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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那天在陸家柴房陸谷換下嫁衣,紀秋月瞧見,走得時候就帶上了。
做嫁衣的布料是沈家買的,況且原本也不是給陸谷做的,對典賣衣服的事,陸谷毫無感覺,他只是疑惑衛蘭香為什麽要帶上他。
衛蘭香帶他在坊市商街上和行人搭話找主顧,豐谷鎮還算熱鬧,人一多際遇也就多了,倒是碰到個人家中将有喜事,見賣嫁衣湊上來看料子問價錢。
可衛蘭香嫌給得太少,就算這衣裳是穿過的,那也只穿了一天,哪能那麽便宜就賣了。
“我說嫂子也是識貨的,這布料誰看了不說好,光扯布就花了五百文,再加上這繡活,你看看針腳,花了我們多少心思,也別說兩百了,你若真想要,三百文。”
一聽三百文,讨價還價的婦人嘴一撇,但這布料确實不錯,價錢也比去扯布便宜,她摸着料子琢磨,怎麽也得再壓一壓,挑三揀四道:“這衣服大了,回去要費手改,做鞋還得多費神找跟這差不多的料子。”
她說着,忽然瞥見陸谷腳上的婚鞋,再一打量眼前這個頭上纏着細麻布的雙兒,額角那裏隐約有血跡,一看就是傷了頭,她像是一驚,連連說道:“這是你穿過的?新人有血可不吉利,你別是穿着這嫁衣被打的。”
一聽這話,衛蘭香立馬不高興了,從婦人手中一把扯回嫁衣,說:“什麽吉利不吉利的,嫂子你要買就買,不買就算了,說這喪氣話做什麽。”
她轉頭對陸谷說:“走,不賣了,到別處去。”
陸谷連忙跟上,心中忐忑不已,很怕因為他沒把衣服賣出去。
身後那婦人有點急,她不過是借着受了傷的雙兒來發作,好壓價錢,若是能以兩百文拿下,誰還在乎吉不吉利,沒想到人氣性大直接走了,就在後邊喊了兩聲,說再商量。
衛蘭香只當沒聽到,好好的話讓那人說得也太難聽,不如另尋買家,何至于聽這些碎嘴爛舌的糟心話。
兩人又轉到另一條街上,離坊市較近,衛蘭香對陸谷說道:“我去問話,你在這裏等着,先別過來。”
有了剛才那一出,她自然要多個心思,不能再讓人捏住這個來打壓價錢。
陸谷讷讷站在原地,沒有跟上去。周圍人來人往,他處身其中有些無助,緩了一下才打起精神,看向不遠處的衛蘭香。
沿街賣貨怎麽也得到處走動,見衛蘭香朝前走,他連忙跟在了後面,沒有離得太近,只在能看到衛蘭香的範圍。
衛蘭香一回頭看到他,心道還算機靈,就不再操心陸谷。
在鎮上轉了有個小半時辰,終是把那身衣裳賣了三百文,衛蘭香緊緊挎着蓋了布的籃子,帶陸谷到布匹鋪去了一趟。
嫁衣不比尋常的衣裳好賣,得好運氣碰到有喜事的人家,再者這布料樣式富戶財主可看不上,只有農戶人家和豐谷鎮的尋常百姓才會上來瞅瞅,若賣得貴了,人家不如扯了布自己回去做,他們只能便宜賣。
賣得三百文很不錯了,起碼不用動她手裏攢下的那些。
布料鋪子裏,衛蘭香狠心花八十文扯了一段靛藍粗布,布料是沒有嫁衣那麽好的,但勝在染了色鮮亮,比那便宜的麻黃原布好看多了。
她買布的時候往陸谷身上比了比端詳,陸谷站着沒敢動,任她等比。
待出了鋪子後,衛蘭香邊走邊對陸谷說:“這布回去給你做身新衣裳,會做活不?”
八十文對陸谷來說是個無比高昂的價錢,他十一歲時親娘就死了,還沒學過縫衣裳,杜荷花來了之後更沒機會了,跟泥鳅不一樣,這麽貴的布他不敢糟蹋,就老實搖了頭。
做衣裳是大活,十七八歲的雙兒還沒怎麽見過世面,家裏窮的也沒多少布料讓練手糟蹋,活不熟不止陸谷一個,衛蘭香見他神色有些懼怕,便說道:“不會也沒啥,往後慢慢學就行了,你阿嫂做坎肩手藝不錯,做一整身就不大幹練了,有時還得多費些布。”
陸谷答不上話,只認真聽着,晌午早過了,兩人又匆匆往回趕。
等到了清溪村後,村頭老樹底下,有幾個老嬷老太太趁着太陽亮堂,有坊線的有剝柴豆的,聚在一起閑話村裏的各種人和事。
見衛蘭香帶陸谷回來,那幾個老嬷迎面就問道:“她蘭香嬸,幹啥去了啊?”
衛蘭香笑道:“這不給我們家谷子扯了塊布,回頭給做身新衣。”
她從籃子裏拿出布往陸谷身上比,問幾個老人:“看這布襯我們谷子不。”
“哎喲,真是好看。”
“咱小夫郎長得真俊。”
“這布料這麽亮,得花不少錢吧。”
衛蘭香聽着她們的七嘴八舌,笑着說:“可不呢,八十文。”
一聽這麽貴,老太太們咂舌不已,齊聲驚道:“了不得!”
“也就你舍得了。”
衛蘭香笑而不答,又問道:“阿金奶,我記得你前段兒讓人捎賣不穿的舊衣裳,還有沒?”
阿金奶連忙放下手裏的柴豆,她坐在後面,抻着脖子說:“還有呢。”
衛蘭香把藍布疊了放回籃子,說道:“多不多,多的話我給你三文錢,拿來打袼褙給谷子做兩雙新鞋。”
“有有,夠你用的了。”阿金奶也不剝豆子了,連忙端着簸箕跟衛蘭香一起往村裏走,三文錢呢。
她家裏那些衣服說是舊衣都是給面子,實際就是農家再補不了穿不了的破衣裳,托人賣都賣不出去,除了自己家的,還拾了別人不要的,一大堆呢,衛蘭香聽人說過有不少,這才開了三文錢的價,也就是做鞋底,不然誰買一堆破布回去。
紀秋月正蹲在院裏剁雞草,見陸谷抱了一堆破布回來,奇道:“這哪兒來的?”
衛蘭香順口答道:“家裏沒袼褙了,跟阿金奶買的,給谷子跟沈雁糊鞋底。”
沈家人在沈玄青成親之前都做過新衣,所以看見衛蘭香給陸谷扯了新布說做衣裳,紀秋月沒有不舒坦,她也知道陸谷連鞋都沒有另一雙,可憐見的,更不會說什麽。
不過見婆婆忽然對陸谷這麽上心,她倒是有些驚奇。
陸谷把破布放在地上,跟衛蘭香一起挑揀拾掇,有那太髒的還一股味,就拿出來放旁邊,整理完後過水洗一洗,不然也太埋汰了。
沈雁在水塘放鴨子,他端了木盆去屋後洗收拾出來的破衣裳,果然就看見了。
“陸谷哥哥。”沈雁剛打了一捆草,正坐在白石頭上歇息,見他過來就喊了聲,又問來做什麽。
聽陸谷說娘要給他們做鞋,她自然高興,一雙杏眼彎起來,興沖沖跟陸谷一塊兒去河邊洗。
忙碌踏實的一天很快過去,傍晚吃完飯陸谷照常刷碗,衛蘭香和紀秋月趁天還沒黑去村裏串門了。
路上紀秋月沒忍住,問道:“娘,怎麽想起給陸谷做衣裳了?”
衛蘭香先是輕嘆一聲,才跟她說了原由。
那杜荷花不是好相與的,在安家村吵了打了之後,沈玄青打傷了陸大祥,杜荷花見人就哭訴,說他們沈家不是好人,更難聽的話還往沈玄青頭上栽。
周圍幾個村子多少都傳過這些閑話,連周香君都聽說了,那天來的時候跟她提點了一句,流言中傷總歸是不好的,哪怕他們并無錯處,但背後嚼舌根的人可不管。
沈玄青和陸谷被杜荷花在外頭潑了污水,先不提其他,沈雁以後要出嫁,總不能被拖累了找不到好人家。
如今她不止要給陸谷做新衣新鞋,還要把人養好了,無論誰看着了,都不能說他們沈家一個錯,連沈玄青的名聲都能回來。
紀秋月恍然大悟,誠然是這個理了。
婆媳兩個就這樣去串門,衛蘭香在聊起娶陸谷的事時,嘆着氣傷心透露沈玄青之所以買下陸谷,是為了救人啊,不然陸谷被後娘壞了名聲,哪還能活下去,就算活了,就照杜荷花下手那麽重,陸谷留在陸家非得被磋磨死。
跟她閑聊的夏家夫郎聞言也連連點頭嘆息,說正是呢,還拍拍衛蘭香的手安慰安慰。
這夏家夫郎心地好也熱心,碰見那不公的事總要痛心疾首說道說道,就是話多了些,跟誰都能說上一句,也瞞不住事,今天告訴他,明天清溪村一半的人就知道了。
在廚房收拾的陸谷一無所知,但就算知道了也不會介意,沈玄青把他從陸家買走,在這裏能吃飽也能睡好,對他來說,真的是救了他。
衛蘭香對他好是有私心在裏頭,可那跟杜荷花是不一樣的,杜荷花只給他穿得齊整,卻連飯都不給吃,面上過得去罷了,沈家人把對他的好告訴外人也稱得上是實話實說,比起杜荷花做的那些虧心事,這又算得了什麽。
——
入夜陸谷躺在床上,今晚只有他一個人睡,稍微自在了一點,但也不敢亂動東西,老老實實躺着,連翻身都謹慎。
他想起那塊靛藍的布,還有在腳上比過的鞋樣子,只覺如夢一般不敢相信,耳邊猶響起杜荷花曾經罵他不識好歹不配穿新衣的話。
而如今,杜荷花再打罵不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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