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三十八:兄弟戰争
晏昶鮮少這般怒樣, 氣沖沖地走到前堂,朝于氏問安後,坐到崔沅绾對面, 卻不敢看她。
“二哥,再不願意你也得娶妻。難道你想叫我晏家斷子絕孫麽?”于氏拍桌, 也是難得生氣一次。
“爹有兩位兒郎,大哥與我。大哥才娶了新婦,小日子過得暢快, 與嫂嫂夫妻和睦,定會綿延子嗣。我晏家何至于斷子絕孫?”晏昶低頭偷瞄一眼崔沅绾的尖頭鞋, 一面說着氣話。
“大哥娶了新婦,你以為你就能孑然一人了?你從小不拘禮節,一向看不起我與爹爹一貫堅持着的所謂繁文缛節, 你覺着這樣過毫無半點樂趣可言。可二哥你也不想想, 人活一趟,哪能事事如意, 都順着你所想所願來?就算是萬人之上的官家,行事也常身不由己。何況是你呢?”
于氏這般清醒, 倒是叫崔沅绾一頭霧水。她出嫁前便聽于氏是個瘋傻人,時常說胡話, 時常做癡舉, 叫外人看她不起。嫁來後, 于氏三日瘋, 六日傻,剩一日便是極難得的清醒明白。可她這日前幾個時辰犯癡傻, 這才換個衣裳的功夫, 行為舉止竟與常人無異, 當真是奇怪。
眼前場面僵持難堪,崔沅绾忙插話道:“二哥,你若是喜歡哪家小娘子,就放心提出來,嫂嫂給你覓新婦,保準你滿意。”
于氏見她幫忙勸慰,忙附和說是。
“嫂嫂,你怎能置我于不情不義之地,你明知我心中……”
“二哥,你心中如何?”于氏逮住這話根不放,忙追問道。
晏昶嘆口氣,道:“娘,你聽茬了。我是說,心中有山河壯景,我本不是埋頭于情愛的俗人。”
于氏被他這不孝話給噎了住,朝崔沅绾使眼色,叫她趕緊給自己解圍。
“是麽?照二哥這般說,我與你大哥,與姑舅,與世間大衆,倒是都成了沉溺情愛的俗人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嫂嫂,你明知我話中有何意,為何還要故意找茬呢?”
晏昶終于敢與崔沅绾對視起來。崔沅绾的眼眸裏坦蕩清白,絲毫不懼他會放出何話。這是這般明媚張揚的樣子總叫晏昶心中憤懑不平。
“嫂嫂,我與你井水不犯河水。我的事,你為何要多插一嘴,多此一舉?”
崔沅绾被他這話氣笑了來。莫名的笑聲叫于氏不解,問道:“新婦,你笑什麽?可是有什麽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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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姑想多了。”崔沅绾掩面笑着,“我只是覺着二哥這話有些荒謬。一家人,擡頭不見低頭見。府上又不是那玉津園,走來走去,總能意外遇上幾次。二哥說與我井水不犯河水,當真是诓人了。二哥敬我,常送我金石字畫來。我知二哥喜愛繪花鳥畫,送了幾只金貴的莺雀過去,又求得不少名家真跡來,皆贈與二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二哥接畫時點頭道謝,怎麽今日只因我說了句實話,便要跟我決裂來呢?”
話音剛落,于氏的眼神便冷了起來。
“二哥,你當真是不知何為禮節。縱使你與新婦是知己,與她志趣一致,也得懂得避嫌。她是你嫂嫂,你可懂?”
晏昶有口難辯,何況是他騷擾崔沅绾在先。
“是我說錯話了,我知錯。可娘分明知道,我最厭煩拿娶妻說事。我有錯,娘也有錯。”晏昶冷笑一聲,似是對崔沅绾方才一番抱怨推責的話頗有怨氣。
于氏冷哼一聲,“娘是有錯,不該時刻逼你。可養你長大成人,你卻只顧自己享樂。平時若非囊中羞澀,在外混不下去了,或是又頂撞了哪位權貴了,你才會想起你還有個家。不過是要你娶個新婦,卻跟要了你的命一般。我且問你,枕邊多一人有何壞處?”
于氏在崔沅绾面前揭晏昶的短,晏昶是敢怒不敢言。于氏說的都是大實話。自弱冠後,他便向晏梁要了一筆錢,與他那群好友建了個茶館,生意慘淡,曲終人散。後來他又向晏梁要了一筆錢,不知用到了何處,竟是穩賺不賠。
晏梁怕他劍走偏鋒,拉着他仔細盤問一番。晏昶說是把錢投到了汴京某處地皮上去。那塊地起初不顯眼,後來新法施行力度加大,那塊地被皇家高價買走,每月還多給他錢。晏昶這般機智的賺錢法叫晏梁放下心來。此後晏府無人管二哥的出入,他來去自由。
原來是三月一回家,崔沅绾嫁過來後,常常是三日一回家。
他的算盤打得全府都知,卻唯獨瞞過了晏綏。無他,每每貼到崔沅绾身邊時,晏綏都不在家。
他不在意府內仆從的看法,可崔沅绾在意得緊。
崔沅绾心一狠,定要在今日相聚時撺掇于氏給晏昶定下親。
“家姑,我聽人說,三司使家的小女還未曾有婚配。先前赴宴時,那家小娘子與我離得近,我倆便聊了幾句。那小娘子容貌俏麗,想的卻與旁人不同。也是對這繁文缛節不耐其煩,偏愛自由,總想去外面闖蕩。她這性子倒與二哥多有相似。想來這二人若是處在一起,定會擦出火花來。”
于氏還未開口,晏昶便一口回絕。
“不可。嫂嫂叫我娶三司使家的小娘子,到底是覺着她與我性情相似,還是想叫兩家聯姻,光耀門第?嫂嫂可知,我亦不喜白白淪為世家聯姻的工具。”
“兩全其美。”崔沅绾不卑不亢地回道,“二哥需知,人活一世,哪裏會事事勝意。這樁婚事,你若不滿意,那便再換一家。不過我都給你操着心,要娶新婦,還是這家小娘子與你合得來些,婚後依舊快活。”
“嫂嫂真是有心。”晏昶譏笑一聲,“不過便是我有心迎娶,那小娘子中意不中意我還不得而知呢。嫂嫂總不能不顧女家意願,将人強娶過來罷?”
“就像,大哥把嫂嫂搶過來一樣麽?”
“二哥,休要胡說!”于氏聽他想把氣撒到晏綏身上來,忙厲聲制止道。
“娘急什麽,這不是汴京城上下都知道的真事麽?”晏昶反問,“若是那日大哥的庚帖遞得晚些,嫂嫂或就成了別家新婦。”
崔沅绾見他話有深意,不留情面地回怼道:“我與官人成婚是順兩家父母之命。庚帖送到後,我爹娘尚未反應過來,晏老便指定了大婚日期,絲毫不容人拒絕。我嫁到夫家,是衆人所求。”
于氏見崔沅绾面色陰沉,似是心有不快,趕忙點頭說是。
“二哥你看你這話說的,當真是不像回事。你且說說,除了大哥,還有誰能配得上新婦呢?她與大哥是天作之合,誰都拆不開。”
于氏見晏昶還有話要說,不過不欲再聽,發話道:“二哥,你先出去罷。你這一鬧,我有些頭疼。我還有話同新婦說,你也男郎,也不便在場。”
晏昶不是愚笨人,自然知道要是他再呆下去,崔沅绾便會把他做的事都抖出來。權衡利弊,自然是早早離開得好。
臨走前,晏昶睨了崔沅绾一眼。
“嫂嫂,既然你對我娶妻的事如此上心,那這事我就放心交給你了。還望嫂嫂,莫要叫我失望。”
崔沅绾含笑不語。待晏昶走遠後才嘆了口氣。
“家姑,二哥這般桀骜模樣倒是叫我想起了胞弟,都覺着外人欠着他們。”
崔沅绾說罷,場面便冷了下去。她沒聽見于氏說話,擡頭望過去,于氏竟又成了那般癡傻模樣。
原來為數不多的清醒時候都分到了自家兒郎身上。到底把她看成外人,她常在于氏跟前伺候,就沒見過她清醒幾次。可每每晏綏或晏昶來瞧她,于氏便成了講道理的明白人。
崔沅绾也不知她這位變來變去的家姑到底想做什麽,不過還是走上前去,低聲問了句:“家姑,你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我想不起來了。”于氏眼神空洞,與方才幹練精明的樣全然不同。
“那新婦便先退下了。”崔沅绾無意同她多做糾纏,誰料剛轉了身,于氏便揪着她的衣襟不讓走。
“新婦,你知道夏昌麽?”
于氏強拽着她衣襟一角不讓走,崔沅绾只得坐到她旁邊,聽她說話。
“我知道。”崔沅绾說道,“不過夏長史與我并無交集。家姑提他作甚?”
“夏昌他品行不端,你要避開他走。莫要在他面前出風頭,他要是記上你就完了。”于氏似是陷入回憶,盯着前方一梨花凳發呆。
“我是大哥的新婦,平日裏來往的都是城裏安人或是哪家小娘子,與男郎見的面不多,更不要說是夏長史了。”崔沅绾覺着于氏這番話似是在提醒她什麽事一般,可于氏驀地說出這般推心置腹的話,崔沅绾也不知作何反應,只能點頭附和着。
于氏也不聽她的話,自顧自說着:“夏昌這人什麽事都做得出來。縱使你為人婦,深居內宅,他若看上你,也能把你給搶過去。搶過去也不珍惜,淩|虐你一番,你無路可逃。”
“家姑,朝裏那麽多作風不堪的官,你都不說。為何偏偏要揪着夏長史不放呢?”崔沅绾輕聲問道。
不曾想這話惹得于氏眼神一變,惡狠狠地瞪着她,嫌她與自個兒頂嘴。
“新婦,你莫要輕敵。”于氏留下這麽一句,便催她趕緊離去。
到底也沒說出個好歹來,于氏莫名氣急,崔沅绾也攢着一肚子氣。
晚間用膳,于氏又不知想做什麽事,竟求晏梁叫一大家聚在一起用膳。
原本是各院有各院的小膳房,晏梁或與于氏一同用膳,或與幾位受寵的外室用膳。而晏綏與崔沅绾自成婚便是小兩口呆在一起用膳。晏綏那脾性也不容許有人插足其中。平時晏昶若來,便是自個兒一人食。
只是今晚不管事的于氏竟做出這般舉動,當真是叫人摸不着頭腦來。
晏綏來得晚,這膳用得也晚。
戌時二刻,一家子人都到齊了來,圍着坐到一張圓桌上。
崔沅绾這位置坐得巧,左手邊是晏綏,右手邊是晏昶。這桌上沒有礙眼的外室,只有一家父母兒郎與新婦。
“你看看,一家齊整整的,多好。”于氏滿臉笑意,在晏梁身邊耳語着。
“可惜二哥家的新婦不在此。”于氏說道。
晏昶聽罷這話,喝粥的動作一滞。
“食不言寝不語。夫人,禁聲喝粥罷。你總說想老家的玉米糁,二哥孝順,專門跑了一趟老家,給你提過來一袋玉米糁。你多念念二哥的好,就莫要再念叨他了。”
晏梁看向于氏的眼裏滿是鄙夷,他這一發話,尚在對面說悄悄話的崔沅绾與晏綏也息了聲。
這餐桌上的風起雲湧晏綏早見過數次。爹娘貌合神離,娘時瘋時傻,爹風流偏信。幼時晏梁脾氣更大,常常是陰着臉無端斥責他兄弟二人。
親情溫存,不過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假象罷了。
幼時晏梁是一家之主,現今兩位兒郎都長成人,出人頭地,家裏掌權的,自然不是心無大志的晏梁。
“娘把我們叫過來是有話要說罷。若是食不言寝不語,自可各回各的院裏去,何必專門跑來一趟聽着靜默的聲。”晏綏說道。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樂來。
“那你就說。”晏梁沒心同晏綏争個高低來,何況他也争不過。
晏昶嘁了聲,朝于氏問道:“娘,你有什麽話要說麽?”
于氏怯懦地搖搖頭,她被晏梁說怕了,不想惹事來。可她又不願叫孩兒們白跑一趟。
“我只是想讓一家聚聚。我總做噩夢,不是夢見大哥遇險,便是夢見二哥生病。我心裏慌,想多看看你們。我說不出什麽話來,要是有事,你們就先走罷。”
于氏這話可憐,她叫人走,可話意卻是不想叫人走。崔沅绾自然知道她為人母的心思。
“家姑,既然人都來了,就莫要說喪氣的話了。”崔沅绾給于氏挑了塊嫩魚肉,放到碟上。
“家姑,吃飯罷。”
桌上只一蒸魚,一荠荠菜,四碗粥。于氏不愛吃菜,崔沅绾給她夾塊魚肉也是理所當然。可這般舉動卻叫晏昶多想了來。
“魚肉補腦。幼時我常吃魚,養娘說孩童吃魚聰明。想來吃魚多,人就不會愚笨了。”晏昶說罷,叨了塊魚皮,“這魚當真是嫩。”
晏綏清楚他意圖,回道:“你想說什麽,說便是。一家人,說話何必拐彎。”
“那兄長以為,我想說什麽。”晏昶也不怯,明眼人都能瞧見晏綏臉上的不悅,可他偏偏逆風而行,叫一旁站着的養娘都替他捏了把汗。
晏綏不把晏昶的叫嚣放在心裏,一面給崔沅绾冷着熱粥,一面說道:“我以為,那些魚肉進你肚裏當真是浪費無用。若你肯把那些小心思花在仕途上,想必也不會如眼下一般一無所成。半大不小,無傍身官職,整日游手好閑,交二三狐朋狗友。這就是你常挂在嘴邊的惬意快活日子麽?”
晏綏的兄長風範也只有晏昶能逼得出來了。崔沅绾目光在兄弟二人之間來回轉,二人劍拔弩張,對話盡顯鋒芒,恍若下刻便能打起來。
“兄長高貴,自然看不慣我這粗鄙日子。我自知,我不配與兄長相比。我自知,我說的話不中聽,可我……”
“那便禁言閉嘴,離我遠些,離我新婦遠些。自知不配,便不用時常前來受辱。”
晏綏滿眼輕蔑,晏昶這些自以為天衣無縫的伎倆,在他面前,便是再低劣不過的兒戲罷了。
說他汲汲名利,晏綏并不在意。他确實是享受權勢滿身的人,他生來便不願待在深山老林裏隐姓埋名淡然度過一生,他一步步往上爬,哪怕死在權勢塔下也不悔。
可他在意晏昶對崔沅绾的龌龊心思。晏昶以為他能竄空子讨好崔沅绾,卻不知他的一舉一動都在監視之下。
叫他愉悅的,便是崔沅绾從始至終都未接受過晏昶的示好。崔沅绾很聽話,從不願多施舍晏昶半個眼神來。
“這……這是作甚。”晏梁自是沒想到兄弟相争竟會發生到他家裏,還是在難得一起的用膳時。
“既然難得相聚,那我便把話說開了。”晏綏說道。
“你既叫她一聲嫂嫂,那她只會是你一輩子的嫂嫂。旁的,絕無可能。你知我脾性,睚眦必報。我不是寬宏大度的人,你既有膽做出那些腌臜事,那便要想好後果。”
“回去後還是想想如何存下錢過日子罷。道阻且長,行則将至。人活一世,哪有兒一帆風順的呢。”
晏昶被他一番番示威的話震懾了住,話中深意一重又一重,竟叫他不知先思慮哪些事來。
晏昶心機被晏綏公然戳破,半分情面不留。晏綏能與他撕破臉來,可他卻不能把心裏事放到臺面上來說。
晏綏打小便壓他一頭,直至眼下,他還是在晏綏面前擡不起頭來。
人活一世,為的是尊嚴。可晏昶只能忍氣吞聲,咬着牙說是。
這次用膳風波不斷,早超出了于氏的預料。于氏身子止不住顫抖,往晏梁身邊傾去,祈求得個庇佑。奈何晏梁也是瞠目結舌,只往一旁躲。
能解這死局的,還得是局外人。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崔沅绾一想便知,晏家的矛盾不比她家少。
“官人,你要是再攪攪這碗粥,它便洩||了。”崔沅绾揪着晏綏的衣襟,輕聲問道。
小娘子家嬌嬌怯怯的聲音打破了僵持局面。晏綏知崔沅绾是在解圍,給衆人臺階下。看在她求情的面子上,覺着魚死網破也甚是無趣。
“要我喂你麽?”晏綏問道。
崔沅绾搖搖頭,靠在晏綏身旁小聲說着:“姑舅都在看着呢,回屋由你去鬧。”
她沒提晏昶。不過一句話,便留下無限遐想。
崔沅绾說由他去鬧,那便真的是任他胡亂折騰。床榻之上乖得不成樣子,偏偏又會不時露出些野性來,常叫晏綏覺着驚喜。
他不是柳下惠,自然不會拒絕崔沅绾的示好。
“乖乖吃罷。”晏綏說道。
二人交談的聲音雖小,卻在死寂的屋裏顯得如此清晰。膩歪的話在場衆人都能聽清。
晏梁撇着嘴,感慨自家孩兒就是生猛。于氏這會兒又癡了來,還得叫養娘在旁仔細服侍着,不至于鬧出醜相來。而吃癟的晏昶,直直地看着崔沅绾與晏綏之間的你侬我侬。
他把碗裏的粥當成十惡不赦的罪人,一口一口悶着。
這一餐只有崔沅绾吃得暢快。飯後她早早地洗漱沐浴,收拾好後便靠在床頭,拿着《洞玄子》看了起來。
她從未覺着房|中|術是難以啓齒,注定要做壓箱底的腌臜事。
握雨攜雲,陰氣與陽氣相|合相繞,最能纾解心緒。
可每每與身邊人提到此書,她們便一臉懵懂。幾乎沒人讀過《洞玄子》。在她一番解釋後,又有多少人滿心不解,覺着她甘願堕落,敗壞名聲。
她先前與晏綏提到此書時,晏綏亦是一頭霧水。不過晏綏後來是看入了迷,只嘆先人智慧。在這事上面,她與晏綏生了天大的默契。從初次到熟稔,彼此磨合,每每從中受益非凡。
這事成了二人心口不宣的秘密。每每遇見煩心事,便要死去活來地折騰彼此一番。
晏綏自身好,又上進肯學,不斷鑽研。對待這事如對待殿試一般,慎重沉淪。
崔沅绾看得認真,自然沒注意到晏綏悄聲進屋。
眼前驀地蒙下一片黑影,崔沅绾一擡頭才發覺晏綏走到了自個兒身前。
“好哥哥,你走路怎麽連聲都不帶?”崔沅绾嬌嗔着,依舊肆意卧在床榻上,任由晏綏坐到身旁動手動腳。
“你品品這話,走路能帶什麽聲?好妹妹,莫不是想聽拖沓聲,聽鞋面與地摩擦的聲?”晏綏撐在崔沅绾身前,盡情調侃着。
他剛也去沐浴一番,眼下衣襟半散未散,肆意敞着。
“你真是半句不饒人。”崔沅绾将那書往晏綏懷裏一扔,沒用力,如貓撓一般。
“我聽慣了你的氣息。一呼一吸之間,便是氣。”崔沅绾說道,“每每看《洞玄子》,便覺當真如書中所言。不光是此事,小到家事,大到國事,一方動則一方從。不動則不從,有動有從,家國才得以昌盛繁榮。觀前朝,開國何其壯哉,末了卻以起義草草結束。蓋上不作為,下難以從。”
晏綏正低頭翻着《洞玄子》,聽崔沅绾思緒竟發散至此,一時哭笑不得。從前他猴急,與崔沅绾從前都是床榻上糾纏最多。他不欲同崔沅绾多言家國大事,覺着這些事離她甚遠。
眼下她主動提及家國,晏綏卻是意料之外地欣喜。他有一瞬覺着,崔沅绾當為他的知己。崔沅绾一句話便把他數年所學得的道理給講了出來,豁然開朗。
有人懂他。晏綏這般想。這件事上引起的愉悅要比床榻之上的愉悅快活百倍。
晏綏眼眸發亮,自個兒都沒注意到,他在慢慢傾身過去,恨不能與崔沅绾心貼心。
“說也是如此。”晏綏說道,“國朝都是有壽命的。多則幾百年,少則幾年,興盛與敗落,再強大的國也會經歷此事。”
二人一言一語地說着,似是都忘了最初要做什麽。
愈說愈覺着心意相通,身子也近了起來。最終,不知誰扯了誰的衣帶,誰親了誰的嘴角,誰拉下了床帷,一切水到渠成。
縱情到極致,便是忘情。燈燭昏昏暗暗,月影斜照朱牆。緊緊相擁相牽的某刻,崔沅绾也曾想過,要是這般過下去會不會好。
她無心無力再去琢磨自個兒要用什麽神情,什麽反應去讨好晏綏。只恨那夜太長,長到竟叫她生出別樣心思來。
那次意外攀談後,晏綏便打開了話匣。從前時刻避諱,不肯同她說朝中事,不肯告訴他中舉前苦學數年的事。從前二人說話最多的時候,便是在床榻之上。而今,晏綏逐漸敞開心扉來,請她走到自個兒的心裏看看。
不過這樣風平浪靜的日子只持續了九日。
中旬,福靈邀她去公主府一聚。福靈又提到了那三位小官人,甚至把那三位小官人帶到她面前來。
“崔娘子,你且看看,這三位小官人與從前相比,有何變化?”福靈說道。
福靈拉着崔沅绾走到連廊裏去,望着不遠處一方亭內的人,叫她好好瞧瞧。
崔沅绾倒也想恭維福靈幾句,只是離得遠,她只能看到三個身影來,人臉也看不清。于是便實誠說道:“公主,我看不清他們臉上神情。只看這三道身影,倒是覺着人清瘦許多。”
“崔娘子說得對。”福靈回道,“那蠱蟲無毒無害,蠱也無害。只是這三人知道自個兒身上被下蠱後整日擔憂,寝食難安,瘦了不少。”
許是先前從未接觸過蠱毒,崔沅绾聽了福靈這話,心裏也不舒坦:“公主在他們身上下蠱,難道不怕背後遭人議論麽?”
“別怕,也莫要擔憂。我做這些事,都是同人商議過的。他們本就與我疏遠,又過得不如意。這次替我做事,做成自然有好處。不過是一場交易罷了。”福靈說罷,拉着崔沅绾朝那亭處走去。
“崔娘子放心,我給你打掩護。偷摸查事,晏學士那處是不會知道的。”
只是福靈剛說罷便被打了臉。
府上女使匆忙跑來,說晏學士尋自家新婦來了。
晏綏來得急,誰都沒能攔住。
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崔沅绾扭頭看過去。
作者有話說:
這章7000,還有一個三千字章,下午三點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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