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四十:交心

日光照得人恍惚, 秋千藤自擋不了光照。後院也栽種幾棵榆柳,樹影斑駁,灑在崔沅绾繃緊如上弦月的翹頭弓鞋上。

崔沅绾濃密眼睫上顫着淚花, 她身子乏得緊,攬着晏綏寬厚的肩膀求饒。

“你每次都是這樣。挑起火, 又不負責滅。”晏綏啄着崔沅绾的嘴角,輕笑着調侃。

這番不正經的話叫崔沅绾聽了臉紅。

“你這話是從哪兒學來的?當真是個不知足的悶漢子。”崔沅绾聽見晏綏咚咚加快的心跳聲,偎着他炙熱得能把人都燒起來的身子, 崔沅绾怔了又怔。

“為了讨你歡心,我還叫人搜了幾個話本來。”晏綏說着從前向崔沅绾一步步靠近的事, 愈說愈覺着自個兒當真是深情。

“那些日子,我是白日忙公務,晚間還要靠在床頭讀那些話本。”晏綏氣息不穩, 熱氣打在崔沅绾耳畔, 見她那白皙耳垂逐漸變紅了來,心裏愈發暢快。

快活時, 他便是肆無忌憚的游魚,再深的池子都攔不住他想做逾越之事的身心。這般快活事, 他只願栽倒在崔沅绾身上。他想把最快活的事,與最在意的人, 從南到北, 從密閉的室到敞開的院, 哪怕再離經叛道, 再瞠目結舌,只要是她, 晏綏甘之如饴。

晏綏抱着崔沅绾的力道不斷加緊, 崔沅绾的頭埋在他脖頸旁, 任他如何胡來,都不在意。

似是想把懷中嬌小可憐的人揉進身骨裏一般,晏綏也的确不止一次這樣想。他的妻是絕色容顏,是婀娜美身,是百般才藝,是聰慧伶俐。他的妻生來便帶着光芒,于茫茫人群中随意一望,最先望見,最叫人念念不忘。

她太耀眼了,有太多人想從他身邊将她搶走。

晏綏眸裏暗了些,按着崔沅绾的頭,将人悶在自己懷中。

這會兒院裏起了風,涼意侵襲,崔沅绾身子一顫,倒在晏綏懷裏。她無處可去,也不想去。

與其叫晏綏看着哪兒都去不成,不如共沉淪,且将那些煩心事抛之腦後,只管眼下享樂。

只是晏綏從來不如她的意。

“你說說,我跟他想比,誰更叫你喜歡?”晏綏撫着崔沅绾的背,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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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是誰。”崔沅绾被一陣陣的兇狠激得思緒朦胧,眼簾前似是下着蒙蒙細雨,她怎麽看都看不清。如今聽了晏綏這話,更是一頭霧水。生鏽的腦子轉了又轉,半天才緩緩回神來。

“你的前夫。”晏綏回道。

話剛說出口,崔沅绾身子可見地僵直起來。原本伏在晏綏身前的背驀地挺直,與他拉開距離。

對重活一次的她來說,林之培的确是有名無實的前夫。畢竟他倆清清白白,婚後連個手都不曾牽過。

可對晏綏來說,林之培不過是她剛定親,成婚八字還沒一撇的過客罷了。崔沅绾不知晏綏驀地提到林之培是何意。

“他與你相處時,也會叫你這般舒坦麽?在我沒娶你之前,他會不會也趁着夜黑邀你出來,偷偷喚你一聲好妹妹呢?”

晏綏說着,心中憤恨之意再也藏不住來。他也不清楚為何上刻還沉浸在桃紅豔李之中,下半刻一想到崔沅绾曾與林之培定親,心裏情緒再也藏不住來。

他也覺着這般轉變太過莫名其妙,可有關崔沅绾的所有事,都能輕易叫他失去引以為傲的清醒理智來。

他沒辦法不在意,沒辦法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在他未到的日子裏,林之培對崔沅绾說了多少句好話,做了多少件讨好的事。

若不是他處理完對家故意挑起的麻煩事,再晚一步,崔沅绾便要成了別家新婦來。

思緒愈來愈混亂,不自覺間,晏綏一手掐着崔沅绾腰間細嫩的肉,一手竟放在她被迫揚起的脖頸上來。

與往日不同,他今日當真是氣急了。被福靈逼緊,被林之培逼緊。手指微微彎曲,他用了半分輕薄的力。

“你說,是他更好,還是我更好?”

愈是兇狠放肆,愈是說着雲淡風輕的話。叫外人聽起來,不過是再平淡的話而已。

外人會以為,晏綏說這話時,是不是在與親近人熱切攀談。是也不是,是與親近人熱切,卻是在對峙。

“我與他清清白白,為何污蔑我?”

呼吸愈發艱難,崔沅绾只能拼命仰頭,握着晏綏放在脖頸上的手,想把他的手掰開來。可縱使她使出全身力氣,也好似棉花打在鐵片上,不值一提。

崔沅绾眼中蓄淚,眼睫都沾上了淚珠,搖搖欲墜。淚珠落在酡意久久不散的臉上,落在晏綏的掌心中。

她面上是一副求饒相,內心卻一番嗤笑。

男郎這莫名的自尊心當真是可笑。若是旁人掐着她的脖頸威脅,崔沅绾根本不屑做出示弱僞裝來。她會反擊,把那大膽的人踩在腳下,整治一番。

可她坐在晏綏懷裏。晏綏不是那般好糊弄的人,唯有做戲把自個兒都折了進去,晏綏才會聽信,才會淪陷動心。

晏綏就想叫崔沅绾示弱,但一昧的毫無抵抗的妥協又會叫晏綏覺着無趣無味。

他喜歡對方反抗,卻又反抗不過。喜歡有脾氣,有鋒芒卻最終會被他馴服的人。

恰巧崔沅绾也是如此。那就比比誰算計得過誰、

崔沅绾聲音怯弱,似是怕極了:“你明明知道的。我的心,我的人,都屬于你,只屬于你。”

“我的情話,我的怨話,都只有你聽過。”

“你知道的,慎庭哥哥。”

脖頸上覆蓋着的力度逐漸消散,崔沅绾低頭,見晏綏眼尾泛起紅意,眼中布滿血絲,卻閃着莫名的光芒來。

崔沅绾親着晏綏的耳垂,故意把呼吸聲放得綿長缱绻。

晏綏扣緊她的腰,聲音低沉得似要是被砂礫割過一般。

“膽敢騙我……”

晏綏咬牙說着,每個字都說得那般用力。

“膽敢騙我,我會讓你……”

晏綏話未說完,便被崔沅绾堵住了口。

“我知道。”崔沅绾說,“我們會一直緊緊糾纏在一起的。”

“直至死亡。”

回應她的是簌簌秋風,也是晏綏要燙傷她的體溫。

後院訴說過衷情,晏綏對崔沅绾看得更緊了來,但也願放下一些事,陪她去做她喜歡的事來。

從前二人每每出游,晏綏便選游湖或是賞花,無趣得緊,偏偏他喜歡。如今晏綏到會問起她的意見來,崔沅绾想去礬樓喝茶聽書,那他便派小輿接她去。崔沅绾想去茶館品剛進來的蘇州茶,晏綏便提前包下臨窗雅間,那是崔沅绾喜歡的。

可他也對崔沅绾幹涉更多。

崔沅绾的起居,都要順她的意。要梳什麽發髻,要帶什麽篦子,要穿什麽褙子長裙,是翹頭鞋還是平地履,都要聽晏綏的話。晏綏把她一步步打扮成自己喜愛的模樣。

看着崔沅绾從上到下都是他的手筆,晏綏心裏的暢快意怎能用一兩句話概括出來。

他不滿于只叫崔沅绾把腳環、手镯、璎珞圈戴在身上來。他暗中叫汴京中工藝最好的鍛造漢子打了鎖鏈來。

他想在崔沅绾腳上系上鎖鏈,在她白淨的脖頸上圍上一圈不重的鎖鏈。

他不想叫崔沅绾同旁人多說話,便造了個精巧玲珑的嘴套來。

他甚至想造一間金屋,打一座金籠,裏面放一張軟塌,把崔沅绾關在裏面來。

可他每每想實行時,崔沅绾便似有所感應一般,哪兒都不去,只往他懷裏竄。崔沅绾叫他幾聲好哥哥,他便繳械投降,潰不成軍。故而那些鎖鏈打好後只擱在暗室裏,并未用過一次。

崔沅绾這般乖巧,他也要給她點好來。

廿二,崔發私下與朝中多位高官相見的事被人高發出來,谒禁是禦史臺衆人頭上玄着的一把劍,誰都得時刻吊着膽子。

他們這幫谏官,不怕哪句話說得不中聽得罪人,畢竟國朝不殺文官。怕的就是這谒禁,一個不小心,烏紗帽掉下都是輕舉,大則牽連一家或牽連一整個家族。

禦史中丞出事,禦史臺自然人人自危,沒人敢前去給臺長說一句求情的話。何況官家手裏有證據,板上釘釘的事,誰敢冒死前去給崔發說好話。

兆相年高忙于變法,他的手伸不到禦史臺來。以夏昌為首的舊黨便是此事的獲利者。高發崔發者,正是夏昌精心培養的走狗,兵部侍郎李泷。李泷高發崔發私下與朝中文官來往,卻唯獨漏了一人。

他漏下的是那晚前去崔府,與崔家人見面的大學士晏綏,當朝三相之一,權勢與夏昌、兆諄相當。

崔發剛被高發出來,王氏便似瘋了一般大哭大鬧。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事顯然是由張氏來做更合适,可張氏見倚仗沒了,竟半點不傷心。幾個時辰過後,張氏便想着如何與崔發和離,再尋員外做妾。

苦得只有王氏,累的确是崔沅绾。崔沅绾趕到娘家時,王氏已是哭得暈厥了兩回了。

“二姐,算你親娘求你了。我願用我的命換官人的命啊!這個家不能沒官人!”

王氏胡亂揪着崔沅绾的衣襟,幾欲快要給她跪下了來。

“娘,你先冷靜!”崔沅绾低聲安慰着。

前堂是瘋癫的王氏與吓得躲在櫃裏的慕哥兒,是一群六神無主的養娘和一臉懵的宅老。崔發被帶走審問,一家竟只有崔沅绾這個嫁出去的“外人”當家。

“別怕,我自會擺平。”

晏綏的聲音自身後傳來,如他的腳步一般穩當。

這時候,晏綏倒成了她家的光。

作者有話說:

晏狗:啊,你看我多深情。

女鵝:呵。

狀态不好,今天更少一點,本章發紅包補償。明天還是萬字,0點5分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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