往自個兒身上攬。不就是幾匹緞子嗎?爹做主了,你誰也別給,就留着自個兒用,行了吧?”

“多謝爹爹。”慕雲月美滋滋地福了福。

南錦屏眉梢卻抽了起來。

不行,非常不行。

那搖花緞她很是中意,為此,她還特特寫信給慕雲月,讓她務必多帶些回來。不僅能自己留着,多裁幾件好看的衣裳,拿出去送人也倍有顏面。

而今自己的婚事正當要緊,若不仔細打點着,後半輩子可就真要毀了!

慕鴻骞雖疼她,但到底不是親生,不會事事關切,她只能靠自己。原本她都已經約好,要給哪幾家送緞子,好提一提自己的名聲,給自己的婚事加碼,現在卻鬧了這麽一出。

那幾家可都是出了名的硬茬,翻臉比翻書還快,倘若讓他們知曉,自己拿不出緞子……

南錦屏心肝都哆嗦了下。

幾次想開口說不,可望着面前這對其樂融融的父女,她不禁心頭泛酸,便縱有千言萬語,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有些痛苦能被時光磨平,而有些,就只能在這無邊歲月中一點點結成壞疽,永遠镌刻在心上。

她生于盧龍,長于盧龍。

父親是慕鴻骞麾下左前鋒,戰功彪炳,曾多次救城中百姓于水火。盧龍城裏人人都敬她,崇她。她也算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想來京中那些權貴,也不過如此。

直到後來,她随慕鴻骞來帝京,見識到真正的繁華,她才知曉,過去的自己是多麽膚淺可笑。

這些年,她時常在想,如果當初父親沒有為慕鴻骞擋下那一箭,她的人生會是什麽樣?

有戰功傍身,沒準父親也能像慕鴻骞那樣加官晉爵,成為北頤首屈一指的大将軍。她也能成為真正的高門貴女,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借慕家的屋檐抖威風。

有時候想想,老天可真是不公平。

論學識,論相貌,她哪點不如慕雲月那蠢物,憑什麽事事都要被她壓一頭?

首飾要看慕雲月臉色才能得;緞子也要央着慕雲月,才能拿到最新的樣式;慕雲月能輕輕松松進宮甄選皇後,而她費盡心機,也不一定能嫁個京中勳貴家的庶子。

憑什麽?

慕家欠她的,當真太多太多。

哪怕将整座汝陽侯府都拱手贈予她,都不足以平息她胸中怒火!

十根尖尖指甲紮進掌心,幾要掐出血絲。

直到暮風吹亂她鬓邊碎發,她才醒過神,擡手壓了壓,若無其事道:“這麽好的緞子,能配姐姐這樣的美人,屏兒也是高興的。”

“就是想着,等日後這緞子成了禁中貢品,繞是姐姐也不能随便穿用,怪可惜的。這次宮宴……”

南錦屏閉眼“唉”了聲,沒再說下去。

然這微不足道的一聲“唉”,也實打實成了大家喉間的鲠,紮得所有人心裏都不好受。

天家到底不是別家,拒絕了宮宴,即便躲過今次之難,日後也有她好果子吃。

畢竟衛長庚,可是比犬狼還記仇的……

慕雲月縱使出身再尊貴,于他面前,也不過一只蝼蟻,渺小得不值一提。

慕鴻骞臉色難看至極。

一直在旁淡定觀察一切的丹陽郡主,也停了手,平和的眸子帶起幾分鋒芒。

慕雲月雖一直克制,喜怒不形于色,袖子底下的一雙手還是攥了起來。

偏生南錦屏還一副懵懂模樣,學着慕雲月方才的模樣,天真地眨着眼,關切道:“姐姐莫要難過,陛下不會為難你的。”

慕雲月不由想笑,不為難?她怕是巴不得衛長庚折磨死她吧!

偏生這話,自己還不好反駁。

畢竟牽扯到皇家,牽扯到天子,一個不慎說錯什麽,傳出去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禍。即便母親和林太後交好,也挽回不了。

衛長庚……

慕雲月心裏升起一股煩躁。

又是他。

這家夥是老天爺特地派下來克她的吧?怎麽最近她的黴事,全都跟他有關?就連那個人也……

早間校場游廊裏的一幕再次浮現眼前,他的目光,他的心跳,都仿佛近在咫尺,連帶那抹被體溫煨熱的梅香,都似化作一縷清晰的絲線,纏繞在她心上。

早被壓下去的驚惶和不安再次甚嚣塵上,挑唆心窩猛烈撞跳,直要蹿出嗓子眼兒。

慕雲月甩着帕子在頰邊扇風,想給自己降降溫,卻是杯水車薪。

剛想尋個借口回屋,就聽屋外傳來一道尖細的嗓音:“聖旨到——”

衆人驚了一跳,不知發生了什麽,只本能地起身迎出去。

慕鴻骞以為是北方軍情有變,一步當先沖出門,跪在最前頭預備接旨。見來人還是陛下身邊的內監總管劉善,他心中愈發凝重。

劉善卻是徑直繞開他,停在慕雲月面前,笑得像個彌勒,“慕姑娘接旨吧。”

慕鴻骞懵了。

慕雲月比他還懵。

她接旨?她接哪門子旨?衛長庚莫不會是知道她今日回來,真打算跟她秋後算賬?

慕雲月咬緊下唇,本就躁動的心越發慌亂。

南錦屏同她想到一塊,心裏卻是樂開花。

見慕雲月還呆呆站着,還難得好心地拉她跪下,心裏不住盤算,會是什麽樣的責罰。杖責?剜眼?還是五馬分屍?

就衛長庚那脾氣,都來一遍也不是不可能。

下一刻,她就聽劉善高聲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汝陽侯府次女淑溫居質,柔靓成儀,清芳貴郁,睿問川流,嘉惠成于自然,仁孝本于天賦,可授青城縣主,主者施行,欽此。”

南錦屏:“……”

什麽情況?

慕雲月也呆住了,怔在原地,忘了接旨。

劉善将聖旨并一個錦盒塞到她手中,她都沒反應過來,只看着錦盒上的纏枝花紋,莫名覺得眼熟。

打開盒子再看,裏頭靜靜躺着一支玉釵,釵頭紅杏雕琢得栩栩如生,仿佛一整個春天在眼前盛開。

雕工雖不甚純熟,心意卻呼之欲出。

玉釵旁邊還放有一張花箋,箋上字跡遒勁有力,盡顯沙場峥嵘,寫的卻是:對不起。

筆鋒收得格外小心,最後一筆都抖出了餘墨。

仿佛能看見寫字之人坐在桌前,抿着唇,提着心,小心翼翼百般讨好的模樣,與這蒼勁雄渾的筆跡截然相反。

慕雲月越發惘然。

作者有話說:

南錦屏:哦,我只是你們秀恩愛的工具人:)

聖旨內容源于百度,以及我自己瞎改,湊合看吧,莫較真。

上一章男主不是生氣,他是覺得自己好像發現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太激動,一下沒把持住,吓到女主了,這不就颠颠過來道歉,還送了全天下只有他送得起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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