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二十七:晉江文學城首發 (1)

腳步聲與嬉笑聲愈發清晰, 在耳邊回蕩着福靈公主肆意張揚的笑聲,崔沅绾心裏慌得緊,忙示弱:“是他非要與我糾纏, 我心裏念着慎庭哥哥,诓騙他幾句, 趕緊跑了過來。”

崔沅绾說罷,見晏綏仍不松手,便反其道而行之, 索性閉眼調息,“拗不過你, 随你去罷。”

這番置氣可憐樣倒是惹得晏綏心中一喜,忙拉着崔沅绾往殿內躲。正巧殿內有扇繡着千裏江山圖的屏風,單面屏風厚重, 躲在其中, 外人自然看不到。

可晏綏仍未放過她,那手仍不老實, 四處煽風點火。崔沅绾握住晏綏作亂的手,低聲嗔道:“別鬧了。”

“莫怕, 瞧你慌的。”晏綏說道,“這殿裏大有玄機, 屏風後還有一密室呢。這處不隐蔽, 索性藏到密室裏去好了。”

晏綏指向身後挂着壁畫的那扇牆, 示意叫崔沅绾看去。那牆上挂的正是《秋葵犬蝶圖》, 牆下設有一四方檀木高桌,擺着兩座菩薩像, 中間擺着琉璃翠青束口花瓶, 花團錦簇。

官窯裏翠青色瓶本就難燒成, 官家愛女,把寶物都賞到了公主府上。那圖正是原行遮所畫,不是大家之作,卻是公主的心上人的筆墨丹青。

“你如何知公主府裏的殿內建造?又為何會在這座殿裏”崔沅绾問道。

“看出來的。那翠青瓶是個機關,牆也是空的,裏面自然是間密室。至于我是怎的到這殿裏來的……”晏綏話語未盡,顯然是不欲多說。

不待崔沅绾追問,福靈公主與那幫安人便推門進殿裏來。

“這殿裏都是爹爹賞我的金玉珠寶,平時在這堆着,我也用不完。今日原三郎來我的生辰宴,衆位安人通通有賞。這箱裏的物件随意拿便是。拿過我的珠寶,自然要多撮合我與三郎二人。”福靈公主随意一指,身邊跟着的女使便前去打開大箱,裏面不是瑪瑙就是琉璃,叫衆位安人眼前一亮。

跟在福靈公主身後的都是年輕的新婦,上了年紀的诰命夫人自然懂得福靈公主這是在行賄賂,可惜這幫沒腦子的安人不懂。出嫁前都是嬌生慣養的貴家女,自然拒不了這方鼎铛玉石。

屏風後,崔沅绾聽罷福靈公主的一番話,暗自思考片刻,就連晏綏吻上她的耳垂都沒注意。

晏綏不滿她分心,用着半分力咬了下,似在狎戲。

“嘶。”

崔沅绾吃痛地嘆了聲,還好這聲被屏風外安人的歡呼聲給掩蓋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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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慣會欺負我。”偏偏崔沅绾此時拿這嚣張的人沒辦法,只能由着他去,微弱警告聲莫要過火。

不過福靈公主言此處盡是寶物,難不成晏綏前來是來看這殿裏某個不同凡響的物件?可他又不是粗鄙村夫,哪門子金石沒見過?

崔沅绾沉思着,驀地想到先前官家許了公主隴西郡食邑,只因公主先前總想往隴西裏周游一番,那處曾留下過原行遮游行的痕跡。官家心疼公主,又把隴西堪輿圖給了她,叫她選好風水寶地建府。

而今隴西戰亂,這堪輿圖自然是前線需要的情報依據。不過崔沅绾倒不知官家把這堪輿圖收回沒有。

“我是來奉官家命找一張地圖的,公主驕矜,官家叫我暗地行事。”晏綏俯身在崔沅绾耳邊小聲解釋着。

“是那張隴西堪輿圖麽?”崔沅绾扭頭問道,不曾想嘴角無意掠過晏綏下颌,下颌處随即顯現一點嫣紅。

“這口脂也真是低劣。”崔沅绾說着,急忙拿出帕子想給他擦下來。不曾想晏綏卻拽着她的手腕,偏偏要與她作對。

“沒事,就當是一顆紅痣罷了。”晏綏低聲道,“你待在家院裏,怎會知道這些事?”

崔沅绾撇着嘴,“道聽途說而已,不曾想竟真說中了。”

晏綏沒再說話,只是笑意不達眼底。朝堂風雲詭谲,其中糾紛哪兒有傳聞裏那般容易。不過崔沅绾既是這般理解,晏綏也願意保護這份純真。

單面屏風能叫外頭的人望不見這處人影,可呼吸吐氣卻逃不過猧兒獅貓的鼻子。

獅貓猧兒皆是長毛粉鼻大眼的主兒,被兩位女使抱在懷中。進殿尚安靜乖巧,就在福靈公主帶着安人挑冠梳時竟都狂叫起來。

“雪兒,虎哥莫叫!今日賓客來此,你倆收斂些,莫要叫客人看了笑話。”福靈公主說着,給女使遞眼色,想把這兩位給帶下去。

不曾想,獅貓猧兒竟不聽話地竄到地上,來回繞路,最終停在那方屏風前不動。

當着衆人的面,這二位膽大包天,弄亂了一桌珍珠項鏈,毛發飛揚,沾到客人衫子上,難免叫福靈公主挂不住面。

見公主面色陰沉,一女娘忙上前解圍道:“公主,雪兒跟虎哥都是讨人喜歡的主兒。瞧瞧這胖乎乎的兩只多可愛啊。”

福靈公主沒理身後人,朝雪兒虎哥招招手,卻怎麽也喚不回來。

眼見有安人朝屏風這邊走了過來,霎時,崔沅绾的呼吸幾欲凝固了來,偏偏晏綏滿不在意。

一步,兩步……

崔沅绾看見站在福靈公主身後的那位女娘走了過來。初看面生,再一看,這女娘正是先前與林之培走在一處的承怡縣主。

說不上是熟人,可崔沅绾心頭莫名升起怪異感。

再走兩步,承怡縣主便能窺見屏風後的機密。

崔沅绾不禁屏住呼吸,握着晏綏的胡作非為的手,力道大到指尖發白。

“真是聽話。”

承怡縣主面上帶笑,彎腰把雪兒和虎哥都抱了起來。轉身前朝屏風處瞥了一眼,正巧與屏風後的崔沅绾對視一瞬。

也不知是否知曉屏風後有對胡來的璧人,承怡縣主把猧兒獅貓遞上女使懷裏。女使知這兩位叫公主丢了臉面,趕忙把猧兒獅貓給帶了下去。

有人解圍說話,那幫安人才勉強把譏諷話給咽到了肚子裏去。

“諸位趕快挑罷,過會兒還有筵席呢,切不能耽誤用膳啊。”福靈公主催促道。趁着安人都背過身去觀摩珠寶,趕忙把承怡縣主給叫了過去。

“我看你面生,你是……”福靈公主問道。

福靈紮頭情愛,除卻原行遮,誰都入不了她的眼。如今不認得嗣榮王家裏的人,自然也有情可原。

然不待承怡縣主回話,福靈倒兀自認出了來。

“承怡縣主,多年不見,見你無恙,本宮心也安了。”福靈擺着公主的架子來,大方說道。

承怡縣主曾是她幼時伴讀,處處壓她一頭。這也不算多大的事,偏偏承怡縣主的母家便是臨安原氏,承怡縣主是原行遮的堂妹。

而縣主與原行遮幼時走得近,縱使是堂妹,福靈心裏也跟醋溜一般。

“那年我有幸做公主伴讀入宮讀書,後來家父把我帶回家,請來夫子教書。公主在宮裏,我在家裏,雖是都住在這汴京城,可卻再也沒碰過面。今日是公主的生辰宴,請帖遞到家裏,我才有幸與公主再見上一面。”承怡縣主欠身行禮,“公主同幼時一般單純天真,真真是好。”

福靈沒聽出話中深意,念着方才縣主給她解圍,才勉強給她個好眼色看。

一別多年,縣主還是幼時那般嘴不饒人。

“不同你多說了,我去給她們說說我這滿箱寶物。”福靈不曾多給她半個眼色,轉身融入安人堆裏,被安人簇擁一句一句誇着,臉上才漸漸生了笑意。

人一走遠,崔沅绾才肯松口氣,如獲新生一般,仰頭吸着氣。

“當真這麽怕?”晏綏挑起崔沅绾腦後散落的一縷發絲,低頭嗅着發香。

自然是怕。崔沅绾腹诽着。若叫公主知道她這座藏寶殿裏還有兩位外來人默不作聲地看着殿裏動靜,不得在官家面前狠狠告上一狀。

見崔沅绾不語,晏綏以為她怕得狠了,便輕聲安慰道:“莫怕,等人走了我們就趁機出去。若是你等不急,也能跳窗出去。”

聽罷這話,崔沅绾驀地瞪大眼,真是不着調。他瘋不要命,她可惜命得緊。

崔沅绾嘆口氣,只能跟殿裏這幫叽叽喳喳的安人一同耗着,看誰熬得過誰。

不過躲在一隅遍覽殿內言語行事,倒是別有一番滋味。

福靈公主衣着神态都是明媚的少女模樣,可言行當真是不過腦子。

公主公然把安人帶來自己的殿裏,大聲放言宣告官家的寵愛。這般招搖放肆,有錢便要告知全都城的性子,若是被有心人告到了別處去,定個驕奢淫逸、貪財賄賂的事豈不是輕而易舉便能做到的事。

公主享受下人追捧,人人口中說的都是好話,可心裏是如何想的,恐怕只有她們自己知道。

後宮不幹朝政,若是哪位安人想借公主手升自家官,豈不是叫官家下不來場?

胡思亂想一番,到頭來還是晏綏揉着她的指腹,出聲提醒:“你看,她們走了。”

最後走的是承怡縣主,快要邁出門檻時,承怡縣主往殿裏掃視一圈,最終把目光落在了那扇氣勢的屏風上。

不過只看了幾眼,随即走了出去,殿門悠悠關了上來。

門一關,崔沅绾便想從晏綏懷裏竄出來。

天熱,殿裏雖是放着冰盆,可她與晏綏緊緊貼在一起,熱氣升騰,叫她熱得難耐。

晏綏竟破天荒地沒攔,任憑崔沅绾跑到屏風外面乘涼。

“人都走了,不如來一次?”晏綏問道。

崔沅绾似是聽到什麽天大的诨話一般,朝晏綏望去,見他靠在金柱旁,話裏滿是戲谑。

這話或是一句調侃,可待崔沅绾看清晏綏臉上神色,便知這話不是在詢問,而是在确認。

今早起來便在吓她,她以為晏綏該消了氣才對,畢竟她來公主府的路上一直待在晏綏懷裏說着好話,不知叫了多少聲好哥哥。

不曾想,這人還記着莫名由來的仇,竟說着這般放肆的話。

“慎庭哥哥,你就放過我罷。”崔沅绾跑到晏綏身邊,踮腳親着晏綏的臉頰。她仰頭擡眸看晏綏,揪着晏綏的衣袍,鹿眸明亮,頗為無辜。

見晏綏無動于衷,崔沅绾嘆口氣,抱怨道:“哪兒有男郎跟你這般,無時無刻都在想着這事。”

晏綏看她蹙眉哀嘆,驀地笑出聲來。伸手将她後腦那縷逃竄出來的發絲壓到冠梳下,道:“彤史自然是被那群貪生怕死的史官改了又改,只敢往好處寫。你看到的,只是那些人想讓你看到的罷了。”

“你看那些聖賢書,譬如《禮記》,先人寫,‘天地不合,萬物不生。’說的正經,可這天地合事,卻無人明寫出來。都是假正經,古往今來,從來如此。”

崔沅绾也不懂他這般抒情是作甚,只點頭說有道理。

“快走罷,方才公主說還有晚宴要赴呢,莫要在此處誤了時辰。”崔沅绾催促着,拉着晏綏便往外走。

晏綏沒再同她拉扯,只是臨走時往那《秋葵犬蝶圖》處看了眼,跟着崔沅绾離去。

晚宴,聖人身子乏,衆安人才見了她一面,聖人便叫縣君給攙回宮歇息去了。官家走得早,公務還堆着,只是出來露個面便匆忙回政事堂召回兆相商讨國事去了。

宴上,崔沅绾正同一旁的安人攀話,傳話女使便走到她身邊來,“夫人,晏學士方才被官家召喚進宮去了,怕是不能跟夫人一同回府了。學士叫我備了馬車,停在府外南側,叫夫人散席後自行離去。”

崔沅绾說好,擺擺手叫女使離去。不曾想那女使依舊候在她身旁,站定不動。

“還有事麽?”崔沅绾話裏不悅,出聲問道。

“學士吩咐叫我時刻在夫人身邊守着,散席後看護夫人一路回府,中間萬不能出任何差錯。”女使說道。

崔沅绾扭頭向那安人致歉,回頭仔細打量這女使。

女使身有飒爽風,行禮的手上都是繭,虎口處有一刀疤,那處軟肉凹陷進去,觸目驚心。

估摸這位便是晏綏口中說的,從他大父手裏要過來的能幹的女使罷。晏老是武将,這位女使自然身手不凡。

“往後就跟着我辦事罷。”崔沅绾說道。

無論她說不說,日後這位女使都會時刻觀察着她與秀雲綿娘的行蹤,時刻禀告給晏綏。

“你叫什麽名字?”崔沅绾問道。

那女使怔了怔,猶豫道:“奴七。奴隸的奴。”

“這名兒不好聽。”崔沅绾說道,“既然跟了我,那便重新起個名兒罷。長空,就叫長空。萬裏長空。”

女使微微欠身說是,內心觸動,想自己定不會跟錯人。

然剛與長空說過話,崔沅绾擡眸,竟見福靈公主朝她走來。

崔沅绾忙起身行禮,問公主安。

“崔二娘子,今日你也來了。”福靈公主說罷,一旁的安人便湊到她耳旁小聲說了句話。福靈柳眉一挑,“原來是晏學士搶來的夫人啊。”

福靈特意拔高了聲調,周遭安人女使聽了她這話,自然都朝崔沅绾看去。

“是我記錯了麽?半月前花宴上也見過崔二娘子,那時似是聽聞與林家大哥訂了婚。這才過了幾日,竟成了晏學士的夫人。”福靈說罷,叫身邊女使給崔沅绾倒了盞烈酒,“這酒香醇厚,是三郎特意給我帶來的好酒,乃是他親手所釀。這盞酒祝賀二娘子新婚,盼夫妻和睦。”

原來是把她當成了假想敵。崔沅绾心裏一番譏笑,面上卻帶着和善溫婉的笑意。

還未出聲,長空便道:“公主,我家夫人不擅飲烈酒,身上會起疹。”

“不必擔心。崔家娘子,你飲一口就好,就當是應了我的心意罷,不然我也下不來臺啊。”福靈說罷,扭頭看向四周,意欲叫衆人附和。

周遭安人看出福靈公主這是在找茬,只是人微言輕,不想得罪她,互相遞了個眼色後,附和聲此起彼伏。

“公主,我家相爺一向疼自家新婦,來之前再三吩咐奴莫要叫夫人沾上半分酒氣。公主莫要為難我家娘子。”長空又說道。

“為難?我這是為難麽?諸位說說,我這是在故意為難崔家娘子麽?”福靈高舉酒盞,趾高氣揚地大聲問着。

“不是!”

“這還算是為難?這是皇家的賞賜!”

“公主,她不喝我喝!真是矯情!”

……

眼見局勢愈發不可收拾,長空動了死士的本能,下刻就想掏出腰間的匕首做威脅。念頭乍起,便被久久沉默的崔沅绾給瞪了一眼,只得做罷。

“公主盛情難卻,我自當……”

“自當回絕!”

有人阻斷崔沅绾的話,替她撐腰了來。

衆人朝那出聲地望去,竟是坐在崔沅绾對面的承怡縣主。

承怡縣主一臉雲淡風輕,信步朝這方走來,道:“公主,莫要強人所難。”

福靈顯然是沒預料到不過勸個酒竟吹陣大風把承怡縣主給吹了過來。

“這壇酒,是我堂兄所釀。堂兄走前找我說話,叫我嘗嘗這烈酒。只是白日裏公主忽視我,眼下既然崔娘子不能喝,那這盞酒,我代崔娘子受過。我替她喝。”

說罷,縣主便拿走福靈手中的酒盞,一飲而盡,頗為飒爽。

“當真是好酒。當然,持酒者也是好人。是這個理罷,公主。”縣主把酒盞随意擲到女使端着的托盤上,輕聲問道。

“是啊,是這個理。”福靈一時吃癟,身旁是無數人看好戲的目光,脊梁骨似是被針尖戳着一般,她把背挺直,清了清嗓子,道:“都吃飽了罷,随我出去走走。散散心,這殿裏戾氣太重,多說句話便會遭人嫌。”

福靈說罷便轉身離去。她這一發話,也沒幾個安人敢不從。一群人迤逦而去,殿內竟只剩下崔沅绾與承怡縣主兩位貴女,兩位各自的貼身女使。

“多謝縣主解圍。”崔沅绾欠身道謝。她與縣主不過幾面之緣,竟能叫人給她撐腰。

“不妨事。公主素來跋扈,今日我堂兄來她這公主府上轉一圈,她這氣焰更甚,見誰都不順眼。這火氣積攢了大半天,竟莫名發到了你身上。”承怡縣主拍拍崔沅绾的肩,“當真是汴京一絕,美景美酒美人,崔娘子便是那位叫人為之傾倒的美人啊。那晚相國寺相遇,夜色朦胧,崔娘子的臉也看不清。眼下好好一看,只恨我不是男郎,不然也要從晏學士奪來人才是。”

崔沅绾沒料到縣主竟是這般推心置腹地同她說話,只揚起笑來,說着客氣話。

承怡話說完,便起身欲走。只是剛轉身邁步,便叫崔沅绾喚了住。

“縣主這麽通透,莫不是真要當林家新婦?”

承怡定住,擡頭看着門外皎潔明亮的彎月,思緒萬千。

“活得通透,是圖自個兒心裏好受,不必為俗事所擾。我的心歸屬于星空蒼穹,而我的人歸屬于家族。嫁不嫁,如何嫁,嫁到哪兒去,從來由不得我。”承怡嘆着氣,“崔娘子,不是人人都有你這般好的命。你自身才貌雙全,尚有郎婿時刻護着。只這兩條,便叫人極為豔羨。”

“崔娘子,日後行事小心。公主雖蠻橫但心思單純,此次找茬,定是身邊人撺掇。今日有我護你,他日,便都說不準了。別過。”承怡說罷便走出殿去,不過走的不是福靈公主散步的那條路,倒是出府的方向。

崔沅绾望着縣主逐漸走遠,頗覺心累。

她又不是在世菩薩,怎會有縣主說的那般事事如意。不過都是別家的月亮圓而已。

“走罷,我們也回府。”

長空知她情緒低落,恐自個兒嘴笨誤事,不敢出聲勸說,只是點頭說是,跟在崔沅绾身後,默聲離去。

亥時二刻,崔沅绾沐浴後,挑了身再輕薄不過的衫子,躺到榻上,任憑秀雲過來給她捶着酸痛不堪的腿肚。

“還是姑爺太寵着娘子了。平日在府上,只要姑爺在,娘子的足便不會着地。聽新來的阿姊說,姑爺今日早早便去了官家身邊,偌大的公主府,娘子自個兒走下來,這身子便适應不了。”

“慣會瞎說。”崔沅绾給秀雲嘴裏塞了顆荔枝,笑道:“分明就是嬌慣過頭了,成了矯情。這不着調的話在我身邊說說也作罷,可不能封不住嘴,傳的滿府都是。”

秀雲說是,“娘子今日不在府上,奴和綿娘被夫人叫去西屋好幾次。夫人惦記娘子,總在問我倆,娘子什麽時候能回來。只是今日夫人身子乏得很,戌時便睡去了,沒能等到娘子來。”

“那家舅呢?大清早的,滿院血氣。我同官人走的時候,家舅一臉氣憤,眼下可曾消氣了。”崔沅绾在榻上肆意舒展着身子,手上沒個把玩的物件總覺得不舒服,索性把晏綏盤過的一串菩提珠拿來把玩。

“姨娘的事被老家主給知道了,老家主便怒氣沖沖地來到府上,把家主訓斥一通。聽府上的老人說,家主一向疼愛這幫姨娘。如今人也死了,家主只是氣,氣完依舊吃香喝辣,竟把那幾位逃過一劫的外室給叫了過來,又是一番寵幸。”秀雲道。

“大父是雷厲風行之人,官人也是一點就着的性子,怎的家舅便是……”崔沅绾嘆口氣,驟然想到自家爹爹。夫家娘家的掌權人都是個寵愛妾室的主兒,偏偏明媒正娶來的妻子不受待見。

她娘被張氏逼得幾近瘋癫,家姑又是半瘋半傻。

崔沅绾學着晏綏平時盤珠的樣子,慢慢地劃動手上的菩提珠串。手指笨拙,怎麽也盤不起來。

“怎的這般難?”崔沅绾知難而退,怄氣似的把那串菩提珠往身旁一扔。這會兒倒覺着那白淨的玉如意頗為順眼。

“姑爺是盤得久了,手指靈活。娘子不才是剛學麽,急不得。”秀雲笑着回道。

确實是手指靈活的人,不光在這事上面。秀雲本意并非如此,可崔沅绾還是想茬了來。

“我讓你備的物件可備好了?今晚要用上的。”

秀雲點頭說是,“娘子放心,早就備好了。備上了兩種,一是魚漂,二是豬膀胱,都是仔細清洗過的,沒有異味。魚漂和豬膀胱都用黃柏、黃芩與連翹消殺過,後放在鋪了軟墊的小匣盒兒裏,娘子與姑爺用時自取便是。”

崔沅绾斂眸,撫着玉如意,漫不經心地點着頭,“那匣盒兒放哪兒了?”

秀雲手一指,“就在床頭擱着呢。”

“綿娘心細,也給燒水的養娘交代過。叫養娘時常備着熱水,娘子事罷也能及時沐浴。從家裏帶來的一盒雪花膏這幾日都用了盡,養娘卻給了屋裏十幾盒瓊脂凍膏,叫娘子抹身子那處。”

見秀雲驀地提到綿娘,崔沅绾沉吟一番,低聲問道:“綿娘陪我出嫁進夫家,心思細膩,往往能注意到再微小不過的事。你實話告訴我,我對你二人,可否是偏向于誰?”

秀雲低下頭,驚慌搖頭說沒有。

“當真?秀雲,你知道的,我想聽實話。”

“娘子……是有些偏心在的。”秀雲冒着大不敬把心裏話說出口,說罷趕緊揪着崔沅绾的衫子下擺求饒。

“娘子,奴說的是真心話。娘子自那日落水醒來後,精氣神跟往日大不相同。就像是,忽然想通什麽大是大非一般。也是那日起,娘子才注意到了綿娘,給她改了名兒收進自己屋裏。綿娘雖是心細,可……可娘子卻仍是時常忽視她……眼下也是。”

“當真如此麽。”崔沅绾一時恍惚,頗為落寞。她娘便是偏心人,偏愛慕哥兒。崔沅绾恨她這般偏心行徑,不曾想,自個兒倒也成了偏心人。

“不過不晚。”秀雲連忙補充道,“不晚。若綿娘知道娘子有這份對她好的心,定會感激得涕泗橫流。娘子,您就是個受苦受累慣的主兒,總想着有什麽事對不住旁人,實則您自個兒才是最受委屈的人啊。”

崔沅绾沒料到秀雲會轉變得如此快,一時哭笑不得,只是敲了下秀雲的腦袋。

“你說你,腦袋瓜裏都在想什麽呢。一會兒說我受寵,一會兒說我受苦。真是跟二月的天一般,說變就變。”崔沅绾笑道。

主仆二人一番推心置腹,許是乏了,崔沅绾叫秀雲先行退下。

秀雲起身,猶豫了半會兒,小心問道:“娘子,不等姑爺回來了麽?”

“不等了,乏得緊。官人去政事堂與兆相官家待在一起,久久不歸,定是有什麽要緊事,在公務上絆住了腳。”崔沅绾打着哈欠,想到今日生辰宴上的事,更是頭疼,“若官人回來,切莫同他說我與福靈公主之間的事。”

“為何不說?公主仗勢欺人,難不成您受了委屈,什麽都不做,任人欺負麽?”秀雲不悅,低聲嘟囔,“又不是您的錯,為何不告訴姑爺?若是姑爺知道這事,定會給娘子讨個公道。”

“小事一樁,你可聽過小事化了的說法?”

崔沅绾不欲多說,叫秀雲滅掉屋內燈燭後,忙把人趕了出去。

至于晏綏何時回來的,自然不知。

翌日巳時,晏家的馬車在崔府門前停下。

崔沅绾被晏綏抱下了車,站穩後往前一看,爹娘和張氏慕哥兒竟都站在府門口等着她。

“嗳,我家二姐來了。”王氏拉着慕哥兒就往崔沅绾身旁湊,圍着她繞上一圈,仔細瞧上一番,見崔沅绾眸亮面潤,知道她在夫家沒吃虧,心落了下來。

崔沅绾喚聲娘,回過神來,身旁的晏綏早已跟着她爹爹進府裏去,便催着自家娘趕忙進府。

“我糊塗了,今日風大,竟叫你白白站在門口與我敘舊。走回家去,我特意交代膳房做些你愛吃的菜。”王氏一手扯着慕哥兒,一手拽着崔沅绾往裏走。

一家人團聚,張氏卻是個局外人,可勁吃昧。跟着這家人回府,心裏不知在想着什麽歪招。

趁着還沒到飯點,一家人前堂短聚後,王氏便把崔沅绾拉到了屋裏來。

慕哥兒本也想來,只是學堂先生叫他寫的大字還沒寫好,王氏催着慕哥兒趕緊去寫字去。

張氏見沒人在意她,便也回了自個兒的屋裏。

“二姐,成婚三日,你在夫家過的怎樣?可有受委屈?”王氏拉着崔沅绾的手坐下,明明是自己肚滾出來的孩子,成了家再見面,倒像是跟外人相處一般,怎麽說話都顯生疏。

“姑舅待我很好,官人也是。我在夫家,過得自是舒暢。”崔沅绾抿口茶,猜着她娘的心思。

“那就好啊,那就好。”

王氏一時覺着無話可說,也低頭品着茶,一面暗自觀摩崔沅绾春風滿面的俏模樣。

飲盡一盞茶,王氏想出了個話頭,開口道:“那事如何?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夫妻之間,感情牢不牢,頭幾年看真情,後來就全靠這事了。”

崔沅绾蹙眉嘆氣,她早該料到的,她娘嘴裏說不出叫她歡喜的話。

“娘,你就放心罷。這事也好,那事也好,一切都好。”崔沅绾不欲多說,“若是沒旁的事,我便先去前堂了。”

只是她剛起身,便叫王氏給拽了過來。

“二姐,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可你看看,眼下我把你當孩兒,你卻把我當聒噪多事的尋常婦人。我辛苦把你拉扯大,你才嫁過去三日,怎麽,就不想認我這個娘了麽?你可知我在府裏過的有多艱辛。張氏欺我,慕哥兒不成氣,你……”

“娘,這番話你從我及笄說到出嫁。如今我回門,你還在說,還在抱怨。”崔沅绾氣不過,對上王氏的目光叫嚣:“是我叫爹把這位姨娘娶進門的麽?是我叫慕哥兒不成器的麽?”

崔沅绾深吸口氣,“娘,是我叫你嫁給我爹的麽?你的煩心事都不是我造成的。你不去張姨娘面前示威,不逼着慕哥兒重視學業,與我又何幹?”

王氏被她這話氣得夠嗆,忙飲下一盞茶心火才勉強壓了下去。她想動高聲斥責崔沅绾一番,可隔牆有耳,她只能壓低聲音吼道:“你聽聽這是什麽不孝的話!若不是為了你和慕哥兒,我早就……”

“為了我?”崔沅绾譏笑一聲,“娘,你是為了慕哥兒。你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如今我是晏家新婦,晏家才是我的家。娘心裏不是劃的很清楚麽?需要我時,我是你的孩子。嫌我煩時,我便是那盆收不來的髒水。需要不需要,全在你一念之間。”

“反了,真是反了!”王氏伸出手指着崔沅绾,艱難地呼吸着,似是下一刻就要氣急暈倒一般。

崔沅绾不在意她娘這話,目光投到那用鳳仙花染的指甲上。那指甲染得并不好,色都超出了指甲蓋,指腹上一片嫣紅。

“指甲是慕哥兒給染的罷。幼時我總纏着娘,想給娘染指甲。娘總不許,每每生場氣,覺着我沒出息。不想着琴棋書畫,反倒沉溺于這般無用事上來。可娘卻叫慕哥兒給自個兒染指甲。慕哥兒是個男娃,整日醉心娘子家用的胭脂花黃。娘說無礙,還誇慕哥兒懂得娘子心思,日後能娶個能幹的新婦。”

崔沅绾起身,見王氏怔在原地,不敢跟她對視。

“娘,我都聞見膳房裏傳來的辣味兒了。你清楚的,慕哥兒最愛吃辣。”崔沅绾愈說愈覺着心寒,索性欠身退了出去。

就連晏綏也知她吃不了辣,她娘又怎會不知呢?

不過是搪塞人糊弄人的低劣借口罷了。

這頓膳食吃得索然無味。晏綏見滿桌辣菜,而崔沅绾滿臉愁容。本想叫膳房多加幾道菜,奈何是在岳丈家裏,也不敢随意造次。只是在碗裏用清湯把菜上的紅油反複涮了幾次,才挑到了崔沅绾面前的小碗裏。

一家人,王氏顧着慕哥兒,崔發顧着張氏。晏綏旁觀這出景,愈發心疼身旁坐着的人。

崔沅绾說沒事,那定是在逞強。

想着趕緊回去補償一番,晌午頭,晏綏便抱着崔沅绾回府上去了。

崔沅绾覺着身子不适,先去沐浴。待到回屋後,見晏綏滿臉陰沉地坐在床頭,嚴肅凝重地盯着她。

看他這般樣子,不知怎的,滿腹怨氣竟頃刻間消散開來。

“慎庭哥哥,誰又惹你了?”崔沅绾笑着走過去,在他身前站定。

“誰欺負你了?”晏綏拽着她的手腕,擡眸問道。

“誰能欺負我啊。”崔沅绾俏皮地眨下眼,“你怎麽整日空想呢?我哪是忍受旁人欺負的性子?”

“是麽?”晏綏問道。

“我要是不問,你是想把昨日宴上的事悶在心裏了?”晏綏将崔沅绾拽入懷中,見她手腕處被握出了一片紅,觸目驚心,趕忙揉着。

“疼不疼?”

晏綏朝她手腕吹着氣,熱意侵襲到腕下血脈,無端泛起一陣癢。

“不疼。”崔沅绾在晏綏懷中頗為乖巧,一動不動,任由晏綏拿捏。

“你這身子骨倒是嬌氣,捏一下便會泛紅,碰不得。”晏綏嘆道,“可你的心卻似一堵石牆一般,誰都穿不過去。”

“不過是小事而已。你又不能把我栓在身邊,總不能時時刻刻都看着我罷。”崔沅绾清楚晏綏許是知道了昨日福靈公主為難她的事,誠實說着心裏話。

“怎麽不能?我恨不能建個金屋,把你藏進去。脖頸,腳踝,手腕處,都要戴上鎖鏈。這樣,你就只能看我,再不能想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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