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燭火熄滅又再次燃起,已經不知換了幾輪。渾圓的香爐裏青煙袅袅,酸澀藥味似乎更為濃郁,沈雁只覺周身都被浸潤在水中,從督脈進入的真氣如同暖潮,滌蕩着凝滞在體內的冰寒餘毒。經過幾日的抽煉,那毒素已經越發的少了,少到他的五感身體能再次清晰感受到的一切。

喉間突然一痛,沈雁弓起了脊背,發出兩聲短促的喘息,一直環在他胸前的手掌順着咽喉往上,捏住了頸間穴位。溫熱的吐息灑在背上。

“張嘴。”

其實不用提醒,沈雁就已經張開了口,他不得不張,體內餘毒祛淨,母蠱已經順着任脈爬到了廉泉穴,似乎要沖破喉骨飛将出來。然而頸間那只白皙修長的手指牢牢扼住了穴道,讓蠱蟲只得蠕動上行,刀鋒般的蟬翼劃過喉腔,如同烈焰劇毒灼燒,沈雁渾身一陣顫抖,終于咳了出來。

随着猛烈的咳聲,一只指肚大的蟬兒飛了出來。蠱蟲現身,一旁琉璃盞裏安靜了許久的陽玉蠶也興奮起來,忽忽轉着似乎想要沖破牢籠,陰噬蠱哪裏還敢停留,如同一點銀光直直墜入了旁邊燃着的香爐之中,只聽噼啪一聲輕響,腥甜和焦糊混雜的味道壓過了藥香,彌漫在整個房間內。

沈雁渾身勁力似乎都被抽了一空,就想往榻上倒去,然後頸間那只手又來到了胸前,把他按向背後那具火熱的軀體,伐撻并沒有停下,四肢百骸中漸漸生出呼應的真元,與那溫熱的真氣交相,如同水□□融。一點火焰在腹內燃起,沈雁咬緊了牙關,把喘聲摁死在喉中。

不知過了多久,那交融的意氣緩慢分開,各種歸于自身體內。攬着他的手臂一松,沈雁跌到在榻上,背脊虛軟無力,四肢重若千鈞,他就像只被雨水沖垮的泥偶,再也無力起身,從喉管到腹腔一片火辣辣的灼痛,如同餘毒燒壞了肺腑。

只是低聲喘了幾口氣,一只手掌就托在腦後,将他攙扶了起來。冰冷的瓷碗湊到了嘴邊,如遇甘霖,沈雁大口吞咽起來,任泉水掃平了喉中的幹涸疼痛,也把隐于腹中的邪火壓了下去。等到一大碗水徹底喝光,他的眼睑抖了抖,慢慢睜開了雙眼。

目光并未落在身前,沈雁遙遙望向不遠處的書案,只見一陣尚未消散的紅煙從爐中飄出,琉璃盞裏的肉蟲兒還在轉來轉去,一副恨不得想要撲過去奪食的模樣。唇邊露出一抹笑意,浪子轉回了視線,對上攙扶着他的男人。

自黃河岸邊起,幾百裏漫長跋涉,數不盡的艱難險阻,多少次重傷昏厥,每當他清醒時,映入眼簾的就是那張俊美無暇的面孔。按道理說,這張臉他早就應該熟悉到不能再熟,可是沈雁的眼神中卻帶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掙紮,然而只是眨了眨眼,那神色就消失不見,他笑着問道:“不知嚴兄內力恢複了幾成?”

餘毒已經全部導出體外,連母蠱都被燒成了飛灰,如今雙修于兩人都沒了意義,因而沈雁含笑問出這句話。

嚴漠手上一松,把人放回了榻上:“足夠了。”

“那就好。多謝嚴兄為我療毒。”沈雁聲音裏帶着了十足的真誠,他的聲音雖然沙啞,但是已經不像前幾日那樣中氣匮乏。祛除體內餘毒,殺滅子母二蠱,又修補了任脈諸穴,如今他的氣脈之中已經重新生出真元,只要再運功調養一段時日,自然能恢複如初。

救命之恩,祛毒之功,足能大過天去。別說是聲謝,就算現在嚴漠想要他的性命,沈雁估計也只會問一句“砍哪裏”,絕不會猶豫半分。因而這笑容無比的溫和真切。

面對沈雁滿臉的微笑,嚴漠眉宇間的郁氣反而更重了些,淡淡答道:“互惠罷了。”

說完這句話,他撤身離開了床榻,向一旁放着衣物的座椅走去。為了避風,醫房內并沒有開窗,星月隐而不見,只有桌上昏黃的燭火飄搖不定。在這暧昧不明的光影之下,沈雁神色複雜的看向那背過的身影。

嚴漠——或者說姚浪——的身材相當出衆,肢體修長,肩寬腰窄,甚至連皮肉都緊致的恰到好處。因為剛受了傷,他的背部還有三條猙獰傷口,可是這些傷疤也未曾毀去那軀體的美感,反而添了幾分淩厲,讓他看起來如同剛剛掠食過的猛獸,引得人挪不開視線。

這樣的身姿,怕是會讓大多數女人神魂颠倒。然而沈雁不是女人,也從未欣賞過任何男子的樣貌身形。他愛的是溫香軟玉,是紅顏麗人,自從初嘗床|笫之歡後,他就從未想過自己會和男人有什麽跨越情誼的肢體接觸。偏偏這次,他被一個男人,一個可以視之為生死至交的好友,壓在了身下。

和一個男子雙修,還被當做盧鼎。饒是沈雁這種浪子,也是從未想過的。

然而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抹都抹不掉的印跡。比起尴尬和不适,如今他的心思更為複雜。沒人比他更清楚,嚴漠不好男風。那人的冷淡、生疏,以及難以想象的克制,絕非能裝出來的。誰能想到,在這幾日中,他居然一次都未曾出精。

其實習武之人哪個不曉得,雙修的本意是交而不洩,固守精關,任真氣運行兩者脈絡,帶動周天運轉,只有心神相牽,氣意相連,才是最合真意的雙修法門。然而嚴漠可未曾在精竅處下針,身為男兒,沈雁當然曉得止瀉固元來的多為艱難,又有多少淫男□□把陰陽彩補挂在嘴邊,借着雙修旗號大行銀亂勾當。

嚴漠并沒有這麽做,他至始至終都未曾把這變做一場□□。它只是……雙修。

不動聲色看着背對自己的身影,沈雁眼中的掙紮之意更濃了些,這次雙修是為了恢複嚴漠的內力嗎?也許是,但是絕不是主因。那人肯從這一場,唯一的理由不過是為了救他性命。已經數不清多少次的,舍生忘死,只為救他性命。

而他又做了些什麽?

沈雁疲憊的閉上了雙眼,他頭一次知道,當“謝”無足重輕時,“愧”和“悔”反而會壓倒所有。他欠了嚴漠甚多,早就無以為報,偏偏又把兩人的情誼毀在一場讓人厭惡的雙修之上。

門邊響起了輕微的開門聲,像是那人穿戴好了衣衫,頭也不回的走出門去。沈雁唇邊露出一抹苦笑,也不睜眼,只是用指尖捏住了插入精竅的銀針,輕輕提起,兩根銀針浮出了體外。雖然并未渤起,他半軟的器物中仍是星星點點灑出些陽精,這滋味不像是纾解,反而有些疼的厲害。伸手撈過旁邊的薄毯,浪子安安靜靜的把所有污濁痕跡盡數抹了個幹淨。

踏出房門,冷冽夜風拂過面頰,也吹散了萦繞在周身的陰晦氣味,在醫房中待的太久,就連嚴漠都快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晝夜颠倒、氣血交融,在那無止盡的雙修中,似乎這世間只有他和沈雁兩人。如今乍一分離,身周反而生出幾分空蕩寂靜。

站在門外,嚴漠并未馬上邁步,而是讓體內真氣運轉一遭,有了沈雁體內的血中之毒,他的內力法門終于找到用武之地,如今行起功來,自然如臂使指,說不出的暢快。法門和真元相契,恢複內力只是時間問題,算是解了他來到此世的關緊問題。然而這失而複得,卻并不能讓嚴漠感到半絲開懷。

他的目光輕輕往房裏一轉,只見沈雁已經拿起了薄毯,蓋在身上。那帶着斑駁傷痕,又被掐出青紫瘀腫的軀體,被遮了個嚴嚴實實,像是要阻擋來自他人的視線。嚴漠抿了抿唇,快步朝鬼醫的藥房走去。

“咦?這麽快就出來了!”看到嚴漠的身影,孫平清詫異的站起身來,“母蠱除了?”

“死在了爐中。”嚴漠答得簡練,看不太出情緒起伏。

鬼醫也不在意,樂呵呵的一挽衣袖,抄起一包藥材就向醫房沖去。看着對方飛也似的背影,嚴漠足下一頓,才邁腳跟了上去。

沖進了屋中,孫平清并沒有先去探查沈雁情況,而是撲到了香爐旁,鼻尖微微一抽,面上就露出喜色。從袖子掏出個夾子,他從爐裏捏出了塊像是焦炭的物件,小心翼翼的拿到了琉璃盞邊,打開盒蓋扔了進去。裏面的陽玉蠶可半點未曾猶豫,短胖的身軀一伸一縮,就牢牢抱住了塊碳頭,都快要在盞中打起滾來。

鬼醫的粗眉抖得如同篩糠,撫掌大笑:“好極!好極!過不了多少時間,就能生出新蠶了吧!”

看過了他心中的寶貝,孫平清才轉頭看向自家好友,滿臉古怪笑容的搭上了沈雁的手腕:“知道好處了吧?你看,這真氣可不就通暢了起來。”

沈雁笑得平淡:“僥幸逃過了鬼門關,自然讓人開心。”

他的目光清澈,語聲穩定,如同經歷的只是一場磨砺,坦蕩率直,不存任何绮念。孫平清詫異的挑了挑眉毛,扭頭看向站在身後的嚴漠。面對他好奇的目光,嚴漠臉上的表情也未有分毫改變,目不斜視的回望了過來。

看着毫不害臊的兩人,孫平清面色一垮,也失去了調侃的興致,無聊的咂了咂嘴,從包裏的藥物,開始重新給沈雁上藥。

幾日過去,汗水早就沖去了原本傷口上的藥物,胸前那道傷痕還好說,肩上的血洞可是要繼續上藥靜養的,孫平清邊療傷邊唠叨着,像是在問沈雁情況如何。嚴漠只看了兩人一眼,就轉頭離開了醫房,向外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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